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巷是一条河》之八
文:吴宁亚
宁波有老墙门与老房子的街区多的是,为什么要在我们居住过的地方修建月湖盛园呢?除了地理位置外,是不是既有代表性又有独特意义的因素呢?现在回忆起来,我们这一带巷子也的确有点与众不同,别的街巷道路两侧都是临街的房屋,住着一户户人家,打开门就可以和对门的打个招呼问个早安。现在的南塘老街、韩岭老街,就属于这类街巷。而我们这一带,大都是由大墙门隔成的街巷,墙门各自为政,大门也不是门对门的。白水巷更是奇葩,巷子的北侧大多是大墙门,南侧则几乎没有墙门,巷子里除了后造的“八间头”那八间临街屋子,和三幢规模相对较小的独立门户外(“八间头”后面的曙光开关厂厂房是旧墙门,它的前身就是蒋氏宗祠,但它却属于蒋祠巷的),街的南侧要么是铜器社的围墙、曙光开关厂翻沙车间堆放煤堆之类建筑,要么是如“白水青松”前面一大片一大片的闲置空地随其散落。临近仓桥头也有几间沿街屋,但其周围仍有一定范围的空地无所事事。当然,南边也不是没有墙门,而是这些墙门远离巷子,甚至有些看来面对小巷却不属于白水巷。后来才知道,白水巷从前是一条河,巷子南边是从河道填没发展起来的。填没的河道所形成的空地除了单位占领,个人是无法独自占有的;之前造在河南的房子自然就相对独立或者与南侧建筑浑然一体,与北侧墙门就相距较远了——我这个发现是不是也挺有考古意义呢?
当年在白水河北侧建造的一座座墙门和墙门文化,构成了这个巷子的历史与文化。小时候只知道同学家的墙门大,可以从这一头进去,走了很长时间后从另一头出来,满足了孩子绕近路的心理。做过派出所的那个墙门东西分别是两个大墙门。西边墙门的一头小门可通带河巷。现在这里开辟了月湖盛园清源茶馆,只不过茶馆门口东西又开辟了一条弄堂,代替了之前墙门里的通道。
我曾经就读的十一中学也是属于一个整体的墙门,时人曾说里面有百间屋子,间数我当然没有一一数过,但其中的某些地方是可以打通的,整个墙门东西分别临云石街和带河巷。这些目前还可以从盛园的留存中窥见一斑。我那时自然不知道那些墙门是哪些大亨的,因旅游业需要而修建月湖盛园时,才有报道陆续问世,才让人知晓,原来墙门背后居然藏有这么多的故事呵。
10号墙门,按盛园的布局来说,应该是水池西侧麻将发明者陈鱼门故居后面的墙门,陈鱼门故居原先在哪里,我并不知道,但肯定不在现在的位置。后来我在网上看到这么一段话:
我家大院的后门可以直接通到这条狭窄的只有几百米的巷子,听长辈们说,这条巷子里曾经放过蒋介石家族历代的祠牌灵位,后来解放军到了宁波,长辈们当年还很小,看到蒋氏随从们赶抢着祠牌匆匆逃走。蒋祠巷大概因此而得名。当年这条巷子里还出过一个人物,宁波麻将的创始人,陈鱼门,他把麻将牌中的东西南北风、一筒等元素加入进去,包括宁波地方的方言,因此而流传甚广。(原载《老底子宁波人,还记得你的老家吗?》)
感谢这位网友,帮我解惑了。
我之所以断定10号墙门是在陈鱼门故居的后面,是以杨坊旧居(原中学)为参照位置作过一番推演的。从学校出来向右转折弯到底便是10号墙门。只是站在现在的眼光看这故居,总感觉与我记忆中的10号墙门不太象。是因为这里被拦腰斩了一刀新设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弄堂,还是装修之后的缘故,抑或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个我不会太关心,我只知道,那时10号墙门进去可以从带河巷出来。
毅尔的家住在紧靠10号大门左侧的二楼。他出身书香门第,从小戴着厚厚的瓶底眼镜如老学究。跟4号里的阿三一样,本是与我哥同学,因年龄略小高中时成了我的同级同学。最初去毅尔家也是跟着我哥去的。10号墙门有一个大天井,都是二层楼,房屋质量上乘,透露出故居的威严。我的小学同学积敏也住在这个楼上,只是平时我们不敢去楼上找他,而是绕过天井,穿过堂前,进入左侧长长的廊檐,居中的就是积敏家厨房。厨房很大,连餐厅都包括了,这里才是玩耍的天地。以前的孩子早当家,放学回家第一任务是生炉子烧水,级别高些的还可以将饭煮熟,将菜烧好;煤饼炉生火是技术活,积敏总有水平一次成功。但也因此苦了大家,在满屋的烟雾中,开始了我们放学后的功课。有时他弟弟积为回来了,于是玩得更欢了。
碰得巧的话,有时在进入10号墙门天井时还可以听到悠扬的钢琴声,我不懂钢琴,只知道好听。积敏告诉我,这是张老师的女儿在练琴。不像现在,钢琴随处可见,琴童随手可抓,那时钢琴可是稀罕物。后来知道张老师是业内有名的音乐教师,在宁波五中工作,后来也在学校见到过他,至于弹琴人则从未谋面。
沿积敏家厨房前檐廊向北行十几步,就是10号墙门的后门。出了后门就是带河巷。带河巷是白水巷墙门与墙门之间形成的弄堂,形如其名,从白水巷向北直线飘入,侧身过郁家弄,右弯到积敏家后门,再缓缓向北去,随着弯道最后与云石街汇合。真的如同一条飘带绕着这里的墙门,而积敏家刚好在飘带的摺叠处。更早的年代这里叫腰带河头。《四明谈助》有记载说,“一自桂芳桥直入,进仓桥,历褚家桥(也有称‘殳’家庙桥),通普照桥一带河;又自褚家桥侧北入,为前所河。今北入之迹已湮,尚有一线沟渠故迹。直进内有一池,今名腰带河头是也。”史料中所说的褚家桥,就是白水巷南侧的蒋家带,河水经白水巷河东出便是捧花桥与普照桥一带。这河道走向是清楚的,但史料所记时“北入之迹已湮”,因此只能给后人一个大致方位与印象。至于这个河尽头在哪个方位现在的我更不清楚了。除了跟白水河有关联,与云石那儿应该也有点关系吧?反正在可以见到的旧地图里,这里已经没有河,只留下巷名供后人遐想了。
积敏外婆家和他的家很近,都在郁家弄1号,就是现在金融史馆的那个墙门内。有时候玩着玩着就会将地点转移到他外婆家。从积敏家出来,左侧是另一个墙门,院士建宇家就在这里。我上次还特意去看留存的带河巷,发现这个墙门已经没有踪影,唉,一处老宅就这样消失了。建芳和程鸣也住在这个墙门,建芳中学时分在别的班级,因此后来交往就少了。但程鸣可不一样,如果要说同一班级同学年数最久的,就是程鸣了,整整十年,我们一直在一起。小时候只知道他身体不太好,小学上课时常常会有他外婆的声音传进来:“吃药了。”于是小程鸣就走到教室窗子前,拿过药片直接含在嘴里,不用喝水吞药片是他的绝技了,让我们惊叹不已。他是独子,不用下乡,毕业后就分在运输段工作。只是他过早去了另一个地方了。
带河巷留下过我们的笑声,但我仅有的几次哭声也留在那儿了——当然都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
积敏有一架望远镜,常带到班级里显摆——这是让人非常羡慕的玩具,可以调节焦距,将远景拉到眼前,反过来能将眼前之人推得很远很远。积敏说这不是玩具是真的望远镜。确实,它不是塑料制品,是金属的。夏天的一个午休时间,我们没有睡午觉,和积敏等几个同学一起在他外婆家玩望远镜。玩到快上课时,才恋恋不舍地从家里出来。大墙门的弄堂没几户人家,中午的太阳催人入眠,巷子里几乎见不到人。开始积敏手里拿着望远镜,快到白水巷的地方,我拿过望远镜兴奋地向前望着。不料,忽然从墙门的门框边闪出一个小伙子,一把抢过我手上的望远镜,说了一声“给我吧”,就朝带河巷深处跑去。我愣了一下,哭喊着向他追去。最终还是没追上。结果可想而知。积敏被他父亲揍了,我被母亲批了。因为是在我手上被抢的,责任自然是我的。有一段时间积敏老是以此事要挟我,使我不敢与其对抗,直到母亲用钱赔了,才算完事。
又有一年暑假,和“八间头”的阿良一起在程鸣家玩,程鸣的表弟也在,大概三四岁光景,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和我很玩得来。不知怎地,玩到了大门口,表弟也跟着往人堆里钻。后来阿良心血来潮翻起了门口的阶石,说是看到一只甲虫逃到里面了,翻开后果然发现有甲虫伏在泥地里。他们拨弄着甲虫的背部,冷不丁地甲虫放出了一股气体,人群一阵躲闪。我那时站在门框的阶沿上,看到翻开的阶石还竖在那里,于是提醒着说快来将阶石归位,一边抬脚向下面走去。也许是突然的惊扰,也许是路过的风声,反正这个阶石慢慢地倒下去了,表弟的足刚好在前面,硬生生地被阶石压到……足背肿了起来,表弟大哭着,程鸣阿姨过来抱着送医院。大家脸色沉重,都散了。次日傍晚,他姨来我家,说我不懂事,弄伤了孩子当没事一样。结果我委曲地号啕大哭,说出了事情的原委。第二天母亲找到阿良他妈商量一起去付医药费。我还到程鸣家看其表弟。表弟脚上打着隔板,见到我很兴奋,非要和我玩,惹得他妈妈都不好意思起来。
郁家弄是和带河巷丁字交界的小巷,并不长,向西直行三五个墙门马上左转再右转,直行几步就是镇明路了。其实那时官方的称呼已经是郁家巷了,但住这里的人一直叫郁家弄,我们也这样叫,称巷反而觉得不顺口。这如同南大路之于解放南路、百丈街之于百丈路。如今月湖盛园的郁家弄,大多是半面街呈现在游人面前,特别是前半条;于是门牌1号到3号都在南面一侧。当年盛园开张,游玩时遇到阿孝,他家住在5号里。我曾记载我俩的那段邂逅:
我在这个盛园里行走,寻觅着背后曾经与我相关的故事。
突然,一个熟悉的脸孔在我面前闪过。“阿孝!”我惊喜地大喊道。“嗬!”他也开心地叫道。他是住在郁家巷的我的同学。“你家没拆吧?”“是的。”他说,“3号与5号都没拆掉。”看来他比我更有幸,甚至保留了旧址。如果他成了名人,将来连纪念馆都是现成的了。“我在找我的孙子,他不知钻到哪里去了。”说完他寻他的宝贝孙子去了。爷爷带着孙子来探寻爷爷曾经的故居,这是何等自豪而荣耀的事情。
(《寻觅华丽盛园的记忆》)
但5号的门牌却成了3号。看来阿孝要与孙子掏老古时还得多费些口舌了。
积敏外婆家的天井是我们的天地,加上他的表姐又是阿平小姐姐的同学,我在她面前总是很放肆,玩疯了也不怕。这也是我喜欢去1号的原因。
郁家弄3号熟悉的大门口现在挂了两块匾额,其一写有“盛氏花厅”。这个称号是有了盛园后才知道的。3号里有孔炜和金姓女生,他们都是我哥同学,小学时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去他们家玩,院子很大,是玩耍的好场所。后来孔炜与阿孝都成了我高中同班同学,去那儿的机会就更多了。院子里面有假山水池,很漂亮。还有铺着鹅卵石的花园。下午下课后,这里就成了我们的福地。孔炜还在水池一侧的墙面设了一只球架,打篮球也成了我们的必修课之一。今天,球架已然不复存在,但假山水池尚在,似乎与我还曾熟悉,但我知道,它应该还在盼望更早居住过的人的到来,好诉说它那曾经辉煌过的历史。
花厅内部假山水池
阿孝家在5号墙门内,盛园基本保留了这个墙门的原有格局。从盛氏花厅出来向西前行,就看到左侧有一弄堂,沿弄堂前行到底可见一墙门洞开,有门档户对,上书一个“兰”字,记得那时没有户对。进去到底左侧便是阿孝的家。那时墙门内人家不少,很早就去加拿大的鹏翱也住在这里。利用午休时间在阿孝家打康乐球是很值得记忆的,我虽然技艺不高,但站旁观赏也挺开心的,偶尔能打一盘感觉则会更妙爽。幸亏那时还不作兴台球,如果有的话玩心噶重的我们这些人也许会投身其中。
5号斜对面的墙门是几号我忘了,根据门牌安排的规律应该是4号。小学三年级前放学后常过来玩,都是女同学,玩不长,渐渐地不来了;还有几个女同学住2号门头。现在再回想起来也觉得挺奇怪的,怎么女同学家都在北侧?刚巧盛园留下的大都是男同学的老宅,我更熟些。
其实,城市的演变是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的。我最想看到的只是我小时候所看到的模样,如果让更年长者来看看,定会觉得我所说的只是小儿科而已。对于没有在这一带生活过的人来说,有没有白水巷云石街都无足轻重,盛园里有盛园巷是理所当然的事。出于记忆的无奈,也为了让我的梦境能更真实地呈现那时那刻,我将盛园的位置一一梳理,大家应该没有意见吧——谁让我梦境出现的与孩童玩耍的地方,必定是旧时的弄堂巷口大墙门,而不会是眼前修萁一新更具气派而幽静的月湖盛园呢。
是的,不管我现在如何诉说月湖盛园这样那样的遗憾,都是立足于我个人的视角及个人的喜好在妄评西东罢了。
假如没有月湖盛园,我所有的思念所有少年的记忆又将何处寄托呢?
作者简介
吴宁亚,宁波市鄞州区教育局教研室退休教研员。高中毕业后于1975年在宁波近郊下乡务农。1977年考入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中学语文教学和教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