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的“恩”与“怨”

文摘   2024-10-13 21:46   湖南  

   

       我的父亲生于1941年,经历过战争、饥饿、大跃进年代。于20世纪70年代与母亲携手前行,生育了我们姐弟二人。

      祖上无家业,爷爷三兄弟,出抚外家俩人。父亲兄弟二人,叔叔出抚到周家去了,生下我以后,母亲就没有继续生育,奶奶将我视为掌上宝贝,八九岁的时候还经常为我洗澡更衣。生活虽然艰苦,但她将其最好的全部给予了我,从小我就心高气傲,脾气犟,火气冲,胆比天大,从来也没服过谁。

      记得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天天放牛,有一天,同组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女孩,记不住是为了什么事两个人争吵起来了。她最会骂人,骂我叫化子,说我全家都是讨米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家很穷,我的衣服都是补丁上面加补丁,虽然很多补丁,但我奶奶洗得很干净。我受不了,就追着她打,不几下就把她扑倒在地,压在屁股下。她却骂得更难听了,我火气一上来,瞅着地上有垛干牛屎,顺手抓来就往她嘴里塞,她一边骂,一边哭,弄得她脸上、嘴里都有牛屎,幸亏玩伴们过来把我们拉开。放完牛回家,那天正好是罗家潭赶集,父亲背树去卖,赚得几块钱回家补贴家用,当然也会带一两个油饼给我姐弟吃。我将牛关好,蹦蹦跳跳的往家跑,心里知道今天有油饼吃。一进门就见父亲在脱长裤子,我开心的喊了一声爸爸,突然父亲的皮带就往我身上抽,我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怔怔的站在那里,也忘却了身上的痛,一下!两下!三下!我才知道了痛,就拼命的哭,哭声把奶奶妈妈引来了,妈妈就拼了命的往前来搂着我,皮带抽在妈妈身上,妈妈搂着我哭,奶奶责问父亲,“你发什么神经,突然就打人了。”父亲一句话也不说,皮带还是往我身上招呼,奶奶冲到我和妈妈的前面,朝父亲说:“你打吧,把我们三个人打死算了。”父亲理智的停下了手,用手指着我说:“半路上有人告状,说这兔崽子把牛屎塞进别人口里。这还得了,要是把人给毒死了,怎么办?”奶奶回头望了我一眼,又望向父亲,“你就不能好好说吗,上来就是打,把他打坏了怎么办?”奶奶抱着我,边帮我擦眼泪边告诫我说:“记住哈,以后不要跟人去打架,更不能往别人口里塞牛屎,下次我就不会帮你啦哟。”善良的奶奶在第二天,带上几个鸡蛋到女孩家里去道歉。

      还有一次,跟同组的伙伴们去玩,他们点燃了一堆豆箕壳,熊熊大火烧起来后大家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老人发现了大怒,把我们一顿大骂。我回了句“老东西,管你屁事,又不是你的豆箕壳。”灭了火之后,这老人告诉我父亲,说是我带头点火去烧的。父亲一怒之下,拿着一根软竹子就出门来找我,我正在田坎上跟伙伴们玩得起劲。父亲一把冲过来,一手抓住我,一手就用软竹子往我身上呼。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上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大哭。哭叫声让隔壁组里的外公听见了,外公一边往我这里跑,一边大声呵责父亲,“还不放手,你想把他打死吗?”父亲手上的软竹子仍没停下来,一直到外公站在我们面前,他才停了手。父亲说:“天天要你不要玩火,你全当作耳边风,以后再玩一次就打你一次。”外公牵起我的手说:“调皮鬼,让你不要玩火,你不听,这打是白挨了吧。”我噘着嘴说:“不是我点的火,是他们点的。”外公说:“现在打也打了,你还纠结谁点的火,记住以后他们玩火你就走开,要不然还得挨打。”外公牵着我的手来到了他的家。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湘潭师范附属中专(财会专业)。通知书送到父亲手上,父亲不识字,见上面有个红印章,就央求送信员帮他念念,送信员说:“贺喜,你窝乃几考上了湘潭师范中专财会系。”父亲呵呵一笑:“不知道要多少钱去学。”送信员看了一下:“报名费1200元,预交伙食费1200元,”父亲一听,脸一黑就走开了。晚上父亲跟我说:“这个书还是别去学了,这个钱咱们家出不起。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跟我们种田,过个几年,俺们把房子建好,讨个婆娘过日子就要得了。”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忍住哭声,来到床上,用被子捂着头,用手捂着嘴,躲在被窝里哭了起来。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当年的劳动力一天才5块钱,对于家贫的父亲来说,2400元无异于压在头上的一座山,母亲也偷偷的告诉我,父亲去找人借了,人家知道我们家穷,怕我们没有能力偿还。

      父亲让我学犁田,父亲跟在老黄牛后面,用手握住犁,平衡掌握着力量,眼睛注意着犁沟的大小与方向,嘴里要时不时的去催促或吆喝着牛。如果犁带上来的泥块太大,隆起太高,必须马上就要用脚去踩碎或者踩低点。父亲在我们组里犁田水平是最高的,没有人能超越他。我心里满不在乎,握住犁就催牛儿快跑,一个来回过来,连犁沟都不见了,不知道平衡用力,翻转的泥块高的高,宽的宽,父亲觉得不合常规,便大声呵责:“你是只猪吗?教了你这么多次,你完全不听?”我忍着不说话,又赶着牛犁第二个来回,刚刚到田埂处,父亲操过一根牛竹子就往我身上招呼,一边打一边骂:“这么跟你说,你不听,完全当耳边风,这简单的活,你都学不了,还能学什么。”“不打你,你硬是一点也记不着。”挨了几下竹子,太痛了,把犁往田里一抛,蹭蹭蹭的往家里跑了。从那天起,我就发誓,从今以后,不喊你爸爸了。

       过完年,同组人约我去广东做基建。我心里默默高兴,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挨不完揍的家了。也在默默发誓,混不出人样来,绝不回家。在广东南海南庄工地干了几个月,由于砌墙技术的原因,也由于砖匠师傅的失意,我们被施工员赶出了工地,工资也没有发,导致我们几个人流落街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们连乞讨都不敢做。忍受了几天的挨饿和失望,我一个人决定回家,揣着仅剩的50元钱来到广东火车站。倒霉的事总是缠着我,坐车的人排着长长的队,好不容易挤进了队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让扒手把钱扒走了。命不该绝,幸亏遇到了长沙的同龄人(在《悔恨的回忆》中有记述)帮我脱困。那年回到家,父亲伸手接下我背上的包裹,我没有开口喊爸爸,倔犟的我也没有正眼望向父亲,自顾自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多年后,母亲告诉我,那一天,父亲一个人偷偷的哭了,他跟母亲说我长大了,是真的长大了。

      1998年,我从北京回家,那一天,我不经意的看向了父亲。猛然发现父亲的头发已经白了很多,脸上的皱褶子一层又一层。腰已经开始弯曲了,感觉走路也没有以前的速度了。我偷偷的站在父亲后面比了一下,发现父亲已经矮了很多,很多。

     2014年,我回家建房装修,73岁的老父亲天天帮忙拌和砂浆,买材料,忙得不亦乐乎。我劝他不要这么累,多请一个人做事就可以了。父亲呵责我:“你有多少钱?多请一个人,不要花钱啊。我还能做,为什么不要我做。我帮不上钱的忙,我还不能帮上力嘛。”这一年父亲累病了,住院了,父亲说:“别浪费钱了,让我就这样走了。”倔犟的我忍着泪对父亲大吼:“你总是不听我的话,让你不要这么累,你不听,让你去治个病,你也是不听。心里总是惦记着钱,钱这东西,用完了又去赚就是了。你放心去治病,不管用了多少,只要你不痛了,我做儿子的就觉得值了。”

       2019年,父亲又病了,病得很严重。我日夜陪伴在父亲的病床前,凌晨两三点,父亲总是喊我起床推他出去透气。用轮椅推着父亲走到老虎冲里,路上父亲会不停地问我,这是到了哪里?还有多久天亮?究竟还能活多久?……父亲跟我说不管生活多困苦,也要供两个小孩读书。不管生活多累,也要时刻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管生活有多么的不如意,也要扛起自己肩上该扛的责任,把母亲照顾好,把妻子陪伴好,把儿女教育好。父亲与母亲交待了后事,安排了自己的安享之地。他说唯一的缺陷就是时下肉价太高了,(当年肉价27-30元每斤)他担心又给我增加了经济负担。

      天堂里的父亲,已经无法听得到儿女的呼唤,也无法感觉到我的悲痛。生我养我的父亲,我的倔犟让你伤透了心,育我训我的父亲,我的无知让你累了一生。

                                         (责任编辑 王金图)



新江流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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