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年间,在教谕任上做出政绩的海瑞,出任淳安县令,他为官清正,断案如神,同时不畏权贵,在任上做出了很多成绩,深受百姓爱戴。
淳安城西,有一处丁香园。每到春日,丁香花儿竞相绽放,那花香啊,能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园子里绿树成荫,花草繁茂,引得不少年轻男女不顾那 “男女授受不亲” 的古训,偷偷躲进树丛之中,你侬我侬,尽享甜蜜时光。常常直至夜深,还有些情侣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这丁香园有个看园子的老金头,平日里就好喝点小酒。这天傍晚,他刚灌下几杯,正醉意朦胧呢,忽然听到园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凉风一吹,那哭声时断时续,跟鬼泣似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老金头又猛灌两口酒,给自己壮壮胆,然后蹑手蹑脚地顺着哭声寻去。转过几处树丛,瞧见一对男女坐在地上相拥而泣。那女的哭得梨花带雨,边哭边说:“这可咋办呀,你快想法子啊!” 男的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愁眉苦脸道:“都怪我穷啊,连赶考的盘缠都凑不齐,你爹自然瞧不起我……”
老金头在一旁听了会儿,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原来,这女的是城里大盐商曹荣的女儿曹月娘,男的是秀才胡郁。这胡郁年少时就中了秀才,可家道中落,穷得叮当响,一直凑不够去考举人的路费。曹荣得知女儿和这穷小子好上了,气得暴跳如雷,放狠话要到衙门告胡郁诱骗良家妇女。这俩年轻人没办法,只好跑到丁香园里互诉衷肠。
老金头轻轻咳了两声,走上前去,说了些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的劝慰话。那二人谢过,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过了几天,胡郁和曹月娘送来几坛酒,说是感谢老金头那日的好心安慰,打那以后,就再没露过面。
可谁能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一个叫顾三郎的小伙子火急火燎地跑来,眼眶通红,带着哭腔说道:“昨晚我带女伴来园中游玩,在园门口我俩分开,我去买点吃食,就一小会儿工夫,等我进园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啊!大爷,这园子里是不是有啥暗道啊?” 老金头一听,连连摆手,说:“哪有什么暗道哟,这园子树多又密,要是有人存心捉迷藏,一时半会儿还真难找。” 说着,就带着顾三郎满园子找。他俩把树丛挨个翻了个遍,可还是没见着顾三郎女伴的影子。顾三郎没办法,只能出园子到别处寻去了。
又过了一天,居然又有人跑来,哭着说昨夜自家女伴在园中失踪了。老金头一听,心里 “咯噔” 一下,吓得趔趄了好几下才站稳脚跟,赶忙跑去衙门报案。
海瑞听了老金头的讲述,神色凝重,他深知这案情重大,立刻召集衙役、仵作,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丁香园探查。
众人把园子的角角落落搜了个遍,愣是没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海瑞站在园中,凝眉思索片刻,突然下令让衙役找来棍棒,敲击树根旁的地面。敲着敲着,竟敲出了空洞声。衙役们赶紧用铁锹铲开那块地皮一看,嘿,上面就薄薄一层土,下面盖着一块石板。把石板撬起来,好家伙,下面是条暗水沟。顺着水沟再掘开几段石板,众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沟里浸泡着两具女尸。
老金头吓得惊呼:“哎呀妈呀,想不到这儿还真有暗道。我在这儿守了这么多年,咋都没发现呢?那个顾三郎又是咋知道的?” 海瑞耳朵尖,一听这话,立刻追问起来。老金头不敢隐瞒,把顾三郎问暗道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旁边有衙役提议,得赶紧去传唤顾三郎。海瑞却沉声道:“先把尸身带回衙门勘验,然后张榜通告,让有女子失踪的人家来衙认尸。这之后再传唤顾三郎,他要是不来,那嫌疑可就大了。”
临走前,海瑞走进老金头的小屋瞧了瞧,只见屋里满地酒坛,他随口问道:“老哥看样子是真爱喝酒啊,平时拿啥好菜下酒呢?” 老金头挠挠头,憨笑着回答:“小老儿就好这口老酒,下酒菜嘛,最爱嫩肉。” 海瑞赞了句 “好口福”,便带人离开了。
这事儿传得飞快,还没等县衙张榜呢,丁香园发现女尸的消息就已经家喻户晓了。很快,两家事主赶来认领了尸身,果真是失踪的那两人。顾三郎也来了,哭得悲痛欲绝,“扑通” 一声跪在海瑞面前,恳请县令大人捉拿凶手,还他女伴一个公道。海瑞看着他,目光如炬,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园子里有暗道的?” 顾三郎抽抽搭搭地说,那就是随口一说。海瑞又问:“你同女伴分开后到现在,可有什么人能证明你的行踪?” 顾三郎赶紧列出卖吃食的小贩、进园前遇到的熟人,还有进园后寻找女伴时碰到的人,连老金头也说了。衙役们马上去和那些人逐一核对,结果完全对得上。这么一来,顾三郎没有作案时间,嫌疑就被排除了。
正在这时,仵作匆匆送来验尸报告,海瑞接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 “两名女尸均被割去乳房”。海瑞不禁锁眉望向仵作,眼神里满是疑惑,好像在问这是为啥。仵作凑近他耳边,悄声道:“大人,这乳房可是上等嫩肉啊。” 海瑞一听,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老金头……” 仵作点点头:“没错,大人,要不要把他传来问问?”
海瑞沉思片刻,说道:“我亲自去会会他,你们随后跟上。” 说罢,他换上便服,再次前往丁香园。
老金头见县令大人又来了,顿时慌了手脚,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海瑞却笑着说:“老哥别慌,我就是想找你唠唠嗑,顺便尝尝你的老酒和嫩肉。” 老金头一听,忙说正好还剩两坛好酒,赶忙张罗起来。没一会儿,两人就相对而坐,喝起酒来。可没喝几杯,两人竟都歪头醉倒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老金头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海瑞已经醒来,正两眼怒视着他,桌上还放着一把染血的短刀。海瑞大喝一声,命人把老金头押回县衙。
县令大人捉到丁香园血案嫌犯的消息,瞬间轰动全城。可当听说嫌犯竟是老金头时,大伙都惊得合不拢嘴。
公堂之上,海瑞当着赶来听审的男女老少,把如何从老金头爱吃嫩肉这点对他起了疑心,又怎样假意拜访将他灌醉,然后趁机在他床下搜出作案凶器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众人听后,对海瑞神速破案钦佩不已。
最后,海瑞宣判:将老金头收监候斩。
退堂后,海瑞出了衙门,径直走向另一条街。这条街上有一座高大巍峨的豪宅,正是那号称 “曹家楼” 的大盐商曹荣的宅邸。海瑞也不通报,大步直闯内室。只见那曹荣,长得肥头大耳,满脸横肉,正坐在那儿发呆。听到管家喊 “县令大人驾到”,曹荣愣怔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把案几上的一本书塞到椅垫下,这才起身恭迎。
海瑞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听闻府上小姐也曾去丁香园游玩,我特来核实一下,小姐可安好?若是无恙,我想向她了解些园中情况。”
曹荣眼珠子滴溜一转,说:“小女已离家多日。” 海瑞追问:“是去走亲访友了,还是失踪了?” 曹荣又转了半天眼珠,才回答:“是离家出走。” 海瑞看在眼里,心中有数,说道:“官府定会查清曹小姐去向。” 说罢,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县衙,海瑞一头扎进书房,找出一本书匆匆翻阅,看着看着,脸色大变。他立刻奋笔疾书,写了封信,派一名得力衙役骑上快马,送往邻近的东海县。当晚,接信人就随着送信衙役飞马赶来。这人全身裹着大氅,风帽遮面,看不清模样。海瑞把他请进屋内,面授机宜。这人领命后,快步走出府衙,瞬间融入夜幕之中。黎明前,这人悄然潜回,将带回的几样东西交到海瑞手上。海瑞接过东西,立刻带领彻夜待命的衙役捕快,赶赴曹家楼。
到了曹家楼,叩开大门,只见曹荣两眼血红,面色苍白。海瑞二话不说,下令以涉嫌杀人罪逮捕曹荣。
府衙大堂再次挤满了前来听审的百姓。那曹荣肥脸抖动,拒不承认两名被害女子是他所杀。
海瑞目光如电,直直刺向曹荣:“你抵赖杀害园中两名女子也就罢了,难道用死去女子的乳房作药引这事,你也要否认?”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曹荣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垂下了头。
海瑞沉稳地开口:“好吧,本县这就把此案的来龙去脉给大伙讲清楚,让这真凶无话可说。”
海瑞说道,最初就是因为女尸被割去乳房,而老金头又声称喜好嫩肉,这才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他去老金头那儿探查时,刚喝一杯酒就醉倒了。衙役赶去接应,发现海瑞中了蒙汗药,赶紧给他灌了解药才救醒。后来还在老金头屋里搜出那把染血短刀。
可海瑞是经年老吏,岂是这么好蒙骗?他心里犯嘀咕:哪个凶手会傻到把凶器藏自个儿家里?而且,老金头肯定不知道酒里有药,不然他自己咋也中招了,更不敢用这酒招待县令。
正在这时,还醉着的老金头说起了梦话,嘴里念叨着:“曹荣之女曹月娘送的这几坛酒真好,喝了跟神仙似的。”
海瑞一听,茅塞顿开:曹家送来放蒙汗药的酒,分明是为阻止老金头夜里外出。这么看来,曹家是要在园中干见不得人的事儿,肯定和这案子脱不了干系。
海瑞心想,得先误导真凶,让他放松警惕,好露出破绽。于是,他决定先委屈老金头,演了一出逮捕审讯老金头的戏。
这招儿还真管用,等那出戏起了效果,海瑞便去曹家楼探查。曹荣慌乱间藏匿的那本书,被海瑞瞧了个真切,他当时就猜出了案情的七八分。原来,海瑞自己也有那本书,那是前几年审理庸医乱用药物致死人命案时查获的赃物,叫《奇方大全》,里面全是些害人的偏方。曹荣那慌张的模样,摆明了是在用这本书干坏事。
为了不打草惊蛇,海瑞假装没瞧见曹荣的小动作,转而打听起曹月娘。曹荣回答时那犹豫的神情,让海瑞更加确定他和案子有关。
海瑞回衙找出《奇方大全》仔细翻看,发现其中有个改善乳房偏小的偏方,上面竟写着用三对女子乳房作药引,熬成三服药服用,就能增大乳房,而且,用作制药的三对乳房必须要受到丁香花气味的熏染。海瑞看到这儿,恍然大悟,怪不得案子发生在丁香园,原来是凶手被这歪理邪说给蛊惑了。
海瑞又想起早先听闻的曹家事儿。这曹月娘其实是曹妻郑氏婚前与他人所怀的孩子。当年,曹荣为了得到郑家产业,忍辱娶了郑氏。产业一到手,他就另娶三房四妾,听说最近又娶了一房姨太,宠得不行。坊间传言,这姨太长得如花似玉,就是有一点不好,乳房偏小。
想到这儿,海瑞不禁惊叫道:“前两个被害女子,十有八九是被这恶贼杀人取乳的。还差一服药,哎呀,曹月娘危险了!曹荣杀前两个女子的事儿已败露,再难去丁香园杀其他人。为了凑够三服药引,满足私欲,他极有可能对受过丁香花气味熏染又不是自己亲骨肉的曹月娘下手。得赶紧派个高手潜入曹府搜集证据,保护曹月娘!”
海瑞当即给一位江湖豪侠写了封信。前几年,海瑞在山中遭遇劫匪,幸得这位豪侠仗义相救。豪侠行侠仗义,不摘面罩不报姓名,只给海瑞留了个地址,还说敬佩海瑞为官清廉,日后如需帮忙,送一书信即可。这次,海瑞恳请豪侠施展飞檐走壁的功夫,夜入曹家,搜取《奇方大全》以及人乳药汤等物证,找到熬人乳汤的厨师,同时保护好曹月娘。
豪侠不负所望,很快返回,说物证、人证都找到了,可唯独不见曹月娘。据说,曹月娘好像随胡郁私奔了。海瑞心想,现有证据已足够给曹荣定罪,便决定采取行动。
公堂之上,海瑞将案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叙述一遍,听审的百姓们群情激奋,纷纷痛斥曹荣天良丧尽。可曹荣却死鸭子嘴硬,仍狡辩说他熬了人乳汤不假,但绝没有杀人。看他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真受了天大的冤枉。
一向沉稳的海瑞,这下也被激怒了,他怒喝道:“为满足你那龌龊私欲,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除了你,还能有谁!”
就在这时,衙外突然有人高喊:“曹家楼起火了!”
海瑞闻言,心中一惊:难道曹月娘遭遇不测?他当机立断,下令押着案犯一同前往曹家,看个究竟。
众人赶到曹家,只见那幢高楼的中层火势熊熊,顶层窗前却站着曹月娘和胡郁。曹荣瞧见他俩,竟喜出望外,扯着嗓子狂叫:“县令大人,你不是问还有何人为满足私欲伤天害理吗?看吧,就是这对男女。为了让我承认他俩的私情,他俩向我献了那本《奇方大全》和杀人取乳的毒计。他们在园中诱骗女子喝下含蒙汗药的水,把人麻倒后藏进暗水沟里,夜深人静时再杀人割乳。他们还送下了蒙汗药的酒给老金头,让老金头昏睡不醒。他们把杀人凶器藏到老金头屋里,栽赃给老金头。他们本打算再杀一人,却不料事已败露……”
所有人都听得瞠目结舌,海瑞最先清醒过来,他立刻下令灭火救人。然后,他对着火中的二人喊道:“你们真的做了这种事吗?”
可大火越烧越猛,很快烧到了顶层,难以扑救了。那二人迎着火焰,紧紧搂抱在一起,突然阁楼轰然倒塌,一切灰飞烟灭。
后来,海瑞派人整理胡郁的东西,这才在他家里发现了一封信,信中道出了原委:他们这样做是被曹荣逼的,曹荣答应,只要给他弄来乳房就送胡郁二百两银子,让二人远走高飞。谁料到胡郁依旧不放过他们,昨晚要杀他们,幸好他们提前在院墙下挖了个洞,逃到了院外,二人逃出后醒悟到自己罪孽深重,又赶了回来,在曹家放了一把火。
海瑞看着书中的那封信,叹息道:“私欲竟把人变得如此凶残,如此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