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狂风肆意地在路上发飙,犹如斗牛场那狂躁爆裂的公牛,发了疯一样四处宣泄着怨气与怒火。这就是今年的寒冬腊月。我已想不起有多少年没遇到过这样的情景了,连年的暖冬神话终于被打破。裹上厚厚的毛衣,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穿过鲜有人迹的马路,跨过天桥,加快脚步登上了地铁站。
在自动扶梯快要探头的刹那,我听到逐渐远去的列车在铁轨上留下的达达马蹄声——完美错过了时机。我瞅了瞅眼前的电子显示牌,心不免更凉了——待到下一班列车还得九分多钟。寒冷与错过在夜色里的交织,我不由得产生了打退堂鼓的冲动。 寒冷的冬夜,似乎一摘下厚厚的手套,手指就要被冻得断了根、找不到栖息的土壤。我环视四周,候车大厅里人影寥寥。时间似乎停滞了一般,只剩我是孤独的存在。几分钟变得如此漫长,我不禁思考起了接下来该如何度过。
突然一个黑影的出现告诉我,我并不是一个人。几米开外站着一个身穿黑毛大衣的年轻女孩,举着指示牌引导着虚无缥缈的空气、迎接着这一波又一波的狂风。我退到电梯口,依靠旁边那窄窄的玻璃屏障遮挡狂风。三层是列车的停靠站,两头都通,所以狂风显得更加恐怖和夸张,与这女儿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不免有些怜香惜玉。 但我知道这是她的工作,哪怕空无一个乘客,也得一丝不苟——站姿、朝向、手势、体位、表情、言语和仪态都是规规矩矩、不折不扣。我不由地感觉到这位女孩也是那么孤独地存在——面朝空轨、静等笛鸣。 又是“叮铃铃”的几下消息提示音。这种时候我只习惯性地碰了碰口袋里的手机,这只是让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人而已。她的口袋里也响过声音,可我没见她掏出过手机。现在的人都爱称呼这个年龄段的女孩为“小姐姐”。可能她是刚从哪个轨道交通班毕业不久的学生,带着还未彻底脱下的书生气,中规中矩、唯唯诺诺。 我是到高桥站去接收包裹。但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是,我农村的姑姑早半个小时就到了,一直在站点等我。我到高桥站的时候,只见另一位同样穿着黑毛大衣的“小姐姐”陪着她,一旁是姑姑给我准备的两大袋自己种的番薯和叶菜。 地铁闸口一进一出,就需要多刷两次卡。一向节省的姑姑果然又没让我出站,拎起地上两大袋家伙,吃力地想递过栏杆。从她通红的脸上看得出那袋子的分量,即使干惯了农活、身强力壮的姑姑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毕竟年纪大了啊。一旁的“小姐姐”先是热情地帮着她拎,然后干脆直接夺过去,打开匝道弯着腰双手吃力地拎向我。尽管我身形不算魁梧,但让两个女士这样劳累,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姐姐”艰难地帮我将东西拎到通往站台的垂直电梯口,没容得上给我感谢和抢手的机会。我被这一幕惊讶得目瞪口呆。我不是第一次坐地铁,但这样的情景却是第一次遇到。我的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无比暖和的热流。我嘴里絮絮叨叨着的感谢和我一道孤独地下沉,不知她听没听见。我知道她在乎的并不是那声感谢。
透过垂直电梯门的玻璃,我目送着“小姐姐”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又想起了刚才候车时看到的那一位孤独的“小姐姐”。那是毫无怨言的孤独,那是平凡无奇的孤独。那不是孤独,那是一种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