乡村记忆——棒头

文摘   2024-06-11 07:30   江苏  

“玉户帘中卷不去,捶衣砧上拂还来。”清晨的青弋江边,月白风清,柳枝摇曳,小鸟歌唱,习习江风送来丝丝清凉。不远处桃花潭景区的水边,不时传来一阵阵“啪啪,啪啪”的敲击声。循声望去,游船码头边的青石板上,几名中年女子正在用棒槌捶打着衣物,那熟悉的声音、久违的画面,不正是深深印记于脑海中那幕美妙的意境吗?

棒槌,古老而原始,在老家乡下被称为棒头,是昔日村里人家必备的洗衣工具。约有两尺来长,前半部分呈扁平形,尾部稍细呈圆柱形便于手握,常用榆木、楝树木等坚韧耐用,且表面平整光滑的木材制成。用它洗衣,比用手搓、在搓衣板上揉要强很多,既去污又省力。

在洗衣机进入农家之前,村里人家洗衣服基本上都沿袭着最为原始的手工模式,泡、揉、搓、刷、捶、漂、绞,其中用棒头捶是必不可少的工序。那个年代里衣物在用肥皂、洗衣粉等浸泡、揉搓后,不论是单衣、棉衣,还是被子、蚊帐,只有经过棒头反复捶打漂洗,才能洗得干净。

天气晴好的早上,村妇们腰挎装满衣服的竹篮或拗首(一种用来洗衣、洗脚的木盆)三三两两来到河边,轻轻放下手中的物品,麻利地卷起衣袖裤管,蹲下身子从盆中一件件取出已经在家中用肥皂或洗衣粉初步搓洗过的衣物,依次将它们放进河水中浸透一下,拎出来放在条石码头上,然后一只手举着棒头反复捶打,另一只手则快速翻转着衣服的各个部位,在棒头的反复捶打下,浊水从湿衣的布缝里不断渗(溅)出,一件衣服往往需要来回捶打许多次,里面的浊水才会逐渐除尽,然后再放到河水里漂洗一下,直到衣服里边挤岀的都是清澈的河水,绞干里面的水分,一件衣服才算完全洗好。    

用棒头捶打衣物也是个力量加技巧的活,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主妇们一只手拿着棒头捶打衣服,一只手翻转着衣服,看似像在厨房里切菜那般轻松自如,倘若双手配合不好,稍有不慎就可能把手指切破。同样,使用棒头时如果双手不够协调,那只翻转衣服的手就很可能会被棒头“误伤”。所以,过去农家女孩学会使用棒头也是出嫁前必须具备的,居家过日子的基本技能之一,否则嫁到婆家后连棒头都不会用的话,难免就会遭人嫌弃。

俗话说“男人的衣服,女人的脸。”在农村人朴素的观念里,一个女人勤不勤快,能干不能干,只要看看他男人身上的穿着就能知道大半,衣服干净整洁,说明媳妇是个勤快之人,反之则可能是个“懒婆娘”。据说,那会儿居然还有“高人”,能够通过棒头捶衣的声音来判断出一个女人的性格脾气。比如,棒头捶得像放鞭炮那么急促的,定是个做事爽快、干净利落的人;棒头拍得很重,令人振聋发聩,应该是个体力充沛,干活种田的一把好手;如果棒头捶的不温不火、慢条斯理,此人定是个性格温和,做事有条有理的女子。细细想来,觉得还是蛮有道理的。    

“河水潺潺流淌,棒声阵阵悠扬。”那低着头、翘着屁股蹲在码头上的主妇们,嘴里说说笑笑,手上洗洗涮涮,扬槌捶打,动作娴熟。只有一个人捶打时,那棒头声就如同和尚独敲木鱼一般,显得特别的单调乏味;两个人分别捶打时,那声音就有了明显的节奏感,好似两军对垒鼓声阵阵;当多人起槌时,声音到反而显得有些嘈杂混乱,时而像急风骤雨,时而又似木鱼声声。如果都是年轻的女人聚在一起那更是热闹,家长里短、道听途说、旧闻新知,说着笑着、调侃着谈论着,那格格的嘻笑声,啪啪的捶打声、哗哗的河水声,和成一串串美妙的音符飘荡在村落的上空。

母亲是一位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从小到大一直是用棒头给我们洗衣服的。特别是父亲早年去世后,家里生活十分艰难,每天做好早饭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端着一拗首(盆子)衣物到门前的河塘里漂洗。很小的时候,也常常会抢(接)过盆子里放着的棒头跟在母亲的身后来到河边玩耍。那用长条麻石筑成的码头半身“泡”在水中,半身“浮”在水面,周边长满了青苔,洗衣时必须把身姿蹲得很低才能够得着水面。那个时候家人的衣服基本都是用土布(用自己家里种植棉花、自己在家里纺织做成的粗布面料)或棉布做的,稍好一点也就是卡其、肤绸之类的面料,相对于后来“的确良”等化纤面料,它们穿起来贴身柔软舒服,但清洗起来却要费些功夫。尤其是用肥皂水、洗衣粉浸泡过的更是难以清洁,有时需要在水里反复漂洗,并用棒头捶打多次方能干净。    

喜欢跟着母亲去码头上洗衣,喜欢站在一边听着那很有节律的棒捶声,那衣物与河水接吻时的哗哗声;喜欢看那水面上䱗鲦鱼不停地上窜下跳,水草中鳑鲏鱼们的悠哉悠哉。趁着码头上人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弯下腰来,用手撩一把河水洒向远处,看着那由水滴串成的抛物线在水面上“砸”出的片片涟漪,心中充满着无限的好奇。或脱去鞋子把脚伸进水中晃荡,任河水轻轻抚过脚背,感受着水的浪漫,心中却又涌出阵阵的欢欣。天寒地冻,洗衣捶衣的“战场”被迫转移至村中的老井边上,尽管井水相对暖和,但在凜冽的寒风下洗衣,母亲的双手也常常被冻得如红萝卜般通红通红。母亲坚强不屈、任劳任怨的品格也早早地影响并感染着我们,时刻激励我们要勇于吃苦耐劳,善于诚实做人,用奋斗成就理想人生。

在农家,在孩子手中,棒头的用途远非洗衣捶衣那么单纯。收获季里,不会使用槤架的孩子们,也会拿起棒头帮着大人一起,在那田间收回的一堆堆黄豆芥、油菜籽、芝麻棵上拍拍打打,以确保辛辛苦苦种植的黄豆、菜籽、芝麻能够颗粒归仓。    

“棒头底下出孝子”。最初的记忆中,棒头的另一个重要功能,便是像旧时先生手中的教鞭一样,是家长教育体罚孩子的“专用”工具。每当孩子不够听话、做错了事情,家长就会边叫着:“我总要拿棒头来咧!”边装着寻找棒头的样子。或装模作样地拿着棒头追打,或骂怒声响于追打声,有时是吓唬吓唬,但实在气愤不过时,也会直接痛打,直打得孩子鬼哭狼嚎,连声叫着“再也不敢,保证以后一定听话!”方才作罢。“打在孩子身上,痛在自己心里。”不到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家长愿意对自己的骨肉棍棒相加。而在过去,确实也有不少的孩子因为不够听话、学习不努力、做事不认真都曾经历过如此严苛的教育,就我来说自然也不例外。

小河湾湾,棒槌传情。早年的乡间一直流传着一个因为棒头结缘的爱情故事。话说隔壁村里的陈先生(老师),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才、英俊潇洒。一天他去外乡办事,正行走在一条小河边的土路上,忽听得河对岸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叫喊声,先生慢慢停下脚步向对岸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见一容貌美丽、长相高挑的年轻女子正向自己招手,先生一时听不清女子在喊些什么,只看到那女子边喊边用手指着河面上漂着的一个东西。陈先生定睛一看,原来女子用来洗衣捶衣的棒头不慎漂到了河的中央,并顺流向远处漂去。先生急中生智一边大声安慰着女孩不用着急,告诉她自己会设法帮助,一边沿路捡来不少的石块砖头,对着正在水中的棒头砸去,依靠石头砖块落水时产生的冲量(波浪)将棒头渐渐推向岸边。经过努力,那棒头终于物归原主,并由此产生了一段十分美妙的姻缘,其后不仅生活美满,而且夫妇俩也成为了人相传诵的教坛佳偶。

棒头,一根并不起眼的木棒,却成了旧时生活里不可或缺的器物,貌丑却很实用。多少年来,它以朴实无华,无怨无悔的精神服务着农家人的生活,如同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一样,话虽不多人却很踏实,一副典型的“乡巴佬”的模样,憨厚而耿直。这样的人,却成了赵丽蓉早年小品中的“棒槌”,也就是人们生活中常说的“傻瓜”“死心眼”(乡下土话“直坯子”)。不过,也正因为有了这么一大批老实肯干,吃苦耐劳“棒槌”们的坚守坚持,才使得如今的生活变得越来越顺、越来越好。正如那根小小的棒头一样,只有经过了风吹雨打、千磨万击,才会变得越来越光滑细腻,越来越得心应手。

随着洗衣机等现代电器的普及,陪伴农家主妇们的棒头渐渐走进了历史。但在我看来,再好的电器也抹不去棒头所能承载的质朴与坚韧,再好的说教也不如棒槌直接敲打那么刻骨铭心简单管用。

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乡居小唱
寻常日子,清欢有味。透过指间的光阴,淡看流年烟火,细品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