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品，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坛湘军“七小虎”之一。曾任潇湘抗战文学创作研究院院长。出版有长篇小说《野魂》《热雪》《从红卫兵到跨国黑帮》《蛊惑之年》《生番女兵》《蔡和森》《大清官：晚清名臣彭玉麟》以及“抗战三部曲”（《老街的生命》《兵贩子》《雪峰山决战》）等二十余部。
作品曾获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长篇小说第一名、第一届国际亚太战争文学奖第一名、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提名。
文 | 林家品
每逢太阳天，涟溪河边就有个老头在晒太阳。
老头始如打坐，两腿盘入臀下，脊背挺直，目视涟溪河中，口中念念有词，似祈祷状，只是绝不发出声来。有了老头这态势，涟溪河畔顿时肃穆森然起来。老头似有仙骨仙风之气，令人不觉屏息。
老头其实是在晒太阳。
老头晒得一身暖烘了，就不住地甩头发。
老头的头发很长，披于快干枯了的葫芦顶上，从背后看他甩动长发，俨然老妪。
有来涟溪河边戏耍的外地男女分不清他是老头还是老妪，便盯住他，看他甩头发。看厌了，发一声喔呵，走开。不愿在老头附近玩耍了，嫌老头败了涟溪河的风景。
老头不动时似乎令人崇敬，老头一动便招人厌烦。
然涟溪河还是那样美，河水还是那样静静地流着，引无数树木、房屋乃至拱桥的倒影入水中，撒一路留不下的波影于其上，飘飘乎，悠悠乎，窃窃私语着永远的兴奋。
老头便也兴奋。
这时候的老头以手握发，竟做织辫子状，且将头探向涟溪河中，涟溪河中就出现一个女孩梳妆样的丑陋老头。
只有这个时候，老头的眼神才闪出新的光泽，如发现了新生命之萌芽，如寻回了湮逝旅程中之驿站。
老头曾灌溉过萌芽的生命。老头曾驻足于旅程中的驿站。
老头许是在企及着一个心底的幻象。
太阳就随着老头的企及悄悄滑过正空，无声地向西坠落，终金黄的余晖泼洒于涟溪河上。
远远地传来叱骂。
一中年妇人往涟溪河走来，隔老远就骂，骂的是涟溪土话，极难听懂。但听懂了就晓得是骂老头，骂老头老了不死还疯疯癫癫的要把人磨死。
熟悉的人说，这是老头女儿喊老头回去吃饭哩！因为天天要喊，喊得烦了就只好骂。若不来骂，街坊人就会说女儿太不孝顺，连饭都不喊老头吃。
老头却骂不回去，只呆呆地看了涟溪河水。
老头呆呆地看了河水，就没人再骂。
稍顷，待涟溪河水又恢复了美的平静，老头就又甩头发，又织辫子，又对着河水整妆。
天就渐渐黑了。树木、房屋、拱桥的倒影化成了一片黑的波动。到后来水中就亮起一盏灯，又一盏灯，黄黄的连成一体。河面上就有雾气蒸腾，慢慢儿地升起丝絮。
于河面上氤氲的雾气中，老头终于看见涟溪河中出来一个女孩，他就朝女孩扑去，然后牵着女孩的手，回家了。
（本文原载短篇小说集《脖铃》，图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