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横纹柴

文化   2025-01-10 00:20   河南  

在广东那边,用“横纹柴”用来形容非常顽固、非常“拧”、直拗的人,有点像我们说的“榆木疙瘩”,不开窍且脾气坏的人。

以前的人煮饭是烧柴薪的,用来烧火的柴块太大放不入灶内。因此大块的柴就需要用柴刀劈开,这就所谓的劈柴了。烧火的柴有的是直纹的,较容易劈。但有时会有扭纹的柴,就很难劈开。比如说香港就有个电影《横纹刀劈扭纹柴》

本篇故事发生在康熙年间,四川省重庆府有个举人安维程,他为人和善,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大成,次子二成。大成生性孝顺友爱,二成却愚顽不灵,兄弟俩品性截然不同。安维程四十多岁时,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儿子。家中田园足以维持生计,倒也不至于挨饿受冻。

大成的母亲沈氏,性格乖僻执拗,行事不讲道理,随心所欲,邻里妇女都瞧不起她,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横纹柴”,可见其人品性不佳。

横纹柴见大成年纪轻轻,便寻思着给他娶房媳妇。新媳妇姓郑名珊瑚,生得极为美貌,且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每日清晨必定早早起身,梳妆整齐后到婆婆处问安,捧茶献饼,态度恭敬。可横纹柴见珊瑚长得漂亮,心里便觉着不是滋味,大声骂道:“做媳妇敬婆婆,本是平常之事,你这般打扮得花枝招展,是想在我跟前卖弄风骚吗?我当年做媳妇时,可比你漂亮十倍,如今老了才这般模样。”

作为媳妇,婆婆训话,珊瑚听了只能低头默默忍受,不敢出声。

第二日,她吸取了教训,又去奉茶问安,只穿了件淡雅洁净的洗水蓝衫,脸上未施脂粉。横纹柴见状,却又发怒道:“昨日说了你一句,今日就不戴花、不搽粉、不穿新衣裳,莫不是故意气我,以为我看不出来!”珊瑚依旧低头不语,暗自埋怨自己不懂讨好婆婆。

从此,横纹柴稍有不顺心,便拿珊瑚撒气,踢着凳子骂,鸡不吃米也骂。珊瑚回娘家探亲,三日后归来竟被骂了整整一日。大成呢,是一个妈宝男,为顺应母亲的心意,竟狠心打了珊瑚一顿,横纹柴这才暂时消停。没多久,她故态重施,弄得家宅不宁。

一天晚上,就因为一点小事不合她的心意,横纹柴就站在门口大骂起来。珊瑚赶忙捧出竹椅请婆婆坐下,又跑去沏了一碗茶端来给婆婆解渴。横纹柴喝了茶,不但没消气,反而越骂越起劲儿,一直骂到了三更时分。

第二日清晨,珊瑚照常去婆婆房里问安,却见婆婆躺在床上双眼圆睁,神情惊恐,头发凌乱,摇头不止,似是病得不轻。珊瑚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奔告邻里。有经验的老伯婆赶来一看,笑着对珊瑚说:“别怕,她昨晚张嘴大骂,出的气太多,着了风,肚子里憋了气,血脉不通,精神困倦,静养三两日便会好的。”

珊瑚这才明白缘由,赶忙去开了药,又买了党参给婆婆补元气。刚刚有了起色,横纹柴又吵着要吃猪肉煲汤润肠,珊瑚一一照办。结果肚里风痰未清,吃了猪肉病情加重,竟然哑了,一连十多日说不出一句话。请了个庸 医来看病,结果用错了药,一剂猛药下去,横纹柴腹泻不止,眼窝深陷,周身疲倦,瘫倒在床上,面黄肌瘦,不成人形。

后来又请了别的医生,几经调治,横纹柴才渐渐好转,能开口说话了。珊瑚以为婆婆自此能安享太平,谁知她身体刚好,就又变回从前那副模样,动辄怒骂。

大成在书馆读书,身子骨弱,时常有些小毛病。只要大成身体稍有不适,横纹柴就骂珊瑚:“都怪你这扫把星,弄得我儿子没精打采,伤了元气。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偿命!”又骂大成不知好歹,不顾身体,贪恋老婆,逼着儿子休妻。

大成无奈,他虽然知道珊瑚是一个贤慧、孝顺的好女人。但母亲不喜欢,他也没办法,为了平息事端,只能写下一纸休书,将珊瑚给休了。

珊瑚见了休书心如死灰,她知道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想起出嫁当日,父兄叔伯点着灯笼,护送自己落轿,还再三叮嘱要孝顺公婆。如今却落得个被逐出家门、背负不孝之名的下场,还有何颜面回去见他们?想到这儿,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剪刀,对准喉咙用力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位妇人眼疾手快,奋力推开,剪刀只划破了喉皮,鲜血涌出。妇人赶忙扯下珊瑚的包头带,帮她包扎止血,并大声呼救。邻里闻声纷纷赶来,有人拿来跌打丸散帮她敷药,止住了血。珊瑚瘫倒在门前,哭得如杜啼血,众人见了,都心生怜悯,却无可奈何。

横纹柴听到之后,却跳脚大骂:“你这贱人,故意装伤,想害我不成?要死就回娘家去死,别在这儿招人厌烦!”族中有个守寡的王氏,素知珊瑚是个好人,见婆婆不容她,又受了伤行动不便,就将珊瑚扶到自己屋里,悉心照料。十天之后,珊瑚的伤才好。

横纹柴得知后,又跑来大骂:“你这贱人,既被丈夫休了,为何不回娘家?赖在这儿,成心跟我过不去!”王氏怒怼道:“你这横纹柴,真不讲理!你儿子都写了休书,珊瑚与他已无关系,你有什么资格来骂人!”一顿痛骂,骂得横纹柴哑口无言,悻悻离去。

但珊瑚心地善良,她害怕连累王氏,对王氏说:“此处终非久留之地,我还是走吧。”说罢,便收拾包袱前往姨婆家。

姨婆家姓骆,是横纹柴的大姐,大成的姨母。她年老无夫,儿媳守寡,孙子年幼,与大成家相距甚远。平日里姨婆来探望,见珊瑚孝义,很是爱惜。珊瑚来到姨婆家,将事情经过简略一说,姨婆叹道:“我早知道我妹子脾气古怪,不近人情,所以懒得走动。难为你受了这许多委屈。”

住了几日,珊瑚的母亲得知消息赶来,见了女儿便问:“你我相隔甚远,我一直不知你这边的情况。听说女婿写了休书,你为啥不回娘家,反倒在这儿打扰姨婆?”

珊瑚含泪说:“女儿如今无颜面对父兄叔伯,只想在这儿绣花织布,粗茶淡饭,度过余生。”母亲劝道:“女儿啊,你怎如此糊涂?以你的人品、相貌,何愁找不到好人家?跟我回去吧!”

珊瑚却坚定地说:“我听闻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我连一个婆婆都侍奉不好,还有何颜面改嫁他人?母亲若要逼我改嫁,女儿只有一死!”说着泣成不声。

姨婆见此很是感慨,对珊瑚母亲说:“你别逼她了,随她去吧。你若逼得太紧,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怎么办?”母亲无奈,只能由她而去。

再说横纹柴,自珊瑚离家后,便召集媒人,吩咐道:“我有好儿子,不愁找不到好媳妇。你们这些媒婆,务必帮我寻个乖巧懂事的女子,若能说成亲事,我必有厚谢。别人谢媒婆不过二百铜钱,我至少封银两大元。”

媒人们领命而去,四处寻访。可横纹柴的恶名早已传遍远近,哪家父母听闻她的名号,都吓得退避三舍,谁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因此,整整两年,竟无一家送年庚来。横纹柴不禁纳闷:“怪哉!怪哉!我家房子宽敞,饭菜可口,为何就是没人愿与我结亲家?实在令人费解!”

眼见二成渐渐长大,横纹柴无奈,只得为他另谋婚事。新媳妇姓周名臧姑,刚入门时,横纹柴还想教导她要孝顺:“你要低头下气,侍奉婆婆,千万别学我那大儿媳的坏样子。你若乖巧听话,我自然欢喜。做媳妇的要是明白事理,婆婆哪会无故生气?”

谁料这臧姑,外号“霸巷鸡”,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婆婆说她一句,但凡不合心意,她便顶嘴十几句。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还使唤婆婆洗碗、洗碟、煮饭做菜。婆婆稍有不从,她就大声喝骂:“你这把年纪,连这点活儿都干不了?饭都煮不好,还能干啥!”

横纹柴有时水放多了或少了,饭煮软了或硬了,臧姑便在一旁念念有词,好似在诅咒一般,还骂婆婆是“老龟婆”“老狗”。横纹柴听了,怒道:“你竟敢咒我?”臧姑瞪大双眼,挑衅道:“我就咒你,你能怎样?有本事打我一顿,打完我再吃饭!”说罢,卷起袖子,扎紧包头带,作势要动手,那模样活像猛虎下山。

臧姑生得高大健壮,又凶又恶,横纹柴见她气势汹汹,顿时心生怯意,吓得跑到门外,叫苦不迭:“这是什么孽障啊!娶了这么个恶媳妇,专门欺负我。我一生善良,邻里皆知,怎会碰上这么个泼妇?媳妇比婆婆还凶,这还了得!”臧姑却对她的叫嚷置若罔闻,还在一旁掩口偷笑。当晚,婆媳俩站在门口,大闹一场。横纹柴咒到三更,臧姑偏要咒到四更才肯罢休。横纹柴自知斗不过她,只得忍气吞声。

一日,横纹柴骂次子二成:“二成,你这没出息的东西!看看你老婆,如此大胆,整日咒骂我,你作为丈夫,就不能管管?打她一顿也好啊,你为何不管?”二成却满不在乎地说:“她又没得罪我,我打她干啥?”横纹柴气道:“照你这么说,就任她这般刻薄我?”二成不耐烦地说:“我看你就是爱生气。之前大嫂在的时候,你嫌她不好,如今我老婆,你又说不行,到底谁才合你意?我倒觉得我老婆挺好的。”横纹柴见二成这般态度,更加气恼,积郁成疾。

她病倒在床,二成和臧姑也不管他,只有大成从学堂归来,看到母亲病了,这才请来医生为母亲调理,端茶送药,忙前忙后。

这期间,二成夫妇却仿若无事人,对母亲的病情不闻不问。大成劝二成:“弟弟,你可知母亲为何卧病在床?都是你夫妻二人惹她生气所致。你若不能劝化妻子,便是不孝。母亲自幼疼爱我们,你小时候生病,她整夜守着,点灯不息,怀抱你四处寻医问药,求神拜佛,额头都叩破了。如今母亲生病,你怎能如此不上心?你也有为人父母的一天,若你的子女将来学你这般不孝,你又作何感想?明日一早,你去母亲床前问候,关心下病情,再问问是否想吃些什么,低声下气些,也好让母亲宽心,这才是为人子之道。”

二成心中虽有不满,却也敷衍道:“我又不傻,还用你教!”

第二日清晨,臧姑见二成要起床,大声呵斥:“你发什么疯?天刚亮就起身,掀开被子,冻着我了。你要去哪儿?”二成说:“我去母亲那儿问安。”臧姑嘲讽道:“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我还不知道你?肯定是听了你哥的话。你哥就是个窝囊废,他要是真有本事,怎么连老婆都管不好?你要是听他的,迟早倒霉。我不准你去,你要是敢去,今晚就别想回来!”二成无奈,只得回到床上,嘟囔道:“不去就不去,有什么大不了的。”臧姑得意地笑了:“这才像话,这才是我的好老公。”

大成满心以为弟弟会去看望母亲,结果空等一场。他心想,母亲的病是因心中郁闷而起,得找个人常陪她说说话,解解闷。突然,他灵机一动:“有了!我有个大姨母,年纪大了,闲暇无事,何不请她来陪陪母亲?姐妹俩唠唠嗑,母亲心情或许能好些。”于是,他托人给大姨母带信,大姨母很快就来了。

有了大姨母相伴,横纹柴心情好了许多,夜里茶水也有人照应,两人谈天说地,十分投缘。大姨母的儿媳每日还送来各种美食,墨鱼煲猪肉、生鱼煲羹、柑橙桔蔗、粉果糖糕,应有尽有。大姨母吃得不多,横纹柴却大快朵颐,满心欢喜地说:“大姐,你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孝顺的儿媳。你来探亲,都有这许多好吃的,平时在家肯定享不尽的福。”

大姨母笑道:“会做婆婆的,自然能得好媳妇。这世上,婆婆媳妇各尽其道,方能家和万事兴。”横纹柴感慨道:“我要有这么个好媳妇就好了。看看我那‘霸巷鸡’,能不气我就算好的了,哪还指望她孝顺?”大姨母说:“之前珊瑚在家的时候,性情多好。你骂她,她低头不语;你打她,她也不怨恨。是你太过分,才把她逼走的。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也不知她嫁到哪儿去了。”横纹柴长叹一声:“唉,都怪我当年糊涂,现在想起珊瑚的好,真是追悔莫及。等我病好了,定要去看看她。”

过了些日子,横纹柴病愈,大姨母也告辞回家。一日,横纹柴去大姨母家探望,一进门便问:“大姐,你家那个好媳妇呢?住哪儿?”大姨母故意逗她:“我家媳妇好,你家媳妇不也挺好的?”横纹柴苦笑着说:“我家那媳妇,不知嫁到哪儿去了,就算好,我也无福消受。大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大姨母这才说:“珊瑚还住在我这儿呢,靠织布度日,平日里买吃的供奉我,用的都是她自己攒的钱。”横纹柴闻言,心中一震,懊悔不已:“可怜她啊!我竟不知她这么好,以前真是错怪她了。她既然在这儿,为何不见我?”

正说着,珊瑚从房中出来,跪地向婆婆请罪:“媳妇不孝,没能侍奉好婆婆,望婆婆恕罪。”横纹柴赶忙扶起她,愧疚地说:“是我不对,是我老糊涂了,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你别往心里去,要是肯跟我回家,那是我家的福气。”珊瑚含泪道:“若婆婆肯收留,媳妇感恩戴德。媳妇如有过错,还望婆婆教导。”横纹柴忙说:“不用教,不用教,你以前那般孝顺就足够了。”

古人云:“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人在富贵时,往往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一旦遭遇贫穷患难,才懂得知足感恩,敬畏他人。横纹柴前后对珊瑚的态度截然不同,正是因为被臧姑百般刁难,吃尽苦头,这才想起珊瑚的好,悔恨交加,也明白了珊瑚的珍贵。

当下,大姨杀鸡切肉,留她们婆媳吃饭。珊瑚特意挑了一块好鸡肉,恭恭敬敬地劝给婆婆,横纹柴满心欢喜,又忙不迭地夹回好几块劝给珊瑚,嘴里还念叨着:“你吃这个鸡颈,往后的日子顺顺溜溜;再尝尝这鸡肠,以后的日子长长久久;还有这鸡尾,保你往后有个好尾运。”又热情地劝珊瑚饮鸡酒,说道:“年轻人喝点,往后都是好兆头。”这一顿饭,横纹柴心情畅快,喝了几十杯酒,脸上红扑扑的,脖子都发软了。吃完饭,她精神抖擞,拿起蒲扇,一边摆手,一边带着珊瑚回家。

回到巷口,邻里乡亲见了,纷纷询问。横纹柴得意洋洋地说:“我媳妇没改嫁,她说要回来伺候我,我哪舍得她走啊,这不,就把她带回来了。”众人都夸赞道:“这可真是难得,您家媳妇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媳妇,这下可好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回到家,大成见珊瑚归来,满心欢喜,夫妻二人对母亲愈发孝顺,家中一片温馨和睦。

可二成夫妻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二成恼恨地说:“之前大哥说不要媳妇了,现在又把人接回来,这算怎么回事?咱妈也跟着犯糊涂,当初嫌弃大嫂,现在又把她当个宝,我实在想不通。我看,咱们还是分家吧,各过各的。”大成听了,无奈地说:“弟弟,你要是想分,那就分吧。”

于是,二成请来舅舅、大姑丈、二叔公、三伯爷等长辈主持分家。二成抢先开口:“坑田我要多五六亩,沙洲地我要多七八亩,好果木我也要多十条。”

舅舅听了,皱着眉头说:“你爹留下的家财,本就该两兄弟平分。你大哥是长子嫡孙,按理还该多分些,你怎么反倒要这么多?”

二成理直气壮地说:“大哥读了十几年书,考了六七次试,娶媳妇用两副八音,我呢娶老婆不过一副六吹,这些年我吃亏太多,现在当然得补回来。”

大成却豁达地说:“弟弟,我不跟你争,你先挑,剩下的归我就行。”二叔公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赞叹:“大成啊,你这心胸,真是世间少有。我活了七十多岁,见过无数次分家,为了争田边地角那几尺地,兄弟大打出手、结怨成仇的不在少数;还有为了几件器物分得不匀,争得面红耳赤,见面都不打招呼的。像你这样看得开的,实在是高人一等。”大成只是笑笑说:“父母留下的家财,本就不是定数。弟弟想要多些,就由他吧,要是再多几个兄弟,难道还能硬掰成一样多?”

分家后,大成出去教书,挣钱供养母亲,珊瑚依旧绣花织布,精心侍奉婆婆,一家人虽然过得简朴,却也其乐融融。二成夫妻呢,得了他们想要的家产,起初还暗自高兴,以为可以自由自在、为所欲为了。他们置办了一张油光锃亮的鬼子台,配上两张能舒舒服服伸懒腰的竹椅,象牙筷子、瓷器碗碟、描花茶壶、精致茶盅等一应俱全,每餐都要喝上几杯有色酒,小日子过得好似富豪一般。

有一天,臧姑喝酒喝到一半,指使老公去切叉烧、买卤味。二成不敢不听,到街上买了二斤叉烧,用莲叶包着,一边走一边吃,正吃得开心,不巧被母亲撞见。

横纹柴问:“这是什么东西?”二成不耐烦地说:“你别管,咱们都分开过了,我吃什么你管不着,就算是龙肉也跟你没关系。”横纹柴气得火冒三丈,伸手一掀,把二成手里的莲叶包全撒在地上,正巧两只大狗在旁边,见状疯狂扑上去抢食。

二成急得弯腰去捡,差点被狗咬到手指,手指被划得鲜血淋漓,好不容易捡回几块烧肉,也沾满了泥沙。一旁的孩子们看到,拍着手哈哈大笑。二成又气又恼,一路咒骂着回了家。臧姑得知事情经过,也觉得又可气又可怜,两人只顾着埋怨母亲狠心,却不想想自己的不是。

此后,逢年过节,他们有好吃的,只想着招待大舅、岳母,却从不叫母亲一起吃。

这一年八月十三,二成夫妻请岳母来过生日,杀了一只三斤四两重的大肥鸡,配上莲米、风栗、红枣、香信、正荣、姜片等食材,精心炖煮。鸡汤香气四溢,引得邻居家小孩都直咽口水。二成的大儿子几岁了,懂事地问:“我去叫奶奶来吃饭好不好?”二成还没说话,臧姑就恶狠狠地说:“别去!叫她干啥?那个老东西,让狗吃了都不给她吃。”接着,臧姑还指使儿子去买豉油,特意叮嘱:“要是奶奶问你吃什么,你就说吃生豆腐,千万别提吃鸡的事。”

没想到,这事还是被横纹柴知道了,她气得直掉眼泪,对珊瑚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养儿育女、娶媳嫁女到底是为了什么?”珊瑚轻声安慰:“婆婆,别气坏了身子,世上有好人就有坏人,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您要是想吃鸡肉,明天我去集市上买只肥鸡,再买个猪肚,给您做顿好吃的。”横纹柴怀疑地问:“猪肚怎么个吃法?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吃过呢。”

第二天,珊瑚果真照着许诺的做了。她把猪肚处理干净,将鸡肉和猪肚一起炖煮,又加了香信、红枣等配料,香气扑鼻。吃饭时,珊瑚亲自执酒壶,给婆婆满上,婆媳俩边吃边聊,开心惬意。横纹柴吃得肚子滚圆,满足地伸着懒腰,逢人就夸:“我家珊瑚真是好媳妇啊,又孝顺又能干,把我照顾得妥妥帖帖。”

再说臧姑,平日里暴戾凶横,变本加厉,对下人非打即骂。有一天,就因为一点小事不顺心,她竟将丫鬟打得死去活来,一不小心,错手打破了丫鬟的脑门,丫鬟流血不止,当场就没了气息。丫鬟的父亲得知消息,怒不可遏:“我穷才卖女儿给你们使唤,可不是卖她来被打死的!你们也太狠心了,我女儿要是不死,将来指不定能当财主婆呢,你们凭什么断了她的活路?我跟你们没完,一定要告官!”

果然,他一纸诉状将臧姑告到了官府。县太爷即刻升堂,怒拍惊堂木:“你这恶毒妇人,心肠怎如此狠毒?视人命如儿戏,你可知罪?还不快快招来!”臧姑跪在堂下,狡辩道:“太爷明察,小妇人一向心善,初一、十五都拜佛烧香,怎么会打死丫鬟呢?是这丫鬟好吃懒做,总偷饭吃,被我撞见,我就轻轻打了她几下,谁知道她这么不经打,自己倒地就死了。我能有多大的力气啊?肯定是她自己身子弱,肚里有风痰,运气不好,这才丢了性命,可不能赖我啊。”

县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不给丫鬟吃饱饭,她饿极了才偷食,你不但不怜悯,还下此毒手。她一个弱女子,哪经得起你这般殴打?分明就是你打死了人,还敢狡辩!”

县太爷见臧姑拒不认罪,怒喝差役:“给我打她嘴巴一百下!”差役们如狼似虎,上前按住臧姑,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打,打得臧姑牙肉肿浮,嘴角流血,两边腮帮肿得像猪头。臧姑又疼又气,边哭边骂,还伸出手指着县太爷:“你这狗官,仗着权势欺负我!”县太爷更加恼怒,喝令再打一百藤鞭。这一顿打下来,臧姑血肉模糊,疼得死去活来,实在扛不住了,才哭着喊道:“我认了,是我打死她的!”县太爷冷哼一声:“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二成见妻子受苦,心疼得如刀绞一般,四处奔走借钱,想把臧姑捞出来。可平日里那些称兄道弟的财主们,这会儿都翻脸不认人,一分钱都不肯借。无奈之下,二成只得贱卖田地,好不容易凑了三百两银子。他拿出一百两给丫鬟父亲,作为补偿,剩下的两百两打点衙门上下。臧姑在狱中吃尽苦头,又呕又泻,押了两个月才被放出来。此时的她,早已没了往日的神气,面容憔悴,形如鬼魅,皮消肉削,黄瘦不堪。

臧姑回家后,二成请了跌打先生,又是浸药酒,又是买补丸,每日悉心照料。臧姑出入,二成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邻里看了,都笑话他傻。二成却不以为然:“你们别笑,我是她丈夫,照顾她是应该的。”

一天夜里,大成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父亲满面笑容地走来,对他说:“大成啊,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更难得有这么好的媳妇。你母亲脾气古怪,我和她过了半辈子,哪能不知道?只有珊瑚能容忍她、孝顺她,这份情义,天地可鉴。你们夫妻的孝心,灶君每月都上奏天庭,值日功曹也时常向玉帝禀报。玉帝欢喜,要赐福给你们,将来你的两个儿子都会高中进士,现在还赐你金银满瓮。”大成惊喜万分,忙问:“金银在哪里?”父亲笑着指了指后花园:“就在紫荆树头下,是小鬼移来的,明日你去挖吧。”说完,父亲飘然而去。

大成从梦中惊醒,激动地推醒珊瑚,将梦中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珊瑚却淡定地说:“咱们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尽了为人子女、为人媳妇的本分。要是将来咱们的儿子能像你一样孝顺,媳妇能像我一样懂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成笑着说:“既如此,咱们就顺应天意吧。”珊瑚又说:“要是真挖出银子,咱们先买几对猪崽养着,再买几头牛仔,雇人看守,每年还能收些牛租谷。之前二叔卖的那块田,价钱便宜,咱们把契赎回来,剩下的钱开个当铺或者糖房,再捐个功名,盖两间书房大屋,你说好不好?”大成打趣道:“你这是迫不及待想当财主婆啦?”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得一夜没睡,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第二天天刚亮,大成和珊瑚就忙活起来。大成让珊瑚去邻居家借锄头,自己也穿戴整齐,准备去挖宝。两人来到紫荆树头下,你一锄,我一锄,干得热火朝天。珊瑚平日里只擅长绣花织布,没干过多少体力活,没锄几下,就手软了。大成笑着调侃:“你要是累了,就歇会儿,我来就行。”其实他自己也是个文弱书生,没锄多久,也累得气喘吁吁,直喊腰疼。

两人挖到午后,终于有了收获。只听“轰”的一声,泥土松动,一道白光闪过,两人定睛一看,树底下露出一个大瓮缸,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大成和珊瑚又惊又喜,激动得手舞足蹈,差点叫出声来。

正在这时,二成恰好路过,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红了,冲上来指着大成喊道:“大哥,你太不地道了!这紫荆树是父亲留下的,我也有份,你怎么能偷偷挖银子,还想独吞?不行,必须分我一半,不然我跟你打官司!”大成无奈地说:“弟弟,你别着急,咱们肯定是按份分。”二成不依不饶:“不行,得请舅舅来主持公道。我在这儿看着,大嫂,你去祠堂拿秤来。”

珊瑚赶忙去拿秤,臧姑也闻讯赶来,她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偷偷把几只老糠箩倒在地上,弄得到处都是糠。等秤拿来,二成亲自掌秤,臧姑在一旁帮忙扒银子。结果,大成的那份银子秤起来总少几两,二成的却足足有余,因为二成在秤上动了手脚。分完银子,二成得意洋洋地拍着手:“哼,做人就得有良心,我平时也没做过亏心事,这下老天都眷顾我。之前为了救老婆,花了那么多钱,我心里正憋屈呢,这下可好了,不但回本,还赚了不少。”臧姑也在一旁附和:“这下咱们有钱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看谁还敢小瞧咱们。”

二成拿着银子,迫不及待地想去集市上买些好酒好菜庆祝。他来到京果烧腊铺,要了烧酒、白米头,还有一只烧鹅、二斤烧肉。结账时,掌柜的接过他的银子一看,脸色大变:“二成,你这是干什么?拿铜银来糊弄我?咱们都是老街坊了,你怎么能干这种事?”二成傻眼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从树头挖出来的银子,怎么会是铜银呢?肯定是年代久了,银子变色了,您拿锥子扎一下试试,就知道我没说谎。”掌柜的半信半疑,拿锥子一试,果然,银子里面全是铜芯。掌柜的生气地把东西往回一收:“去去去,别在这儿捣乱,我可不敢收你的假银子。”二成又气又急,灰溜溜地回了家。

回到家,臧姑见他垂头丧气,忙问怎么回事。二成把经过一说,臧姑眼珠一转:“肯定是大哥他们故意坑咱们,拿假银子糊弄咱们。你别怕,明天咱们再去省城,找个大银匠鉴定一下,要是真银子,咱们就大买特买,要是假的,我跟他们没完!”二成觉得有理,当晚,两人又开始商量着去省城买什么东西,列了长长的清单,从大红绒被、绔纱蚊帐、漆枕头,到金钦玉钢、珠圈银钮、大红裙、花衫袖,还有酸枝台椅、古玩字画,应有尽有,写了满满两张纸。

第二天天不亮,二成就怀揣着银子,满怀期待地踏上了去省城的路。一路上,他逢人就问省城最大的绸缎铺在哪里,买皮草要去哪个街。到了省城,他找到一家最大的苏杭绸缎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像个大老板一样,指着货架上的货物,这个要几件,那个要几匹,让伙计们忙得不亦乐乎。

选好货,掌柜的算账:“客官,一共是……”二成潇洒地一掏腰包,拿出一大包银子:“拿去,看看够不够。”掌柜的接过银子一看,顿时怒目圆睁:“好你个骗子,前天刚有个光棍用三十两铜银骗了我,今天你又来?还敢拿五一两铜银糊弄我!”说罢,招呼伙计们一拥而上,把二成按倒在地,搜身又搜出一百多两铜银。众人把二成绑起来,用墨涂黑了脸,交给当街巡丁。巡丁们不由分说,对二成就是一顿毒打。

第二天,二成鼻青脸肿地搭渡回家。臧姑早早地等在渡口,还请了几个人准备帮忙搬东西。见到二成这副模样,臧姑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买的东西呢?”二成有气无力地说:“先别问了,让他们都回去吧,东西……东西在舱底,明天再来搬。”回到家,臧姑心疼地看着二成:“你这是得罪谁了?被打成这样。”二成哭丧着脸:“别提了,人家说我用假银买真货,把我当骗子,狠狠打了一顿。”臧姑咬牙切齿地说:“肯定是大哥他们搞的鬼,故意给咱们假银子。你别怕,明天我去找他算账,他要是不换,我就睡在他家门口,看他怎么办!”

二成无奈地说:“算了吧,咱们斗不过他们。这银子……怕是真有问题。”臧姑不甘心:“不行,咱们不能就这么吃哑巴亏。”两人正说着,大成来了。二成见到大哥,像见到救星一样:“大哥,你可得帮帮我。这银子……我是不敢要了,你看能不能给我换换?”大成看着弟弟这副狼狈样,心中不忍:“分银的时候,是你自己执秤,弟妹扒银,我夫妻可没动手脚,怎么会有问题呢?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换吧。”二成感激涕零,忙不迭地让人把银子抬来,和大成换了。

换了银子后,二成又打起了精神,对臧姑说:“这下好了,银子肯定没问题了。省城这次不顺,咱们再去龙湾大埠,我就不信买不到好东西。”过了两天,二成又列了清单,准备再次出发。臧姑叮嘱他:“这次可得小心点,别再让人骗了。还有,别忘了给我买北鹿筋、虎骨胶、大人参,我这身子,得好好补补。”二成满口答应:“放心吧,忘不了。”

二成再次满怀憧憬地踏上旅程,可命运似乎又跟他开了个玩笑。到了龙湾大埠,他找到一家绸缎铺,故意像之前在省城那样大摇大摆地选购。他看中了一匹织锦缎,色泽艳丽、质地柔软,还有几件精美的皮草,摸上去毛茸茸的十分暖和,满心欢喜地让伙计包起来。

结账时,二成信心满满地掏出换来的银子,可掌柜的经验丰富,只是简单一验,便沉着脸道:“客官,您这银子不对劲儿啊,看似银白,实则内里混杂,莫不是来消遣我等?”二成一听,又急又慌,连忙辩解,可掌柜的哪肯听他胡言,直接招呼店里的护卫,将二成扭送到了当地衙门。

衙门里的官差见多识广,一眼就识破这是假银,对二成一番审问。二成有苦难言,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银子的来历,只一口咬定是兄长换给他的。官差派人去传唤大成,大成听闻消息,赶忙带着珊瑚赶来。大成向官差如实讲述了银子出土以及分家分银的经过,珊瑚也在一旁佐证,言辞恳切,条理清晰。官差见二人言行坦荡,不似作假,又转头看向二成,二成此时面如土色,在证据面前,再也无法狡辩。

最终,二成因使用假银、扰乱市面,被打了板子,还罚了一笔银子。臧姑得知消息,又气又急,可也无计可施。二成被打得一瘸一拐地回到家,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臧姑看着他这副模样,满心懊悔,想起往日种种恶行,不禁潸然泪下,对二成说道:“都怪我平日里太贪心、太霸道,才落得这般下场,连累了你。”二成也叹气回应:“罢了罢了,如今这苦果,也是咱们自作自受。”

经此一遭,二成夫妻彻底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家中钱财也因折腾得所剩无几。而大成和珊瑚这边,靠着勤劳与善良,日子过得愈发安稳。他们用挖来的真银,买了几对猪崽、牛仔,精心饲养,庄稼地也侍弄得井井有条,每年收获颇丰。珊瑚依旧孝顺婆婆,横纹柴对这个儿媳更是满意至极,逢人便说自己有福气,得了这么个好媳妇。

大成教书育人,声名远扬,不少学子慕名而来。儿子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刻苦攻读,十分争气。多年后,正如梦中父亲所言,大成的两个儿子双双高中进士,一家人欢天喜地,邻里乡亲纷纷前来祝贺。大成夫妻没有忘记曾经的艰辛,也感恩上天眷顾,他们出资修缮学堂、救济穷人,为家乡做了许多好事,备受赞誉。

反观二成夫妻,在困境中反思己过,慢慢改掉了往日的坏习性。他们看到大成一家的兴盛,心中既羡慕又羞愧,终于放下成见,带着孩子前来向大成夫妻认错求和。大成和珊瑚本就心地善良,哪会计较过往,热情地接纳了他们。从此,两家人重归于好,相互扶持,共同度过往后的岁月,村子里也恢复了往日的和谐,时常回荡着欢声笑语。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一段关于亲情、善恶、因果的故事,在当地口口相传,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时刻警醒着后人要秉持善良、坚守本心,莫要被贪婪蒙蔽双眼,因为唯有真心与善行,才能收获真正的幸福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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