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吃尽黄连苦

文摘   2024-07-28 22:51   湖南  




        我见过世上无数人的母亲,她们大都是平凡而伟大的,有苦楚也有幸福的。我的母亲与他人的母亲相同之处是既平凡也伟大;不同之处是,只有万般痛苦,几乎没有幸福可言。她,在苦水里生,苦水里长;她;在苦水里度过91个春秋;她,在苦水里溘然走了!母亲去世后,我曾写过一首悼念她的诗:“记得慈母手中线,风雨阴晴总挂牵。饮水思源焉敢忘,千辛万苦胜黄连。”的确是这样,人们都说世上只有黄连苦,哪知我母亲受的苦甚于黄连!


        一、母亲劳作之苦远甚于黄连。


        母亲十多岁时就失去她的父亲,上无兄姊,只有一个幼小的妹妹,农活和家务重担过早地落在了她的双肩上。后来与我父亲成婚,夫妻二人扛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母亲像男劳力一样,承担着插秧割稻、担粪下田、车水抗旱、锄园种菜、砍柴收摘等几乎所有农活。从外面收工回来,还要做饭菜、洗衣服、哺育和料理小孩等家务。她跟我父亲一样,一年四季只有农忙,没有农闲。每逢附近赶集的日子,都是担一些农副产品或步行十几里路赶皇图岭场,或远足20多里路赶湖南坳场,换几个辛苦钱养家糊口。我家有棵大梨树,梨子又大又多,都是父母担到市场去卖。天热口渴,父母忍受饥渴,却舍不得吃一个自产自销的梨子。在他们看来,吃掉一个梨,就会少得几分钱啊!



        二、母亲生儿育女之苦甚于黄连。


        从1944年至1963年这十九年之中,母亲共生育五男二女。农村妇女生育这么多子女,绝不像今天城里妇女那样,有多少天产假,母亲在坐月子期间照例要下冷水做家务,照例要到土里劳动,甚至下田劳作。因此,母亲的风湿病十分严重,四肢关节剧痛挥之不去。既生之,则养之。如何养活养好自己的亲骨肉,成了母亲最大的精神负担。由于家庭贫穷,有二子一女不幸夭折,这给母亲带来切肤之痛。她宁愿自己少吃少穿,也要尽量让子女吃得饱一点,穿得暖一点。我在北京念书六年间,稍有文化的母亲与我保持书信联系,她在信中问长问短,嘱咐我专心攻读。有一年冬天,当得知我靠每月3元助学金难以添置冬衣时,就把父亲在漕泊挖山赚的苦力钱寄了10元给我买棉衣棉鞋。


        三、母亲晚年伤病之苦甚于黄连。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随着儿孙们渐次成人成家,大家都有一分心一分力来赡养和孝敬母亲(祖母、外婆)了,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她曾数度来株洲与我一家团聚,我们带她领略城市风光,还给她老人家买了一个金戒指。她本来完全可以享有一个称心如意、幸福美满的晚年,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母亲于2010年4月26日清早因高血压摔倒在自己卧室门口,造成髋关节粉碎性骨折,这时,她老人家已经85岁了,受尽伤痛的折磨。有半年时间卧床不起,经过医治,有所好转,可以坐轮椅看看外面的世界。再接下来,依靠步行器可以在室内走动。这种情况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如能维持下去,老母亲的晚年仍然充满阳光。但是命运偏要捉弄人、折磨人,老母亲在她生命的最后三四年间又患了老年痴呆,医学上叫做阿尔茨海默病。她患这个病也有一个渐进的过程。起先是撕扯衣服,不管什么好衣服,总要想法撕烂、剪破;接下来是不知饥饱,不论什么吃的,有多少就能吃多少;再发展下去,就是精神恍惚,语言错乱。但是有一点认知不会错,那就是大儿子继志回来了。不过,总产生一些怪异的想法和言行。有时,她认为我在外面打工,甚至说我在工地担石头!有时,她拉着我的手,不断重复同一句话:我要跟你一起到株洲去!更常发生的事情是,只要我离开她坐的一楼厅屋一阵子,等我从二楼下来后就一个劲地问我:“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再三叮嘱我:“你千万不能走啊!”更有甚者,听大弟弟一家人说,只要我离开老家回株洲去了,头两天母亲不得消停,无休止地对着上二楼的楼梯喊我的名字,要我“快下来!”当我得知此情后内心隐隐作痛,这就应了一首歌所唱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母子之情,任地老天荒,也不会割断啊!更令我伤心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的病情与日俱加,最后发展到不认识子女亲人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了。2015年农历十月初四日,是母亲90岁生日,我们给她老人家举行了一个简朴而热烈的庆生宴。我老伴组织客人中的小学生们排着队来到母亲所在席上唱《祝你生日快乐》,她虽听不明白,但也露出了笑容。其实,她也不知今天是自己90岁生日,病到这步田地,有何“快乐”可言啊!


        四、与母亲诀别。


        2016年10月5号,我回到老家。老伴准备了母亲生前最爱吃的肉包子和葡萄,要我带回来给母亲吃。我一回到家,就洗了几颗葡萄,送给母亲,她虽不说话,但吃得津津有味。中餐给她吃了一个肉包子。那天母亲照样吃了晚餐。但是到了晚上8时左右,母亲突然歪坐在藤椅上不省人事了,只是脉博还有微弱跳动。家人把她老人家抱到床上,延滞了一个多小时左右,到9时半,母亲寿终正寝。我们做儿女的只能洒泪与母亲诀别!我10月5号上午回家,母亲于这天晚上去世,这既是巧合,更是天意!冥冥之中有些事真的说不清道不明:不知为什么,我早在9月份就提前安排10月5号这天回老家,并写在株洲家里的记事黑板上。5号白天母亲睁开双眼等我回家,晚上闭上双眼溘然长逝。老天助我们母子最后一次相见和团圆。自古以来忠孝难以两全。九三年祖母老大人去世时,九五年父亲大人去世时,我均因忙于工作,均未跟她(他)们见上最后一面,留下无可补救的遗憾。而这次母亲去世时,我赋闲在家,再无公务拖扯,得以守在她身边,给她送终。诀别虽于心不忍,但也得到了一丝安慰啊!


新江流韵
《新江流韵》由攸县作家协会新江文学社、攸县诗词楹联协会新江诗社、攸县历史文化研究会新市分会联合创办,是集诗词曲赋、散文、历史文化为一体的地方乡土文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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