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府兴安县西街有个皮匠叫富清,年约五十。他的妻子陈氏年轻美貌,却生性淫荡,且未曾生育。富清抚养兄长之子维德长大,维德成年后娶了许氏,许氏容貌颇为娇艳。
灵川县有两个人来到兴安做木工活,一个叫莱子龙,一个叫张子秀,他们与富清是旧相识,便寄宿在富清家。日子久了,关系愈发深厚,二人认富清为义父义母,在富清家出入毫无顾忌,如同至亲一般。
莱子龙与陈氏暗中勾搭上了,不久张子秀也参与其中。一日,富清叔侄前往乡下收账缝皮,莱子龙与陈氏正在行苟且之事时,不巧被儿媳许氏撞见。陈氏说:“今日被这妇人撞见可不好,不如把她也拉下水,堵住她的嘴。”
富清叔侄夜里未归,许氏独自睡觉。莱子龙偷偷打开许氏房门,许氏正在睡梦中,莱子龙上床欲行不轨,许氏惊慌失措,极力反抗喊叫。这时陈氏进来,用手捂住许氏的嘴,帮着莱子龙得逞。许氏在逼迫之下,无奈顺从。此后张子秀也与陈氏同寝。就这样,二人轮流与姑侄二人私通,莱子龙与陈氏睡时,张子秀就与许氏睡;莱子龙与许氏睡时,张子秀就与陈氏睡。富清叔侄在外的日子多,在家的日子少,如此这般过了一年有余,四人相处得甚是亲密。
然而,此事终究被富清察觉,但他想要抓住证据却未能如愿。莱子龙二人与陈氏商议道:“那老东西已经知道了,不如暗中谋划杀了他,以免日后留下祸患。” 陈氏说:“不行。我们行事只要足够缜密,他抓不到证据,也不能把我们怎样!”
叔侄从乡下回来数日后,富清对维德说:“如今已是八月,家家都收了新谷。今日初一不方便去,明日早早起来,我们一同前往各处,收些谷子回家用。” 次日清晨,富清与侄子分别前往不同地方,富清去石坊,路途稍近;维德去新坑,距离较远。富清账目先处理完,次日午后便往回赶。行至中途,突然遇到莱子龙二人,他们做完木工活正往家走。望见富清走来,二人交头接耳说:“之前的计划可以实施了。” 接着上前问道:“义父回来了?包裹雨伞,我们来帮您拿。”
当行至一处偏僻山中,天色渐晚,二人突然扯着富清进入一个深谷,富清心慌大喊,却无人前来救援。张子秀一手扭住富清,莱子龙从腰间抽出一把小斧,朝着富清头部用力一劈,富清当场死亡。但因斧头被头骨卡住,一时取不出来。此时忽然风声吹动竹林,他们疑是有人来了,匆忙将尸首连同斧头一起丢入莲塘。又怕尸体会浮出水面,便搬来大石头压住。
二人做完这一切便回家了,自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还将此事告知陈氏。陈氏听闻,心肝俱裂,说道:“事情既然已经成了,千万不能让媳妇知道,恐怕她言语不谨慎,反而招来灾祸。” 众人皆称是。陈氏又说:“倘若维德回来寻找叔父,该怎么办呢?” 张子秀说:“我有一计,只要你肯配合,保管无事。” 陈氏问:“什么计策?” 张子秀说:“维德回来后,你先问他。如果他说没见到叔父,你就将他扭送到官府,告他谋死叔父。若他被判死罪,将他移回我家,岂不是美事!” 陈氏与莱子龙赞道:“此计甚妙,就依计行事。”
初六那天,维德回到家中。陈氏问道:“叔叔怎么没回来?” 维德惊愕地说:“我昨日在石坊,想邀叔叔一同回来,众人都说初三下午叔叔就已经回来了。” 陈氏脸色一变,扭住维德,喊来邻里将其锁住,自己前往官府击鼓告状。
本地县令刘仕毅为官清正,断案清明,从不草率用刑。他见了陈氏的状子便准了,即刻差汪胜、李标去捉拿维德,邻佑肖华、里长徐福也一同被押来。刘大人问道:“你叔父自幼将你抚养长大,你怎敢忘恩负义将他谋死?尸体在何处?从实招来!” 维德哭诉道:“当日小人和叔父一同出门,半路分开。小人前往新坑,叔父去石坊。叔父账目先处理完,次日便该返回。昨日小人又到石坊,想邀叔父一起回家,众人皆说叔父已回三日,大人可拘拿他们来当面作证。小人自幼承蒙叔父婶母厚恩,抚养我长大还为我娶妻,我一直视如亲生父亲。常常想着回报都未能做到,怎会忍心杀害叔父?求大人细审详察。” 陈氏在一旁说:“这孩子不成器,败光家产,因叔父责备便怀恨在心,将叔父杀死。求大人严刑拷打,追回叔父尸体入殓安葬,让他抵命。”
刘大人叫来肖华上台问话:“维德平日品行如何?” 肖华答道:“维德品行端正,从不鲁莽行事。侍奉叔父如同生父。说他败荡家产被叔父责骂,小人不敢偏私隐瞒。” 刘大人令肖华跪在一旁。又低声问徐福:“维德品行端正吗?” 徐福的回答与肖华一致。徐福刚要再说,刘大人喝止了他。接着刘大人佯怒说:“你们二人受了维德的收买嘱托,本该各打二十板子,看在你们年老的份上……” 刘大人心中明白不是维德所为,沉吟许久,心生一计,喝令将维德重打二十大板,打完后便钉上长板,说道:“限你三日,令人寻回尸体安葬。” 随后令牢子将维德收监,让陈氏回家。陈氏叩头谢恩道:“青天爷爷英明,愿您世代为公侯。” 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
刘大人退堂后,等到夜深人静,换上便服,带着门子出门。他们径直来到南街,听到有人说:“刘爷平日断案都很明白,只是今日冤枉维德太多了!” 又转到西街,一路上听到的都是类似的话,并无其他异议。刘大人便问门子:“维德家在何处?” 门子说:“前面就是。” 二人来到维德家门前,各家都已入睡,唯有陈氏家还有灯光。刘大人从墙壁缝隙往里窥视,只见两男两女,围坐在一起饮酒。莱子龙笑着说:“若不是我的妙计,哪有今日这般快活?” 众人都欢笑起来,只有许氏不悦地说:“好啊,你们这般快乐,可我的丈夫无辜受刑,你们心里安得下吗?” 莱子龙说:“只要我们能长久享受这快乐,管他那么多做什么!大家饮一大杯,趁早去寻欢作乐。” 陈氏说:“人人都说刘大人英明,今日审我这案子,也没见得高明。被我三言两语,就将维德问成死罪。” 莱子龙说:“闲话少说。” 说着便抱住许氏,“你今日这般不高兴,我与你在此快活快活,为你解解忧。” 许氏心中恼怒,嘴上却不说,只是说:“大庭广众之下,怎能干这种事?” 陈氏问:“大人限三日后追尸还葬,你们安排妥当了吗?” 二人答道:“丢在莲塘深处,用大石头压住了,不久就会腐烂。” 陈氏说:“那就好。” 众人又饮了几杯,撤去碗盏。张子秀问许氏:“你到底跟谁睡?” 许氏不答。二人争着要与许氏同宿,陈氏说:“别争了。把床拉开,四人同睡,尽情欢乐,岂不美哉?” 众人都说:“好。” 于是四人同床而睡,尽享人间荒淫之乐。
刘大人在外面看到这一切,大怒回衙,令门子击鼓点兵,众人都不知为何。兵丁集齐后,刘大人乘轿,亲自来到维德家,将前后围住,冲开前门。张子秀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满是官兵,便向后逃跑,结果被后面的官兵擒住,连同陈氏、许氏四人一起被押回县衙。刘大人先各打他们三十大板,然后扭锁收监。
次日清晨升堂,刘大人先将维德从监牢中带出,问道:“你去石坊的路上有莲塘吗?” 维德思索良久,说:“只有中山有一处,莲塘在里面深源山下。” 刘大人当即打开维德的枷锁,让他带路。差遣二十余名皂快,刘大人亲自乘轿,来到那个地方,果然是人迹罕至。维德说:“莲塘就在这里。” 刘大人说:“你叔父的尸体就在这塘内。” 维德一听,大哭起来,跳下塘中。刘大人又令两名壮丁下去一同寻找。在塘中间,找到一块大石头,富清的尸首果然压在石下。众人将尸首抬上岸来,只见头骨上带着一把小斧,取下来洗净,见斧上刻有 “子龙” 二字。刘大人问:“这是谁的名字?” 维德说:“是大人昨夜所捉之人的名字。” 刘大人又问:“这二人与你家是什么关系?” 维德说:“是叔父的义子。”
刘大人验明伤口后,回到县衙,提出男妇四人,喝令将莱子龙、张子秀各打四十大板,让他们招供。二人拒不承认,刘大人便将斧头扔下,呵斥道:“这是谁的?” 二人心慌,无言以对,刘大人喝令上夹棍。二人面面相觑,受刑不过,只好招供:“小人与陈氏有奸情,被富清察觉,恐有后患,所以杀了他。” 刘大人说:“你们既已觉察奸情会惹祸,难道不知杀人的祸患更大吗?” 又重打四十大板,将二人关进重狱。
刘大人对陈氏说:“你忍心谋害亲夫,却厚待他人,这是什么心思?” 陈氏说:“此事与小妇人无关,都是他们二人谋划杀死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刘大人怒道:“既然已经知道,就应该先告发,为何又要陷害维德,让他送死?你说刘大人不明,被你三言两语就瞒过了。你这泼妇实在可恶,再打三十大板。” 又对许氏说:“你与他们同谋陷害丈夫,于心何忍?” 许氏说:“此事我确实未曾同谋。起初是婆婆与他们有奸情,胁迫我,我不得不从。后来他们用计谋杀叔父,小妇人毫不知情。求大人酌情宽罪!” 刘大人说:“起初固然是被婆婆胁迫,但后来你也应该告知丈夫,便不会有今日之事。虽然未曾同谋,但也应委曲行事,减轻量刑。”
最后刘大人援笔判道:审得莱子龙、张子秀,忘恩负义,凶残暴虐,既与他人之妻通奸,又将人夫杀害,心如豺狼,判处死刑;恶妇陈氏,荒淫无道,违背天理,既逼迫儿媳,又陷害侄子,性如毒蛇,应判凌迟之刑。起初以斧头为证,后来饮酒自招,此乃天理昭彰。许氏受婆婆胁迫,水性杨花,起初抗拒最终顺从,忍心让丈夫送死,减等判处绞罪。维德无罪,当堂释放。
按语:此等断案,若非擅长探访察识之人绝难做到。刘大人先拟侄子之罪,以安众人之心;既而访得真情,揭露真相,使其不打自招。故而全县百姓皆称赞其断案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