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雍正年间,山东兖州府曲阜县崇峰,生活着一位备受尊敬的乡绅吕国学,他字号毓仁,家中世代研习儒学,家境殷实且乐善好施,在当地素有善名。
毓仁年过半百,膝下仅有一子如芳,这孩子自幼聪慧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出口成章,邻里乡亲皆视他为神童,私下里纷纷传言:“吕家有此麒麟儿,定是上天眷顾,要让吕家一门荣耀昌盛。”
本县陈邦谟副史听闻毓仁之子的不凡,便有意将自己的女儿月英许配给如芳。他请来如芳的业师傅闻命做媒,两家一拍即合,很快便定下了这门亲事,随后六礼完备,只等良辰吉日完婚。
时光匆匆,如芳与月英喜结连理。月英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如芳亦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二人站在一起宛如璧人,令人称羡。成婚之后,陈氏温柔贤惠,孝顺公婆,与如芳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此刻悄然转向。毓仁夫妇相继染病离世,如芳悲痛万分,守孝三年。期满后,他重拾学业,凭借着过人的才华考中秀才,又在乡试中连中三元,一时间风光无限。此时,陈氏已为他诞下麟儿,如芳因功名在身,便将家中事务托付给妻子,自己毅然踏上赴京赶考之路。
谁料途中风云突变,如芳在赶考的路上遭遇倭寇袭击,不幸被掳。家中仆人呈二拼死逃脱,一路狂奔回府,将这一噩耗告知陈氏。陈氏听闻,如遭雷击,当场昏死过去。待她悠悠转醒,已是泣不成声,肝肠寸断。
副史得知此事后,赶来劝慰女儿,并提出带她和外孙一同赴任。陈氏却含泪拒绝:“爹爹,您的好意女儿心领了。如今夫君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孩子是吕家唯一的血脉,我怎能让他涉险?况且家中不可无主,我定要在此坚守,等待夫君归来。” 副史见女儿心意已决,只好作罢,叮嘱她常去两位嫂嫂处走动,莫要忧思成疾,随后便带着家人离去。
陈氏自此深居简出,将家中大小事务全权交予呈二夫妇打理,身边仅留七岁的小婢女秋桂相伴。呈二忠心耿耿,将家中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陈氏也对他颇为信任。
却不想呈二之妻春香,竟是个水性杨花之人。她与邻居张茂七暗中勾连,趁呈二外出之际,便在家中苟合偷欢,丑态百出。
这一日,二人刚刚风雨一场,躺在床上,张茂七对春香说道:“你家主母年轻貌美,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我心中对她甚是爱慕。你可否为我牵线搭桥,成就这一段姻缘?”
春香听后,却摆摆手:“你莫要痴心妄想,我家主母端庄守礼,平日里严守闺门,连我都不敢有丝毫冒犯,此事绝无可能。”
张茂七见她不肯,便嬉皮笑脸地打趣道:“你莫不是怕我冷落了你,才不肯帮我?” 春香嗔怪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我只是实话实说,此事太难,我只能试着慢慢谋划,但你切不可抱太大希望。”
与此同时,吏部尚书之子朱弘史,亦是个风流好色之徒。当年如芳新婚之时,他曾前往庆贺,见陈氏美貌动人,便心生邪念,念念不忘。如今得知如芳被掳,他便趁机来到崇峰里,在吕家附近的学馆就读,暗中窥探吕家动静,寻找机会接近陈氏。
朱弘史四处结交乡民,打听吕家之事。有一好事者告知他:“吕家世代积善,却不想如今遭此大难。他家娘子陈氏,恪守妇道,家中事务皆交予仆人打理,自己足不出户,身边仅有一小婢女侍奉,当真是个贞洁烈女。”
朱弘史听后,心中暗喜,又故作关心地问道:“那家中事务交予何人?” 那人回道:“是仆人呈二夫妇,呈二为人老实,倒是让人放心。” 朱弘史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又试探道:“我听闻呈二之妻与他人有染,这岂不是会连累陈氏的清誉?” 那人惊讶道:“相公从何得知?” 朱弘史故作神秘道:“我早有耳闻,只是不知详情,还望你告知一二。” 那人便将张茂七与春香私通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朱弘史心中窃喜,自忖道:“当年我在吕家庆新房时,曾留意到他家房屋布局,里外房间有一暗门相通,我可趁无人之际,藏于里房,待陈氏洗浴之时,强行占有她。”
一日傍晚,朱弘史算准呈二外出,悄悄潜入吕家,藏于里房之中。陈氏浑然不觉,唤秋桂打来热水,准备洗浴。她让秋桂在堂屋照看幼子,自己走进外房,闩上房门,褪去衣衫,进入浴盆。正洗之间,忽然想起里房通向中间的门未锁,便起身前去关门。
此时,朱弘史见陈氏赤身裸体,肌肤胜雪,不禁欲火中烧,猛地冲出来,捂住陈氏的口鼻,将她拖至床边。陈氏惊恐万分,拼命挣扎,却怎敌得过朱弘史的蛮力。朱弘史强行与她交合,陈氏宁死不从,在挣扎中一口咬住朱弘史的舌头。朱弘史吃痛,恼羞成怒,双手死死掐住陈氏的咽喉,直至她没了气息。随后,朱弘史仓皇逃窜,消失在夜色之中。
秋桂在堂屋听到房中动静,呼喊陈氏却无人应答,推门又推不开,心中害怕,急忙跑去叫春香。春香提灯赶来,只见外门紧闭,从中间进入内室,却见陈氏赤身裸体倒在床上,早已气绝身亡,口中满是鲜血,喉咙处青紫瘀痕,下体一片狼藉。春香吓得瘫倒在地,放声尖叫。
族邻闻声赶来,见此惨状,皆惊愕不已。众人纷纷猜测,吴育十四和吴兆十指着春香道:“你平日里与张茂七私通,定是你二人合谋,害死了主母!” 说罢,便将春香锁拿,准备次日送往县衙。又有人将陈氏幼子送往其母家抚养。
次日,呈二从庄上归来,得知家中变故,悲痛欲绝。他深知妻子春香与张茂七的丑事,心中怀疑此事与他们有关,于是写了状子,前往县衙告状:“告状人吕呈二,系崇峰里人。为强奸杀命一事,恶徒张茂七贪恋我主母美色,妄图调戏,行径嚣张,肆意妄为。本月初八日夜,他潜入我主母卧房,趁主母洗浴之际,强行奸污,主母奋力反抗,却惨遭其毒手,被勒死在床。我妻春香呼喊惊邻,现有某某可为证人。此等恶行,罪恶滔天,恳请大人为我主母伸冤,将凶手绳之以法,以正国法,以平民愤。特此上告。”
县主饶继春接状后,立即带领仵作前往吕家验尸。仵作查验后回报:“大人,死者喉管有瘀血,口中流血,下体有精斑,确系被奸杀无疑。” 饶继春心中大怒,命人将春香、张茂七一干人犯带回县衙审讯。
公堂之上,饶继春一拍惊堂木,怒视呈二:“你主母被奸杀,你妻子与张茂七通奸同谋,你难道事先毫不知情?” 呈二连忙跪下,哭诉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这几日一直在庄上收割庄稼,昨日回来才知晓此事。小人询问邻族,吴育十四和吴兆十皆说我妻与张茂七通奸同谋,害死主母。小人实在不知详情,还望大人明察。”
饶继春转而逼视春香:“你与张茂七同谋强奸,致主母死亡,还不从实招来?” 春香吓得瑟瑟发抖,哭喊道:“大人,小妇人与茂七通奸之事属实,但绝无同谋害死主母之心啊!” 饶继春喝道:“那你主母是如何死的?”
春香哭道:“小妇人不知,小妇人当时在厨房忙碌,只听到秋桂说小少爷啼哭,主母不应声,推门不开,小妇人这才提灯去看,却见主母已死,小妇人也被吓懵了。” 饶继春见她不肯招供,下令用刑。春香受刑不过,只得招认:“大人,小妇人确实未曾同谋,只是张茂七曾对小妇人说主母年轻貌美,让小妇人帮他牵线。小妇人拒绝道:‘我主母一向端庄守礼,此事绝难办成。’想来定是张茂七私自行动,小妇人冤枉啊!”
饶继春又命人将张茂七带上堂来,夹棍伺候。张茂七大呼冤枉:“大人,小人绝无此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吴育十四和吴兆十在一旁作证:“大人,张茂七与春香通奸已久,此事定是他们所为,大人不可轻信他的狡辩。” 张茂七怒道:“你们二人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们自己做了坏事,想要嫁祸于我。” 众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饶继春见案情复杂,一时难以决断,便下令将众人收监,待明日再审问秋桂,再做定夺。
次日,秋桂被带到后堂。饶继春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姑娘,你莫要害怕,仔细想想,你家主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秋桂怯生生地回答:“大人,我也不太清楚。傍晚时分,主母叫我打水给她洗澡,我把水放在外房,主母让我在堂屋照看小少爷,她自己进房后就闩上了门。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里面有脚步声和奇怪的声音,好像主母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后来小少爷哭了,我去叫主母,她不应声,门也推不开。我就跑去叫春香姐姐,春香姐姐提灯进来,我们就发现主母死了。” 饶继春又问:“吴育十四和吴兆十常来你家吗?” 秋桂摇头道:“他们从来不来。” 饶继春接着问:“那张茂七呢?” 秋桂道:“张茂七常来我家,还总和春香姐姐说笑。”
饶继春心中已有计较,他将一干犯人带到堂前,宣判道:“吴、吕二人与此案无关,当堂释放。张茂七,本府已查明,你因垂涎陈氏美貌,妄图不轨。你先让春香牵线不成,便趁呈二不在家,熟知陈氏洗浴习惯,预先藏于里房,待陈氏洗浴完毕,你捂住她的嘴强行奸污,陈氏反抗,你害怕事情败露,便勒死了她。你罪行确凿,罪不容诛。春香,你虽未直接参与杀人,但你与张茂七通奸,为他提供便利,亦是祸根,判处死刑。” 说罢,命呈二将陈氏安葬,族邻等人无罪释放。
时光荏苒,三年过去了。一日,山东巡按赵思圣来到曲阜县巡查。赵思圣为官清正廉洁,断案如神,百姓们都尊称他为赵青天。
张茂七和张学六听闻赵思圣到来,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赶忙写了状子前去告状:“诉状人张学六,系曲阜县崇峰里人。为含冤受屈一事,小人张茂七被恶徒呈二诬陷,称其主母被奸杀乃我所为,县主严刑逼供,致使我屈打成招,冤沉海底。想那强奸之事并无当场抓获,疑点重重,主母死得不明不白,家中财物亦未丢失。且我平日与吕家并无仇怨,绝无作案动机。恳请大人明察秋毫,为我等洗清冤屈,还我公道。特此上告。”
赵思圣接状后,仔细审阅卷宗,当看到强奸杀命案时,不禁眉头紧皱,陷入沉思。当晚,他在书房翻阅卷宗,不知不觉间伏案睡去。恍惚间,他看见一位女子飘然而至,女子面容悲戚,似有满腹冤屈。赵思圣问道:“你有何冤情,但说无妨。” 女子却并不答话,只是口中念念有词:“一史立口卩人士,八厶通夸一了居。舌尖留口含幽怨,蜘蛛横死方消恨。” 念完后,便消失不见。赵思圣从梦中惊醒,心中疑惑不解,此时,他忽然发现一只大蜘蛛死在卷宗之上,口开舌断,模样甚是怪异。
赵思圣反复琢磨女子的诗句和蜘蛛的死状,心中暗自思忖:“这‘一史立口卩人士’,莫非是指吏部?‘八厶通夸一了居’,难道是公子?这案子难道与吏部公子有关?而‘舌尖留口含幽怨’,‘蜘蛛横死方消恨’,又是什么意思?”
次日,赵思圣继续审理案件。他先审问张茂七:“你说你冤枉,那你可知陈氏房中物件摆放何处?” 张茂七茫然道:“大人,小人冤枉,根本未曾去过陈氏房中,怎会知晓?” 赵思圣喝道:“你若不招,定当重罚。” 张茂七无奈,只得胡乱说道:“好像有棉被、纱帐、箱笼,都放在床头吧。” 赵思圣又命人带春香上来,问道:“你主母房中物件摆放何处,如实说来。” 春香回道:“大人,我主母出身宦门,生性淡泊,福生帐、布被、箱笼都在楼上,里房并无他物。” 赵思圣心中一动,两人所言大相径庭,看来张茂七确有冤情。
他又问道:“你家可有姓朱姓史的亲戚朋友?” 春香想了想,答道:“我家主人在时,有个朱吏部尚书公子与他相交,不过自从相公被掳后,就再也没来过。当年还有个黄国材相公在附近读书。” 赵思圣心中已有数,命人将他们收监。
几日后,赵思圣视察学风,命学子们作文。阅卷时,他发现朱弘史文章出众,取为第一名,黄国材为第二名。当晚,赵思圣在审阅试卷时,又梦到了那首诗。他猛然醒悟:“‘一史立口卩人士’,正是‘吏’字和‘部’字;‘八厶通夸一了居’,合起来是‘公子’;‘舌尖留口含幽怨’,定是指陈氏咬掉了凶手的舌头;‘蜘蛛横死方消恨’,朱弘史姓朱,可不就是蜘蛛吗?且他学名弘史,与‘横死’谐音。这一切都表明,凶手定是朱弘史无疑。”
次日,朱弘史前来谢考。赵思圣故意与他交谈,发现他说话含糊不清,舌头似有不便。待朱弘史离去后,黄国材等人前来谢考。赵思圣趁机问道:“朱弘史相貌堂堂,文采斐然,只是为何舌头不利索?” 黄国材答道:“大人有所不知,朱弘史与我同窗四载,在崇峰里读书时,于六月初八日夜,不知为何舌头被咬掉,此后便说话不便。” 赵思圣心中大喜,一切线索都对上了。
他立刻派人将朱弘史拘拿归案。公堂之上,赵思圣一拍惊堂木,怒喝道:“朱弘史,你身为吏部尚书之子,本应熟读圣贤书,修身养性,却不想你竟是个衣冠禽兽。当年你在吕家庆新房时,便对陈氏起了歹念。如芳被掳后,你以为有机可乘,于六月初八日夜,潜入吕家卧房,藏于里房。待陈氏洗浴完毕,你欲行不轨,陈氏拼死反抗,咬掉你的舌头。你害怕事情败露,竟残忍地勒死了她。如今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可说?” 朱弘史见事情败露,无法抵赖,只得低头认罪,如实招供。
赵思圣宣判道:“朱弘史,你犯下强奸罪、杀人罪,罪恶滔天,判处死刑。张茂七、春香虽被冤枉,但你们通奸之事有违伦理道德,扰乱风化,判处流放之刑。”
此案审结,众人皆称赞赵思圣神明,如包公再世。赵思圣担心朱尚书权势滔天,会干预此案,于是毅然上本弹劾朱弘史,详述其罪行。朝廷最终下旨,罢黜朱尚书之职,令其为民。从此,赵思圣之名传遍京师与曲阜,流芳千古。
而呈二依旧忠心耿耿地照顾小主人,小主人长大后,不负众望,科举高中。吕家也因毓仁生前积善,得以延续荣耀。陈氏虽遭不幸,但她的贞烈之名却永远铭刻在人们心中,为后人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