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狐婿
文化
2024-12-24 00:01
河南
从前,太仓有一个人叫萧雯,字仲霞,号补烟,寄居在杭州郡。他颇为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但从小一看到那些科举的四书五经之类,就觉得难受,说:“这些东西实在是足以禁锢人的灵性、束缚人的心思呀。” 因此,二十岁进了县学,成为生员之后,便放弃了科举之路。他喜爱西湖的山水美景,于是就把家搬到那里居住。到了壮年,萧雯还没有娶妻成家。有人来跟他说婚事,他总是回应道:“男女结合,是天下最污秽的事,何必自寻烦恼,陷入冤孽的障碍之中呢。” 有人说:“那传宗接代怎么办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萧雯则说:“天地都有尽头的时候,更何况人呢?一十二万年之后一切都会消亡,即便有神仙,又谁逃过这样的劫数?” 原来对于炼丹、吐纳之类追求长生的方术,萧雯向来是不信的,他所谓断绝欲望并非是为了追求真正的仙道。萧雯很爱喝酒,早晚两餐,必定要摆上酒杯,通常都要喝完一壶酒才作罢。要是有朋友邀请他喝酒,他一定会前去赴约。有个品行不端的人,因为萧雯向来不近女色,就想着戏弄他一下。于是偷偷把几个妓女藏在画舫之中,然后专门设下盛宴,写好请帖邀请萧雯。萧雯到了之后,众人轮番劝酒,喝了好多杯。酒喝得正酣时,妓女们出来陪酒。当时萧雯已经有点微醉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妓女们,一句话也不说;酒递到跟前,就仰头喝尽。不一会儿,便醉倒趴在桌上睡着了。朋友让妓女们陪着他,众人围坐一直到天亮。萧雯醒来后,对妓女们说:“你们怎么还没走呀?” 朋友打趣说:“你昨晚在这脂粉堆里睡了一觉,难道还没破了这色戒吗?” 萧雯说:“我是眼中有妓,心中无妓,你觉得这是程颐骗人的话吗?我只是把她们当作一起玩乐的朋友,和你们差不多罢了。”从这以后,萧雯每天晚上都到妓女家喝酒,喝醉了就睡在她们的屋里,打赏的费用、过夜的花销,都和常人一样按规矩来办。过了一年多,他始终没有被女色所染,而那些和他一起游玩的品行不端之人,却被迷得神魂颠倒,几乎把自己的钱财都挥霍光了,人们都佩服萧雯的操守。萧雯听闻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就想去那些市井之中寻觅一番,希望能有所际遇,就离开家乡,四处游历,路过山东济南时,因为仆人染上了寒疾,便暂时留在旅店之中。将近半夜的时候,忽然听到敲门声很急,打开门一看,是一位老翁,胡须修长,相貌威武,拿着名帖拜见萧雯。萧雯看那姓名,自己不认识。刚想让旅店主人去回绝,那老翁已经走进屋里,在床前拜了两拜,态度十分谦逊:“老夫今晚要嫁第四个女儿,招来的女婿堪称佳婿,入赘到我家。我们设了喜帐,还得请您大驾光临,指导一下婚礼的仪式,也好为宗族增光添彩。我已经派了轿子来接您了,这就出发吧。” 萧雯刚想说话,老翁已经拉着他的胳膊出了门。到了门外,只见灯火辉煌,侍从众多,十分显赫,有十几个健壮的仆人,穿着打扮都很华丽,气势雄壮威武,他们恭恭敬敬地请萧雯上了轿子,接着就出发了。轿子走得快如风雨,耳边仿佛能听到波浪汹涌的声音。一会儿,就到了一座豪华的宅第,萧雯坐的轿子径直进入中堂,老翁带着萧雯出来,和众宾客相见,那些宾客都头戴高冠,腰系宽带,看上去都像是达官贵人。寒暄还没结束,各种乐器就一同奏响了,箫管声喧闹,笙歌声嘹亮。堂上铺设着红色的地毯,两位新人已经仪态万千地开始交拜了。老翁让萧雯和一位客人拿着蜡烛送新人进入洞房,房里都是些女子,一个个涂脂抹粉,在眼前穿梭往来,一时间环佩叮当,鬓发衣香,让人几乎神魂颠倒,心醉神迷。新人行完合卺礼后,众人出堂入宴,萧雯坐在首席。酒过三巡,大家互相敬酒,十分热闹。每一桌有四位客人,就有四位美人在旁侍奉,首席则翻倍。在萧雯旁边捧着水盆、拿着手巾伺候的是四个年轻的婢女,都美丽绝伦,其中穿着紫色绸衣的,更是秀美艳丽。酒盛在碧玉壶中,呈现出青红色,味道醇厚,香气馥郁,刚一入口,就觉得胸腹间清爽舒畅。萧雯向来把脂粉女子看得如同糟粕一般,到这时心里也微微有些动摇了。宴席结束后,萧雯想要告辞回去。老翁说:“既然已经来到寒舍,怎敢留您太久,只是还有些小事想和您商量商量。” 于是就让萧雯住在东堂,那里陈设华丽,床铺被褥精致讲究,就算是世家大族也比不上。睡觉的时候,那个穿紫绸衣的女子来陪宿,萧雯推辞说:“我向来习惯独自睡觉,就不劳烦了。” 紫绸衣女子说:“我是奉主人之命来这儿的,要是走了主人要惩罚我的。您只是想博取远离女色的虚名,却不考虑我会因此受罚,这也太狠心了吧。我听说只要心地端正,邪气自然就会远离。您要是不矫情的话,同宿又有什么妨害呢?” 萧雯一时语塞,女子就留了下来,帮萧雯整理被褥枕头,又帮他脱衣服鞋子。萧雯睡着后,女子卸妆脱光身子钻进被子里,依偎在他怀里。萧雯感觉到她肌肤滑腻,身上散发着脂粉的芳香,这是生平从未经历过的,不知不觉间心里大为动摇,于是就和她缠绵在了一起。天亮后萧雯起床,老翁已经在门外等候了,笑着问萧雯:“昨晚睡得可好呀?” 萧雯脸颊泛红,忸怩得答不上话来。老翁说:“饮食和男女之事,是人的本能欲望所在呀。古代的圣贤也只是能遵循本分罢了,从来不会故作高尚的行为,去惊世骇俗。如果一定要强行克制,太违背人情常理了,这样的人很少有不成为大奸大恶之徒的。这个女子是我家族里所生,和我有亲属关系,既然承蒙您喜爱,今晚就该为你们举行正式的婚礼了。” 萧雯推辞说自己生平立志不娶,打算进山修道,不想再在尘世中生活了。老翁笑着说:“您可真傻呀。神仙也有眷属呢:裴航在蓝桥求得玉杵,刘晨、阮肇在天台山采食胡麻饭,他们都还在人间寻觅伴侣;刘安全家飞升成仙,连鸡犬都跟着成了仙;此外像王子晋、箫史、刘纲这些人,都是夫妻一同进入仙界,共同修成正果。您的见识怎么这么狭隘呢?况且这个女子已经被您破了身,不再是完璧之身了;开始轻薄了人家,最后却抛弃她,您说这像话吗?” 萧雯恭敬地拜了两拜,说:“古人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听了您这番教诲,我茅塞顿开,我知道错了,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老翁非常高兴,马上吩咐人打扫厅堂屋子,收拾房间,到了晚上就为他们举行了婚礼。当时宾客众多,场面盛大,宴席之精美,简直无与伦比。萧雯从此就在老翁家住了一个月,在这里过得很快乐,也就不再想着北上的事了。女子字琼仙,号绣云,颇识文墨,能写一些小诗。闲暇时萧雯问老翁的籍贯,才知道老翁是山西灵石人,姓胡,名浩然,字思孟,曾经在京城做官,在六部当个七品小官,年老后辞官回家,悠闲地过着隐居生活。济南是老翁妻子的娘家。老翁有四个女儿,都嫁了人,丈夫们都做了高官。这次成亲的是最小的女儿。女婿平常很少出门,偶然和萧雯见面,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籍贯浙江,也是名门子弟,已经接连考中科举,进入翰林院了。过了一个月,女婿就打算带着家眷进京。到了出发那天,老翁在西园设宴为他们饯行。四个女儿都来了,女婿们也都来了,都和萧雯以连襟之礼相见。原来那个穿紫绸衣的女子是老翁的堂侄女,从小父母双亡,老翁把她抚养长大。大女婿杨麟史,是歙县人,是个举人,通过大挑被任命为知县,由吏部签发到江西南丰做县令,即将赴任;二女婿是富家子弟,花钱捐了个道台,被分配到云南任职;三女婿靠着军功起家,两次担任西蜀太守,如今因为政绩优异被举荐进京等待皇帝召见。大家和萧雯详细讲述各自的家世,一一说起过往的经历,都觉得萧雯学识渊博、温文尔雅,因此和他很亲近。园中的泉水山石清幽雅致,花木繁茂艳丽,亭台楼阁,金碧辉煌,相互映衬。一共设了五桌宴席,老翁和萧雯坐在中间那桌,四个女婿各坐一桌。酒斟好后,大家就依次互相敬酒。紫绸衣女子因为即将离别,情绪格外悲伤,起身捧着酒壶、拿着酒杯给老翁敬酒。老翁高兴地接过酒,一饮而尽,对她说:“这次去了要好好侍奉丈夫,做事要谨小慎微,不要挂念我这个老头子了。” 女子听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大女婿站起来说:“今天咱父亲设下这临时的宴席为你饯别,应该高兴才是,哭什么呀?” 紫绸衣女子勉强笑着道谢,然后弹起筝唱道:唱完,眼泪簌簌地落在琴弦上。其他几个女儿也都因此变得闷闷不乐,于是就散了宴席。第二天,大女婿先出发前往河南了,和萧雯约定:“您要是到了南昌,一定要先写信告诉我,我在浔阳江上等您。” 又过了一天,二女婿前往云南,对萧雯说:“云南有很多美玉,盛产精铜,如今回民叛乱已经平定,地方很富庶,在那里等候任职的人很少有真才实学的,补缺当官很容易。您要是有志于仕途,何不驱马向西而来,到我的衙门里住下,去一览金马碧鸡的胜景呢?我会帮您花钱捐个官职,县丞之类的马上就能到手,何必留恋六桥三竺那些地方呢?” 萧雯只是随口应着表示感谢罢了。次女琼华,字绣凤,容貌绝美,和紫绸衣女子关系最好。临别时,她拿出碧玉如意送给紫绸衣女子,对她说:“看到这个就像看到我的面一样,以后可要想着我呀。”萧雯和三女婿、四女婿一同进入京城,一路上车驾相连,十分热闹。走到卢沟桥附近时,突然遇到某位王爷外出打猎,手持兵器的侍从,在前后奔驰的有好几百人,都腰挎弓箭,带着猎鹰猎犬。王爷养的一只狗叫灵獒,凶猛且善于搏斗。当时紫绸衣女子坐的车走在最前面,那狗看见后,径直向前猛扑过去,紫绸衣女子也从车中飞身而出,尖叫着逃走了,衣服脱落在地,如同蝉蜕下的壳一样。那狗快速追赶她,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刹那间,一群狗叫声如豹吼一般,各辆车上所载的婢女、老妇,都现出狐狸的模样逃窜而去;三女婿、四女婿以及紫绸衣女子也都逃走了;只有萧雯在车中徘徊,吓得魂飞魄散,像个木偶一样。不一会儿,灵獒回来了,嘴边满是鲜血,瞪着眼睛看着萧雯,围着车转了三圈,还嗅了嗅萧雯的脚。王爷的侍从们都指着萧雯说他是妖人。萧雯把自己所经历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有人说:“您大概是遇到狐魅了吧。” 王爷派人陪着萧雯回到山东原来的地方,却只有一座荒园还在,原来是前朝某相国的别墅,如今荒草丛生,烟雾缭绕,早已没了踪迹,萧雯只好惆怅地返回了。萧雯从此终身未娶,人们因此都称呼他为 “狐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