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临安城有一位官员叫王羽,他为官清正廉洁,断事公正分明,在百姓心中颇有威望。可惜天妒英才,早早离世,留下万贯家私与独子王卞。王卞自幼聪慧,在父亲的教导下饱读诗书,与同窗柏青情谊深厚,二人一同在自家宅院中伴读,钻研学问。
这一年隆冬,寒意料峭,却也是梅花绽放的时节。王家后园中的梅花傲雪凌霜,纷纷吐蕊,香气弥漫。王卞闻得梅香,兴致盎然,便对柏青说道:“柏兄,后园梅花正盛,香气袭人,此等美景不可辜负,我们当速速赏玩,切莫错过这花期。”说罢,便差遣仆人王化去告知母亲和氏,准备酒肴,准备与柏青在梅花楼上品酒赏梅。
柏青亦是雅人,欣然应允,还提议道:“等酒来尚需些时辰,你我不妨先吟诗作词,为这梅花增添几分雅趣。”二人来到花园,只看到红白梅花相间,花瓣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清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柏青灵感突发,说道:“如此名花在前,怎能不留佳作?你我作词数句,方不负这梅花的高洁与芬芳。”王卞点头称是,取来纸笔,略一思索,挥笔写道:
“佳卉放春,早花破冻。疑绵不暖,似玉而寒。瘦影楼窗,谁奇一枝绿萼;繁荣满树,忽看万里白云。昏来月解写真,晓起香为薰魄。灯怜韵胜,雪其神孤。皎洁铅华,不向阳春斗美;凄凉心事,纵教结子犹酸。真如淡服靓妆,奚减倾城嫣笑。尔乃天气薄阴,寒风不劲,东郊北郭,靡不看来。古驿颓垣,皆经咏遍。更阑人散,香魂与鹤相关。朝出暮归,幽事为花不彻。帐助高人之梦,额成公主之桃。枕上春怀,琴边诗典。仙去尚合,暗惜折来。何以为情,是用银车玉桂,都寻歌舞名园。岁暮天涯,总立乡园公案。忍教笛怨,更诉东风,赖是酒醒,能消落月。安得并刀三尺,割去罗浮半边。季冬望日,王卞戏书。”
柏青接过手稿,细细品读,不禁连连称赞。未几,王化便将酒肴布置妥当,梅花楼四面开窗,清风徐来,梅香与酒香交织在一起,满座皆是芬芳。二人刚刚坐定,王化又匆匆入内禀报:“苏李二相公前来拜访。”王卞连忙说道:“快请他们一同入座。”柏青忙将那梅花词藏入袖中,以免被友人瞧见。
四人相见,寒暄一番后,依次坐下饮酒。酒至半酣,苏友兴致颇高,开口说道:“古人云,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今日对着这傲雪寒梅,怎能默默饮酒?久闻柏兄丝竹之艺高超,虽天寒手冷,但若能吹奏一曲,也不致让这梅花感到冷落。”柏青微微一笑,道:“取笛来便是。”片刻间,笛子递到手中,柏青调试一番,吹奏起来。笛声悠扬清新,如泣如诉,众人听得如痴似醉。
就在此时,只听得“呀”的一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墙边伴花楼上的两扇窗榻被打开了。两位美人临窗而立,欲笑含羞,侧耳倾听。柏青见此情景,不禁放下笛子,站起身来张望。
王卞见状,急忙阻拦道:“柏兄不可,此乃白年伯之女。你这般轻薄举动,若被老伯知晓,成何体统?”苏友好奇地问道:“我听闻白先生只有一位千金,为何会出现两位?”李友笑着调侃:“她们或许也在疑惑,我闻王公子也只有一人,缘何倒有四人在此!”众人闻言,哄堂大笑。柏青却似着了魔一般,喃喃自语道:“她定是被我的笛声吸引而来,说不定对我也有意……”
原来,白小姐听闻楼下笛声婉转,侍女花仙在一旁再三劝说,小姐才同她一起来到窗边。花仙错将吹笛之人认作王公子,而小姐在听了一会儿后,便欲转身回去,花仙却笑道:“说了王公子,便要回去。”小姐嗔了一声,便自行离去,花仙却独自留下来,倚着窗槛,听得入迷,连窗都未关便也回房去了。
天色渐晚,众人皆有醉意,遂一起下楼,各自散去。柏青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一直想着白小姐那娇羞的面容和楼上未关的窗子,终是放心不下。于是,他拿了笛子,对王化说道:“我心中烦闷,睡不着觉,再去看看梅花,稍后便回。”说罢径直走到墙边,只见那楼窗依旧敞开着。他在墙边假山石上坐下,再次吹起了笛子,笛声在夜色中回荡,透着几分落寞与期待。
此时花仙正上楼准备服侍小姐就寝,听到笛声,心中一动,想着:“定是那王公子还未离去,我且扮作小姐,戏弄他一番,看他如何反应。”
想着,她靠在窗槛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柏青听到声响,抬头望去,见是白家小姐,顿时喜出望外,朝着窗口深深作了一揖。
花仙见状强忍着笑意,故意将手招了招。柏青见此,心花怒放,却又望着那高楼犯了难,不知如何才能上去。
突然,他灵机一动,跑去将花楼梯子搬来,靠在墙边,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花仙见他如此大胆,轻声笑道:“明日罢。”说完急忙关上了楼窗。柏青见窗已闭,犹如失去了珍宝一般,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良久,他才回过神来,走下楼梯,将那黄柑拾起,视若珍宝,又在袖中摸索出几枚青果,用《梅花赋》包好,朝着楼窗掷了上去。
包裹竟落在了楼板上,发出一声轻响。花仙听到声音,折返回来,捡起包裹,正要打开查看,却听到楼下有人呼唤,便应了一声,关了窗,下楼去了。
柏青见窗已闭,知道今晚无望,只得怀着满心的期待与失落,回到书房。他坐在灯下,反复看着那枚黄柑,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白小姐的面容,直至三更,才迷迷糊糊地上床睡去。
次日清晨,花仙早早起身,来到一处隐秘之地,打开包裹,看到几枚青果和一篇《梅花赋》。她心想:“小姐平日里喜爱诗词歌赋,我便说这是风吹到楼窗口拾来的,让她看看也好。”
于是,她将东西收好,去服侍小姐梳洗。小姐梳妆完毕,花仙趁机从袖中取出《梅花赋》,放在桌上,说道:“小姐看看这个如何?”
白小姐拿起花笺,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见是王卞的字迹,便问花仙从何而来。
花仙按照事先想好的借口说道:“是旋风将它吹送到楼窗槛上,我见了便取来给小姐。”小姐微微点头,轻声说道:“王公子倒是个才情出众之人,不愧是缙绅家的子弟。”花仙在一旁附和道:“小姐,昨晚的笛声哀怨悠扬,恰似鹤唤猿啼,您何不也作一词,以应此景?”小姐略一思索,点头应允,随即铺纸研磨,写道:
“梅花吐秀。羌笛传香,此时倦客登楼,何处邻人邀笛。悲从气出,宁知失志之流。巧作龙呜,纵是从羌而起。萧条杨柳,早已惊秋。历乱梅花,非同寄远,而寂寥清商之节,纤妙绿水之音。河内故人,赋成怀远。平阳逆旅,奏是思归。猿臂引而猿吟,鹤胫次而鹤唳。岳阳楼上,春心飞满洞庭;扬子津头,别泪多如江水。况玉钗敲断,铁马嘶残。思妇琐窗,恨计程之未到。征人沙碛,愿托梦以相求。便是一声,已堪肠断。那禁三弄,更入花来。故虽郭氏长生,魂随东女。石家宋伟,怨切赵王。为寂寂之歌,作鸣鸣之调。城精犹能有意,山鬼讵独无情。岂若名利不关,麦陇骑归日 暮。岁时作乐,杏花叫彻天明。信口无腔,未涉采菱延露。横吹相和,不离野曲林歌。非惊多愁少睡之人,何有感慨悲歌之泪。”
写罢,小姐又仔细看了一遍,随后将《梅花赋》折好,递给花仙,叮嘱道:“不可让宜春那丫头看见,不然会笑我。”花仙接过,应道:“晓得。”
再说柏青,天还未亮便起身,佯装去看梅花,实则是去看那楼窗是否打开。这一天,他来来回回走了几十趟,满心期待着夜晚的到来。到了晚上,王卞因去娘舅家探望,不在家中。柏青得知后,心中暗喜,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晚上的时候,他让人将酒食摆在了梅花树下,自斟自饮,还不时地吹上一曲,希望能再次引来白小姐。
眼看天色已晚,花仙上楼服侍小姐吃晚饭,听到笛声,她来到窗边一看,柏青一人坐在树下吹笛,心中好笑:这王公子真是着了魔,前番被我戏弄一番,今晚还不死心。再我再咳上一声,看他如何?说罢,她清了清嗓子,轻轻咳了一声。
柏青听到动静,遁声望去,见是白小姐站在窗前,胆子一壮,他站起身,敛衣做了一个揖。
花仙见状,故意招手示意。柏青见此欣喜若狂,急忙去搬来花楼梯子,靠在墙上,一步步走上楼去。花仙见他上来,连忙说道:“明日罢。”便急忙关上了楼窗。柏青以为小姐答应了他明日之约,心满意足地走下楼来,将梯子留在原处,自去吃了几杯酒,然后拿着笛子,回书房休息去了。
当天晚上,柏青躺在床上,想着明日的佳人之约,竟一夜无眠。次日清晨,他早早起身,坐在书房中仔细盘算着:“白小姐为何对我一见留情?想必是她误将我当作了王公子,再加上那《梅花赋》上有王卞的名字,让她更加深信不疑。倘若今晚有幸能与她相见,我只能将计就计,绝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她一旦变卦,可就麻烦了。”
这一天,他像着了魔一般,不停地在园中徘徊,几十次走到园子里,只为能看一眼那伴花楼的窗户。王化见他如此反常,心中暗自纳闷,只当他是被花魔附身,却不知他与花仙之间的这段情由。
傍晚时分,柏青依旧将酒摆在梅花树下,拿着笛子,又如昨夜一般吹奏起来。
当天晚上,正好是宜春上伴花楼,听到笛声,便打开窗子张望。只见一个书生正在吹笛,也没有多想,便朝着柏青喊道:“再与我吹个听!”
柏青此时满心期待着见到白小姐,听到喊声,以为是小姐在叫他,顿时丢下笛子,朝着楼梯走去。宜春见他走上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奇地看着他。柏青走到窗口,与宜春打了个照面,这才发现认错了人。只见宜春容貌丑陋,大失所望,朝着宜春脸上啐了一口,说道:“啐,真着鬼了!”说完,便转身下楼走了。
宜春见他如此无礼,心中恼羞成怒,心想:“我好心叫他,他却这般羞辱我。定是花仙与他有私情,他把我当成了花仙,见我容貌丑陋,便奚落于我。哼,不要以为我好欺负,待我在老爷面前告他一状,让他知道我的厉害。”想罢,她便气冲冲地进屋去了。
花仙上楼后,发现窗户被打开,心中正好奇是谁开的窗。走到窗前一看,见是王公子坐在楼下,心中不禁有些担忧:“这呆子如此执着,万一被外人发现,可如何是好?得想个办法让他断了念头才是。”正在思考之际,柏青已走上楼来。花仙见状,急忙躲了起来。
柏青见楼上无人,便悄悄走到前边,看到小姐的卧房在前楼,心中虽有些胆怯,但又想着好不容易上来,怎能轻易放弃。于是,他便在榻上躺了下来,打算等小姐回来。
而此时,仆人王化见夜深了,柏青还未回房,便四处寻找,叫了几声,却无人应答。他心想:“大分是进书房睡了吧。”于是,便收拾完东西,回厨房去了。
宜春来到前厅,见白公正在看月,便走上前去,故作惊慌地说道:“老爷,宜春在小姐后楼拾到两张花花绿绿的字纸,上面写着什么,宜春不认得,特来送给老爷看看。”白公接过字纸,来到外书房,在灯下一看,见是王卞写的《梅花词》和女儿的笔迹《笛赋》,当时顿时大怒。
他问道:“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宜春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说道:“老爷问起,宜春不敢隐瞒。这两张纸是小姐和花仙藏好的。我偶然听到她们说起,便偷偷拿了来。方才后园王衙笛响,我去开窗一听,只见王公子傍着墙走到窗前,见了我,啐了一口,又下去了。我刚刚去看楼窗,发现他竟高卧在伴花楼上,打着酣呢。”
白公听后心中一惊:“莫非女儿与王卞有了私情?这可如何是好?若此事传扬出去,不仅有损家门声誉,我的官箴也将毁于一旦。这王卞深夜无故入人家,按律当斩。我家有个家人王七,心粗胆大,行事果断,不如趁此机会杀了王卞,将尸首放在他自己园中,他家也不会知道是我家所为。这样既能绝了后患,又能保住我家的名声。”
想到这里,他便对宜春说道:“你不可在夫人小姐面前透露半个字,否则我定不饶你。”宜春应了一声,便去了。
白公叫来王七,附耳低语道:“你到伴花楼上,将那登徒子给杀了,把尸首放在梅花楼下,将梯子放好,不可留下任何痕迹。事成之后,重重有赏。”王七领命而去,白公则坐在书房中,心中忐忑不安,既担心事情败露,又盼着王七能顺利完成任务。
王七领命,来到花楼,看到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柏青,心中冷笑:这样的登徒子,实在该杀。说罢上前掐住了柏青的脖子,他身高力壮,柏青一个书生人岂是对手,再加上人在梦里,已经失了先机。没多久,柏青就被王七给活活掐死。他将尸首放在了梅花楼下,梯子放回原处,回到了白老爷那里复命。
白老爷很满意,赏了他三百两银子。
花仙与小姐上楼的时候,已是四更时分,她们并未往后楼查看,因此并未发现柏青的尸体。
再说柏青家中,他的父亲曾是乡科出身,官至通判,家道殷实。父母双亡后,柏青兄弟二人一直相依为命。这日家人因有人给柏青议亲,便前来接他回家商议。家人来到王衙,四处寻找不见柏青踪影,便向王化询问。王化也不知柏青去了哪里,只说可能在花园中。二人来到花园,四处呼喊,却无人应答。当他们走到梅花楼下时,借着月光,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已经没了气息,正是是柏青,家人吓得大声喊叫起来,王家人听到动静,纷纷赶到花园,看到这一幕,都惊恐万分。
柏家之人悲痛欲绝,他们以为是王公子王卞杀了自己家公子。决定为柏青讨回公道,于是写了状子,呈到府衙。知府见是王羽之子王卞的案子,心中有些犹豫,便问柏翠:“王卞是读书之人,为何会杀你兄弟?可有证人?”柏翠回道:“我兄弟死在王家,定是我兄弟在他家搅扰,言语间起了冲突,王卞便起了杀心,这是明摆着的事。他怎能不顾人命关天,下此毒手!”
王卞听后,急忙辩解道:“柏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几日外出探亲,并不在家,又怎会无故杀人?”柏翠却不依不饶:“你倒是说说,若不是你,还能是谁杀的?我兄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定要你给个说法!”
知府大人见两人争执不下,便说道:“都先莫要乱争,待我慢慢查问清楚。”随后,知府命原差去王家追要十两烧埋银子,买了棺材暂且将柏青安置好,又将王卞讨保候审。
柏翠见状,急忙禀道:“大人,人命重情,怎能轻易讨保?求大爷将他收监,以免他逃脱罪责!”知府耐心解释道:“并非如此,一来让他回去也好查访个真实情由,看看究竟是何人下的毒手;二来年关将近,一时难以问明此案,待次年灯节后,我自会与你们了结此事。”
柏翠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奈,只得暂且作罢,心中暗忖:“明摆着知府是看在年家的分上,故意偏袒王卞。哼,待到开正,我便往道里去告,定要他偿命!”
王卞回到家,母亲和氏与家人早已得知此事,都没有主意。没办法将王化叫过来,问柏青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举动,王化将近日在花园内吃酒吹笛的原由细细说来,王卞听后,一时也难以理清头绪,只得先请了差人地方,买了一副棺材,将柏青好好殡殓。
王卞在灵前痛哭流涕,拜奠一番,柏青的家人虽明知王卞并非凶手,但也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变故。他们叫了吹手,按照大丧之礼,将柏青送出王家门外。
柏家原本心怀怨恨,想要大闹王家,但一来见王卞母子为人和善,二来王家下人众多,也不好轻易动手,再者也怕知府怪罪,只得强忍着悲愤,随了棺材,将柏青安置在自家坟上。
再说柏翠有一个邻居叫吴三,这人平时就喜欢搬弄是非,是一个十足的小人。他见柏翠为兄弟的死悲痛欲绝,便心怀鬼胎地凑上前来说道:“你怎不到道里去告他?就这样轻易放过,倒让他在人前夸口,说你是个没本事的鳖监生。若是我,定要闹得他家破人亡,让他拿命来偿!你若害怕打官司,我来替你出头,就说你兄弟那日拿着几百两银子去纳监,在王家露了财,王卞见财起意,便将他杀害。到时候我在堂上一口咬定,不怕他不认罪。即便他不偿命,也得让他拿出几千两银子来!”
柏翠听了他这番话,心中虽有些犹豫,但报仇心切,便说道:“兄台若肯相助,柏翠自是感激不尽,日后定当重谢!”吴三拍着胸脯保证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且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明日我便代你去告!”
王卞原以为知府会主持公道,只等灯节后做些银子赔偿给柏家,此事便可平息。却没想到,吴三的一番挑唆,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棘手。
这日,王卞正准备去谢知府释放之恩,刚出门便被差人拦住。差人不由分说,将他扭送到道里。堂上,吴三伶牙俐齿,颠倒黑白,一口咬定王卞是凶手。王卞一介书生,哪里见过这等阵势,面对吴三的诬陷,一时竟不知如何辩驳。那道尊又是个不明事理的昏官,见吴三说得有鼻子有眼,便不分青红皂白,要对王卞用刑。王卞一个瘦弱书生,怎经得起这严刑拷打,最终只得屈打成招,被定了罪,发下本司监牢。
王化得知消息后,赶紧跑回家告知夫人。和氏夫人听闻儿子入狱,顿时大哭起来,几次晕死过去。家中上下,无不悲痛落泪。
王化在一旁劝慰道:“事已至此,夫人莫要过于伤心,保重身体要紧。我这就去打点酒食,给相公送去。”说罢,拿了银两,匆匆赶往监牢。见到王卞,二人又是一阵痛哭。王卞强忍着伤痛对王化说道:“告诉我娘,不要为我太过担忧,这或许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你等要好好服侍他老人家,莫要让她太过伤心。”王化含泪点头,安慰了两句,这才出了大牢。
再说白公,第二天听闻杀死的是柏青,心中很是疑惑。他深知女儿的品行,不会做出有违妇道之事,可那王卞为何会被卷入这命案之中?而且那词赋上又有王卞的名字,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白公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便声张,只得暂且按下此事,暗中留意观察。
花仙得知柏青被杀、王卞入狱的消息后,心中暗暗自责:“原来那吹笛的后生是柏青,此事皆因我一时的戏弄而起,却不想害了王相公无辜受罪。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蒙冤受屈?”宜春见花仙整日愁眉不展,心中有些不忍,便将自己向老爷告状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花仙听后,心中更加坚定了要救王卞的决心:“此事因我而起,我定要还王相公一个清白!”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正月。家家张灯结彩,处处欢声笑语,可王卞一家却沉浸在悲痛之中。这日,知府大人前往白衙贺节。花仙得知这位大人与王卞有年家之谊,且一直为着王公子的事上心,便觉得这是个为王卞申冤的好机会。她不顾丫鬟的劝阻,毅然走出厅来,“扑通”一声跪在太爷面前,将自己如何与柏青因闻笛掷果而引发的一系列事情,以及宜春的怨恨、王七的谋杀计划,毫无保留地细细诉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罪在我身。若让王公子蒙冤受死,我于心何忍?只求老爷将我抵罪,放了王公子,如此我便死而无憾。”
知府大人见花仙言辞恳切,对她很是佩服,说道:“难得,难得!既如此,我便同你去见道尊,你可要将此事如实道来,不可改口。”花仙坚定地说道:“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怎敢改口?”
白公在一旁见女儿如此行事,心中虽有些无奈,但也深知女儿的性格,只得任由她去。知府大人随即换了素服,带着花仙来到道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道尊详细陈述了一遍。
道尊听后,传唤花仙,仔细询问了一番,随后唤来柏翠,说道:“这分明是你兄弟自取其祸,与王卞并无干系。”
柏翠却仍不死心,狡辩道:“老爷,这肯定是王卞买通此女,故意为自己开脱罪责!”
道尊怒斥道:“胡说!哪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此事已然明晰,花仙,你如今是正犯,可愿画供?”
花仙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愿承担后果,画供便是。”说罢当堂画了供状,道尊随即下令将王卞当堂释放。王卞被带出监牢,得知是花仙舍身救他,很是感激。他朝着花仙深深一揖:“多谢姑娘仗义相救,王卞感激不尽!”花仙微微摇头:“王公子不必如此,此事因我而起,我自当承担。”说罢,花仙便被发入女监。
王卞回到家中,母亲和氏见儿子平安归来,喜极而泣。母子二人相拥而泣,对花仙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这花仙姑娘虽是女儿身,却有如此侠肝义胆,我们定不能忘了她的大恩大德。”
白公得知王卞被释放后,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自觉对不住王卞,便亲自上门请罪:“贤侄,此事皆因我家下人鲁莽行事,让你受苦了。我实在是愧疚万分!”
王卞连忙说道:“老伯这是哪里的话?此事乃误会一场,与老伯并无直接关系。”
白公见王卞为人忠厚,且才貌出众,心中便有了一个想法,问道:“贤侄,我听闻你尚未成婚,可有此事?”王卞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正是,尚未娶妻。”白公微微点头,说道:“若贤侄不弃,我愿将小女许配给你,以赎我家之罪,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王卞听后,心中大喜,连忙说道:“老伯抬爱,只是我怕高攀不上。待我回去告知母亲,再央媒前来恳请。”
他回到家中,将此事告知母亲,和氏夫人也十分欢喜:“白小姐的贤慧之名我早有耳闻,这倒是一门好姻缘,不可错过。”
恰好苏李二友前来拜访,一是贺节,二是探望王卞。夫人便将此事告知二人,央他们做媒。二友听后,也为朋友感到高兴:“这可真是因祸得福啊!”王卞随即回拜白公,表达了自己的心意。次日,苏李二人前往白处议亲,双方一拍即合,很快便择日下礼,将婚事定了下来。
花仙在监中,白小姐时常送酒食和盘缠,关怀备至。王公子也感激花仙的救命之恩,不时派人去探望。花仙在狱中倒也过得自在,她心中明白,自己虽身处困境,但能救得王卞,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秋试时节。王卞刻苦攻读,志在必得。他满怀信心地参加了三场考试,凭借着扎实的学识和出色的文采,中了举人。次年春场,他又一路过关斩将,高中进士。观政之时,他心中始终惦记着花仙的恩情,于是上了一本,将花仙因戏言而陷入大辟之罪的事情详细奏明当朝皇帝。
皇帝颇为重视,将此事发刑部审议。刑部经过仔细核查,认为柏青深夜无故潜入私宅,本就应死无疑;花仙的戏言,虽事有不妥,但也属情有可原,且无确凿证据证明其有罪,便上奏圣上,请求豁免花仙的罪行。圣上看了刑部的奏本,批示着本处抚按速速将花仙释放。
花仙终于得见天日,重获自由。王卞此时已选了大理寺评事之职,归家准备完婚。他与母亲商议道:“母亲,花仙姑娘为了我不惜牺牲自己,此等情义,孩儿怎能忘怀?孩儿想娶她为次室,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和氏夫人听后,点头笑道:“我看可以,花仙这孩子确实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为娘也很是喜欢。”于是,王卞央了苏、李二人前往白处说媒。白公自然没有推辞,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
很快便到了成亲的日子。王卞身着红袍,英姿飒爽,迎娶白小姐和花仙入门。一时间,王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诸亲六眷纷纷前来祝贺,皆称赞这是一段佳话。
柏翠也前来道贺,在酒筵之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王进士说道:“前事皆是我糊涂,听信了吴三那恶棍的挑拨,才让王兄受了这么多苦。如今想来,真是后悔不已。”
王卞微微一笑,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只可惜那吴三这般恶人,留他在世间,不知还要害多少人。”柏翠连忙说道:“我已将他的恶行告知官府,官府定会严惩他的。”
酒筵散去,王卞来到新房,看着两位如花似玉的新娘,心中感慨万千。他走到花仙面前,感激地说道:“花仙姑娘,若不是你舍身相救,我早已含冤而死。你的大恩大德,我王卞铭记一生。”花仙微笑着说道:“王公子不必如此,这皆是缘分使然。若没有那日的相遇,又怎会有今日的团圆?”说罢,三人相视一笑,共同举杯,饮下这象征着团圆与幸福的美酒,携手步入罗帐。
这段故事在临安城传扬开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纷纷感叹,世事无常,善恶终有报。花仙的侠肝义胆、王卞的忠厚善良、白小姐的贤淑聪慧,都成为人们口中的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