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州历史文化专栏:在缅北金三角的日子里

文摘   2024-07-14 23:04   湖南  




《攸州历史文化》专栏


    

2001年,应朋友之邀,我来到了缅北。也就是缅甸掸邦第一特区,与中国云南省镇康县南伞镇毗邻,这里也是人们号称的缅北金三角。 

掸邦第一特区又叫果敢特区,由掸族、摆夷族(傣族)、崩龙族(德昂族)、彝族、傈僳族、苗子族、山头族等多民族组成,但这里居住的主体是华裔后代,讲的是汉语,写的是汉文。1989年果敢民族内乱平息进入和平以来,这里已变得一片安宁,进入经济振兴时期。由于掸邦政府禁毒改种,边境政策放开,几年来,一大批中国商人的涌入,这个神秘之地显出一片繁荣景象。 

我来这里,初时是在掸邦政府一家报社做记者,后报纸停办,我应聘到西山区一个小学执教,做了一名中文老师。


 走进课堂


我就教的学校名叫“育才学校”,有100来年的历史,从校碑上看到,学校时为许多日本人捐赠而成。 

学校有200来个学生,分7个班,7名老师都要兼任一个班的班主任,每天6节课,节节课要上。课程有语文、数学、社会、自然、音乐、体育,课时比起中国的课程要少得多,但这也要求每个老师样样都通。我去的时候,校长安排我任六年级的班主任,所有课程都由我一人承担,还兼任全校音乐课。 

第一次走进教室,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当班长一声“起立,老师好!”我却半天愣在那里,这齐刷刷站起来的学生,基本上与老师一般高。一个六年级的学生,怎么有这样高大的个子呢,我有些不解。后来了解,我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有20岁,最小的也有14岁,年龄相差那么大,我料想不到。 

我回了一句“同学们好!”坐定后,我讲了几分钟的上任宣言,开始一片鸦雀无声,过后,那些大个子男女学生开始窃窃私语,并向老师挤眉弄眼,我当时有点不太自在。 

第一堂课,给他们讲的《中国的长城》。首先,我给他们讲了长城的历史渊源,并给他们讲了“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长城是中国历史上也是世界上一个伟大奇迹,长城是一座古代劳动人民用血汗和智慧凝结出来的雄伟建筑。 

我先给他们朗读一遍,再分段落围绕重点、难点详细讲解。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当我把课讲完,最后根据课纲要求学生背诵时,突然有一女生举手站起来说:“李老师,我现在就能背。”我望着这位个子高挑,脸庞俊俏的女学生有点惊讶,果然,只见她镇定自若,一口气把全文很流利的背诵下来。 

她背诵后,我带头为她鼓掌,我一鼓掌,反而弄得她不好意思,一脸绯红。 

她叫周文萍,从前任老师那里了解,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门门功课优秀,也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我记住了这位学生,到现在离开学校快5年了,周文萍这个名字已深深地扎进我的脑海。


罂粟花开


作为一名记者,来到缅北金三角是很想见识一下罂粟花,看看罂粟花是一个何等尤物。我在《新果敢报》社的那些日子,没有机会一睹她的芳容。同时,这尤物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一是自从特区政府实行禁毒政策以来,罂粟已基本禁种,特别是自2002年后,罂粟在果敢大地已得到了禁绝。二是即使在以前,你去罂粟田看罂粟花,没有当地人带你去,是万万不能冒这个险的。这里除种植罂粟的烟农,就是传说那些隐藏在丛林深处的制毒者。在制毒加工厂的周围,都有护卫兵把守,荷枪实弹,他们隐蔽在草朵丛中或树杈上,一发现动静,一声口哨,那些制毒者们就逃得无影无踪。如果你一人进山,误入了他们的禁地,一被他们发现,误认为你是探子就必死无疑。如果你和他们是一个道上的,是知道他们口令的。 

西山区地势高,海拔1600米左右。这里日暖夜凉,气温反差大,每到冬春季节,时有结冰现象,也下冰雹。罂粟虽说属亚热带植物,却喜阴耐寒,气温过高反而不易生长,沙石土壤,昼夜温差大的气候却适宜种植。而这种气候和温差,就决定了鸦片的主要种植区域需在崇山峻岭之间和偏寒地带。而西山区的地理、气候、土壤条件,正适宜了罂粟的生长,因而果敢西山区成了著名的优质鸦片产地,而岔河“九头山”的罂粟又成了西山区最佳鸦片产区。 

我来大水塘之前,就听友人说,这里的鸦片最上乘,甚至有幸看到罂粟,因为特区政府提出的全面根绝鸦片种植的时间是2002年,那么在2001年种下的罂粟还是可以收割的,只是以后再也不能种了。 

到达学校后不久,就向学生们打听罂粟的事,开头学生们不知罂粟为何物,我说是大烟,他们就一下子明白了。班上一位18岁还在上五年级的女生,听说我想看大烟,她就附着我的耳边说,“星期天我带你去看。”有这样的机会不想错过,于是,我就等着星期天的到来。 

这名女生叫阿奎,她父亲去世早,母亲又改嫁,她家原住在小街,从大水塘去小街还有几十公里。她12岁时就和妹妹来到了大水塘叔叔家,她和妹妹上学的费用靠叔叔,听学生们说,阿奎是个很勤快能吃苦的女孩,除了上学,其余时间就帮着叔叔家做事,上山下地,家务活全都会。 

在班上,她是年龄最大,个子最高的一个学生了,坐在班上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但她读书认真,还写得一手毛笔字(这里的学生从小学二年级就练毛笔字),她人俊俏聪慧,很受老师的器重。我来之前,她就任班长。 

星期天终于到来,太阳刚从山那边冒出来,晨雾还在山中缭绕,我也从睡梦中醒来,就听阿奎在窗前叫我,我赶紧穿好衣服打开门把她让进屋内,她有点害羞,站在门边轻声地对我说:“李老师,我们走吧,这时候大烟花最好看。”我说:“我们得准备点干粮”。她又说:“不用了,不远的。” 

“不远?”我有点疑惑,“难道附近就有大烟?” 

出乎我的意料,原猜测要在深山里或去九头山才能见到,没有想到,离学校不远也有罂粟地。 

不到20分的光景,就见到了罂粟花开,面对这大片的罂粟花和罂粟果,真是一大奇观。 

在那满坡满岭的罂粟花田里,在初升阳光的照射下,那绿油油、粉嘟嘟的罂粟花,像牡丹、似芍药竞相开放,洁白如雪,素雅清幽,红的烈艳欲滴,灿若红霞,淡紫的雍容华贵,气度高雅,它们相互争奇斗艳,好一个姹紫嫣红花的海洋。假如你不知道是毒品的话,一定会为之倾倒,陶醉其中。真想不到,罪恶的名字,竟是这般美艳。

我简直被眼前的情景看得眼花缭乱,突然间,在罂粟花田里,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农妇手脚麻利地在青绿色的罂粟果上划了什么?我疑惑地问阿奎:“她在做什么?” 

“割大烟。”阿奎回答。 

“割大烟?”阿奎见我疑惑不解,就给解释,她说:“割大烟,是用一种类似篆刻刀一样薄薄的利刃,三把或四把捆在一起,在那烟果上浅浅而轻轻地划过,那白色如乳汁一般的液体便会顺着刀口随即渗出,溢出的浆汁待到第二天或第三天风干后,凝结成褐色胶状,再小心用刀片刮在容器里,便是生鸦片。一个大烟果,一般要割三四次,第一次不能割得太重,不然会影响下次出浆,就会影响收成。”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过来,接着我又问阿奎:“你会吗?” 

“当然会啦,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教会了我,在我们那个寨子里,就算我割得又快又好呢。” 

这时,阿奎拉着我的手,来到那妇人面前,亲眼看她割大烟,那驾轻就熟动作心灵手巧的神态,我突然想起了我那三姐年轻时在乡里举行的割禾比赛的场景,我内心不由得为之大发感叹。 

妇人望着我们笑了,她说:“她今年种了十几亩大烟,现在是最忙的时候,全家出动了,有的到山里面割大烟去了。”她还说:“今年政府开始不让种了,要改种其他农作物,如果还种大烟就得严厉处罚了。” 

她不再说什么,又继续忙活。

我们也不便打扰,就顺着山路回到了学校。 


学龄儿童不上学


虽说这里有富得流油的大户,但也有穷得揭不开锅,交不起学费的穷人,原因是多方面的。这里虽然多是种植鸦片的烟农,但不一定家家都富足。另外,这几年政府禁毒改种,有的烟农也不敢放肆的种植鸦片。虽然近两年,特区政府在禁毒改种方面下了一定的功夫,但由于气候的影响,收效欠佳。还有个关键原因,这里生小孩不节制,几乎每户人家最少有6个到8个小孩,有的生育十几个,能不穷吗? 

我有一次家访,当我走进他家的时候,呼啦啦围了七八个小孩,这位学生告诉我,这些都是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我问他:“你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上学了吗?”“没有,只有我和一个哥一个妹妹上学。”他回答。“其他怎么不上学呢?”“没钱交学费。”当即,我环顾了他的家,确实很穷,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同时我了解到,我班上的那些大一点的学生,都是原先读了几册书,停学后让弟妹上学,如果家景转好,他们就又来到课堂。 

难怪在学校里,经常看见那些10来岁女孩身上背着一个,手上牵着一个弟妹来学校玩,他们不是来上学的,但从他们对学生那种羡慕的眼神看,他们是渴望读书的。


融入大自然


春游对学生来说是件快乐的事情。在这个地方,春夏两季,是雨水较多的季节,几乎每天要下一场大雨,而且每次下雨,狂风大作,雷电交加,大雨就像断线的珠子下个不停。 

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组织学生去春游。我把这个决

定一宣布,学生们欢呼雀跃,我所在的班有32个学生,男女各半。为了能搞好这次春游,我给学生做了充分的安排,到上午9时,缅时上午7时30分,准时出发,春游的地方是岔河。岔河是个山寨,离九头山很近,那里有自然溶洞,有成片成片的芭蕉林,还有好多好多“牛肚子”果、芒果。一路上同学们背着准备野炊的炊具、食品,唱着歌,轻松愉快地来到了岔河。到达目的地,我们休整了一下,然后手牵手点着蜡烛走进了“矮峰洞”,这个自然溶洞,确实很美、很壮观,让人留连忘返。在进洞不久,不小心摔了一跤,而且摔得不轻,脚也扭伤。这时有几位男同学赶忙扶起我,并护送我出洞。出来后他们又是给我按摩,又是给我擦药,还捧来清澈的泉水,我着实感动。待我好一点,他们开始生火做饭,这期间,我给他们讲故事和说笑话、猜谜语,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捧腹大笑。直到下午4点多钟,我们才返回。回来的时候,本来还湛蓝湛蓝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接着下起了滂沱大雨,雨中还夹着冰雹,为了不让老师淋着,有一个带了雨伞的同学,把伞递给了我。 

第二天,我在课堂上给他们布置“春游”这篇命题作文。这篇作文他们还写得不错。有一位同学在作文中写道: “这次春游,是我们最开心最快乐的春游,让我们融进了大自然,受到了美的陶冶,看到了大自然的神奇,可惜我们要毕业了,再不能和李老师参加这样的活动了,但我们会记住这次春游,记住这个难忘的春天……”


学生尹树丛


学生给老师写信本是一件平常事,但对于一个小学生给老师写求爱信那就不平常了。 

尹树丛,在班上算个漂亮的女孩子,家景也好,读书也用功,但作为老师也常看出她的不安分,这对于一个正值青春妙龄18岁的女孩子来说,那份对异性的向往,也无可厚非,何况对果敢民族来说,女孩的结婚年龄从没有限制,十五六岁就出嫁生孩子并不稀奇。对于那些家景好点的女孩子来说,大部分她们都有亲人在缅甸或仰光或泰国做生意,家人送他们读书也是为了他们出去奠定知识基础。 

尹树丛给我的信是这样写的:

李老师:您好! 

不瞒你说,我入学以来,认为你是一位最好、最具有魅力的老师,同学们都说你长得很帅气。如今,你任教已一年了,渐渐地我对你产生了爱慕之情,难道你没有看出我对你的那份情愫吗?我就要毕业了,怕再也看不到你了。今天,我冒昧地给你写这封信,希望你看了之后,不要笑话我,那我的心是多么地难受啊! 

再见,老师!

你的学生:树丛

我读完信,眼前一片迷蒙,怎么会这样呢。平时,我虽然看见她看我眼神有些异样,但我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呀,因我是她的老师,毕竟她又是个小学学生,然而,我却忽视她的年龄,正处于怀春迷情的季节。 

一天,我约她进行了一次深谈,我告诉她:我毕竟大你那么多,况且也已结婚,不能接受你的爱。同时,我们也是师生关系,对于一个小学生怎能与老师谈情说爱呢。她听后并没有多大的吃惊,而是很坚定地望着我说:你结婚了没关系,我们这里允许讨几个妻子。还说,我就要毕业了,一旦走出了校门,我就不是学生了,我就可以天天来找你。望着她那一副天真纯朴的样子,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严肃地对她说:“做朋友可以,但其夫妻、情人都不行,希望你把精力用在学习上。” 

她望着我不容分说的表情,突然“哇”的一声,捂着脸哭着跑了。 

也许她想通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她看我不再用那样的目光,但我明显地看到她消沉了许多,话也少了。 

毕业后,她去了仰光,后来也经常给我来信,至今我们还有联系。


(责任编辑 彭新立)


【编者附言】这篇作品发表时,李方明已经离世,这亦算本刊对他的追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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