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 古 佬
(长篇小说连载)03
在汉口宝庆码头开小商铺的张立本,这天收到了叔父病危的家信,他匆忙把店铺交给伙计打理,日夜兼程往家乡赶。
他从宝庆码头坐返程商船,逆长江而上,跨越洞庭湖,再沿资江而上。一路上大江大湖,紧赶慢赶,竟然花费大半个月才回到家乡。
清晨的大洪码头,江边晨曦氤氲,江面一艘客船靠岸,汽笛呜呜。一位西装革履、英俊帅气的年轻人,与挑行李背包袱的乘客不同,他手提藤条箱,礼貌斯文,下船时被争先恐后的乘客挤到最后。
大洪码头,一个身穿蓝布长衫的中年人,脚步匆忙向他走来,脸色铁青问道:“你就是从大汉口回来的张立本?”
忐忑的张立本向表情严肃的中年人施礼回答:“是,我是张立本。”对方拱手还礼:“我是你叔父的结拜兄弟刘伯和。”
“伯和叔,你好,我叔父他怎样了?”张立本看着来人的脸色,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难道叔父他……
“先回家再说吧。”刘伯和脸色沉重,转身往前走,这情形不要问也知道有事。两人走过青石台阶,前面是砂石铺成的货场大道,走上货场,张立本赶快紧向前几步,两人并排走到一起。
张立本忍不住问:“伯和叔,我叔父他怎样了?”
脸色沉重的刘伯和叹气着:“你叔父已经入土为安了。”张立本一听这话,懵在那里,有如晴天霹雳,过了一会,他瞪大眼睛问:“您信上不是写着叔父病危,怎么会走得这么快?”
刘伯和语气凝重说道:“你从接到信,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张立本提着藤条箱走到前面:“我接到信就起身,一路上大江大湖过来,一天也没敢耽误,算起来也有半个多月了。”
刘伯和叹气着:“半个多月,你叔父从得病到死只有三天时间,他没要我写信,是我看他家里孩子多,怕你叔父撑不过这一关,正好又有船下来,才写信带来汉口,要你回家。”
提着藤条箱的张立本强忍痛苦说:“我叔父身体一直很好,这些年也没见他生过什么大病,这回怎么就得了不治之症?”
“你叔父的死,我深感意外,又觉蹊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回家再说。”刘伯和脸色铁青,欲言又止。
张立本再度向刘伯和行礼:“伯和叔,家里的事多亏有你担待。”刘伯和回了礼:“没法子,谁叫我们俩是多年的老弟兄。”
两人从货场走上码头,一个非常繁华的大集镇跃入眼帘,一座气势恢宏的青石门楼,门楼上书写三个正楷镏金字:大洪镇。
张立本看着这气派的门楼说:“我离开这里已经十年,大洪镇的变化真大,从码头到镇上,我还真有点认不出来。”
刘伯和随口回答:“我天天在这里,倒觉得没什么变化。”
走进门楼,张立本又说:“我去汉口之前,记得没这门楼。”
刘伯和不冷不热回答:“以前这里有一座门楼,只不过被一场大洪水毁了。”两人走过门楼下面那几个最气派的铺面。
金碧辉煌的“楚胜商号”走出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对张立本和刘伯和行礼道:“伯和兄弟,你家来亲戚了。”
刘伯和脚步不停,头也不回,朝另一边做了揖,嗯一声算是回答。看伯和叔这样对待人家,张立本有点莫名不解,自己却陪上笑,对人家点头算是回礼。走过几个铺面,继续往前面走。
张立本知道门楼下面是大洪镇最热闹的地段,最靠前面的几个铺面,以前都是由镇上最有钱的茂记商号和大兴钱庄所占有。
来到大洪镇中正街,刘伯和放慢脚步,张立本忍不住问:“您刚才怎么这样对待那楚胜商号的掌柜。”
“怎么了?我不是回了礼。”张立本见刘伯和这样回答,不好继续问,总觉得他老人家心里有事,两人来到街尾。
张立本换了个话题:“伯和叔,大洪镇最前面的几个铺面怎么换成了其他商号?以前是茂记商号排在最前面的。”
刘伯和见四周无人,说,“你离开十年了,这里发生了多少事,这门楼就是楚胜商号肖掌柜为主修建,门楼下的酒楼和当铺都是他家的产业了,我刚才没有开口,就是不想在他的地盘上说话。”
张立本想不到楚胜商号的肖掌柜是何方神圣,有如此能耐,竟然买下大洪镇半条街。
刘伯和带着张立本七拐八拐来到后街,告诉张立本,楚胜商号肖掌柜,依仗虾古山楚霸王发家,楚霸王不是西楚霸王,是大洪码头下面田螺湾的一个铸铁匠,卖铁锅挣了些本钱,和人合伙放过毛板船,后来又上虾古山挖出了什么矿,这些年就富得流油了。
原来楚霸王是个一夜暴富的土霸王。伯和叔还在说,这大洪镇楚胜商号肖掌柜,也是人精,他看到楚霸王发迹了,就把女儿给人家做小老婆,成为楚霸王在大洪镇的代理商号。几年下来,他成了大洪码头的头号富商,买了镇上半条街。
听口气,张立本觉得伯和叔对肖掌柜怨恨不浅。来到后街一栋老式木板房子前,刘伯和伸手敲门。张立本问:“这是你家?”
刘伯和摇着门挂:“这是你叔父家。”
张立本很诧异:“我叔父不住这里。”刘伯和说:“还不是肖掌柜把前街铺面买了,你叔父一家人就搬到了这里。”
老板屋厚重的大门缓缓拉开,刘伯和带着张立本进了屋。
堂屋内,叔娘邹氏带着五个孩子跪在堂屋桌子下给叔父供祭饭,屋内弥漫着香烛和烧纸钱的味道,还有叔娘的哭泣声。刘伯和进屋对叔娘邹氏说:“嫂子,我把你家侄儿张立本带回来了。”
张立本进门后丢落藤箱,浑然向前走几步,跪倒在叔父遗像面前哭喊着:“叔父,我回来了,您侄儿张立本回来了。”
叔娘邹氏停止哭泣,伸出戴着黑孝布的手扶住侄儿:“立本啊,你叔父临终时没看到你回来,他死不瞑目啊。”
张立本移步到神龛叔父的遗像前,双脚跪在地上,满脸流着眼泪哭泣:“叔父,您怎么不等我回来就走了。”
叔娘邹氏声音里带着满腔的怨恨:“你叔父到天上做好人去了,留下我带着五个孩子怎么过啊!最大的这个才十多岁。”
跪在地上的张立本起身安慰叔娘:“叔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这次回来就不去汉口了,在家里帮助叔娘把弟弟妹妹带大。”
叔娘邹氏哭泣着:“大侄子,我这家只能靠你了。”看到眼前无助的叔娘和几个没长大的弟弟妹妹,张立本当着刘伯和的面做出留下来不走的决定。刘伯和问:“那你在汉口的生意怎么办。”
张立本沉思片刻:“店里有伙计管着,过些天我找人带封信下去,以后要是有机会就上毛板船去那里把铺面转给别人。”
张立本给叔父上香烧纸,刘伯和带着他进了里屋,并交代叔娘带着孩子们在外屋,继续给叔父烧纸焚香,他和张立本有话说。
落座之后,张立本问:“伯和叔有话请讲。”
刘伯和说:“我和你叔父都是茂记商行多年的老伙计,你叔父是大洪镇头名红牌舵手,好多商号出高价请他,都被他婉言谢绝。老东家去世前,要你叔父做管家,要我接班做舵手,但我天生胆小不敢单独出船。老东家死后,少东家当家,请别的舵手放毛板船,我给你叔父打下手做管事,你叔父得病后,我就写信叫你回来。”
张立本给刘伯和倒上茶水:“伯和叔,现在茂记商号,是不是胖少爷当家。”刘伯和点头:“他是老东家的独子,他不当家谁当家。”
张立本继续说:“他怕是没有老东家那么大的能耐了。”
刘伯和长叹息着:“茂记商号在少东家手里怕是要败了,你叔父呕心沥血给他管事,无奈他是东家,崽卖爷田不心痛,花天酒地,一年就把老东家的产业花去一半。今年要做艘大毛板船扳本,叫你叔父没日没夜在船厂监工,大船还没下水,你叔父累倒了……”
张立本听了这话陷入沉思,叔父以前在毛板船做舵手,每年要去汉口,在他小店铺歇一两天,难怪这两年没去了。忍不住问:“伯和叔,我叔父没上毛板船,做了管家,怎么会突然病故?”
刘伯和喝了口茶:“我怀疑你叔父是梅山蛊毒害死的。他给老东家放毛板船,楚胜肖掌柜多次要你叔父给他家做舵手,酬金比茂记多一倍。你叔父没答应,老东家去世不到三年,你叔父死了。他俩从得病到死没超过三天,都是七窍流血,死的形状很相似。”
张立本听后,心里愕然:“他们都是好人,怎会遭此毒手。”
刘伯和挨近张立本小声说道:“我怀疑他们的死与楚胜商号肖掌柜有关,他就是开武馆靠歪门邪道发家。自从和虾古山楚霸王攀上亲戚,肆无忌惮,成为大洪码头一霸。我曾听他弟子吹牛,说师父要哪个人死,不会活过三天。因此我怀疑,他俩的死,都与这人有关。”
张立本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紧握拳头站起来。
见他这样,刘伯和又安慰着:“立本贤侄,这些话只能放在我们心里,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人家现在得势,我们处在劣势。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沉住气,更不能鲁莽行事。”
张立本边听话边想,江湖流传的梅山诡术神打药打功夫,自己在汉口曾听人说过。没有深仇大恨,不轻易动用,况且我叔父与他并无大仇,他怎能用这些诡术,如果真是这样,岂不坏了江湖规矩。
张立本接着说:“伯和叔,你这怀疑不是没道理,但也没证据。这事仅你我知道,不要对堂弟说,他们年幼,以免留下祸根。”
刘伯和道:“我当然知道事关重大,才关起门和你商讨。”
就在张立本跟刘伯和说话时,楚胜商号肖掌柜在大堂踱步,想到自己刚才遭到刘伯和冷遇,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随手招来两个穿梅山武馆短褂的弟子吩咐:“那个与刘伯和一起的年轻人,看他西装革履,不像本地人,你们去打听清楚,是什么来头。”
两个身穿短褂的人跟踪张立本,并在屋外偷听了一会,听叔娘哭叫了大侄子的话,立马回到肖掌柜那里,告诉掌柜的:“那小子是茂记商号管家张业洪的侄子,刚从汉口回来奔丧。”
肖掌柜搔挠脑袋转溜着眼珠子:“这小子穿得人模狗样,在大洪码头上招摇过市,不管什么来路,你们要盯着点。”
听完师父的话,两个弟子露出狰狞的手势:“要不要先做了他?”
没想到肖掌柜翻脸吼道:“就知道胡来,现在是非常时期,楚大老爷交代了,做事不能太露,得用脑子。”
穿短褂的梅山弟子赶紧回答:“是,弟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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