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一月六日,孟定农场知青罢工请愿总委会和云南省联合调查组谈判,要求见Z央调查组。
这些末端顶戴官,维护朝庭是他们的岗位所在,知青的灾难越重,他们的杀气阴影越浓,阴影笼罩下的满地霉苔,让你步履更艰难,谈判注定无果。
等在场外的几千知青怒吼了
“我们要见Z央调查组!不答应就绝食!”
“绝食!”
“绝食!”
知青力量的含金量,只有一堆血和肉。
寒风如刀,饥饿如虎,又冷又饿的知青等待总委员会的冲锋号令。
罢工领袖林枫,以知青罢工总委员会的名义宣布
“绝食抗议!要求见Z央调查组!” 这是壮士断腕的挥刀间。
叶枫组织绝食,周兴儒对外策应,李光明牵头成立纠察队,负责档案室,机要室,武器库和家属区的保卫工作。
绝食地点选在团部招待所。
绝食纪律:三人一行去厕所,同去同回,严禁进食。
一番精心的排兵布阵,颠覆了战场的粮草先行。
下午一点左右,绝食队长一营知青许世辅,一声大喊:
“绝食的跟我来!”
二百一十一名知青,一群褴褛草民,艰难超越平庸的卑微之躯,在生命被逼到了绝壁死谷的无望中,突然变得气势磅礴,让人屏息。敞亮献身,步入招待所的绝食场地。
这是一个平房四合院,正面一道铁栅门,后面一扇小门通厕所,天造地设的绝食搏斗场。这里没有刀光剑影,血迹斑斑只有无声的呐喊在时光深处撞击,扣响在历史的回音壁上。
进去前,每人敞开衣服,检查食品,签下自己的姓名,向干里之外的亲人电告绝食。他们什么也不带,只带一双悲眼,一腔怒火,向苍天大地高呼:
我们要回家!
我们不要做奴隶!
一位女知青,执意将襁褓儿拔下乳头,扔给了战友,头不回走进绝食,胸前的奶迹斑斑,是炊烟,是热坑,是柔柔的生命。走进绝食的一刻,蓦然巾帼的阳刚风骨,锥心身后千余人,刹时一片哭声。
二营的王家玉,官妮妮,三营的郑英莉,四营的杨凤萍, 余素芳……,一群女知青走向绝食场。这是一连串无可超越的姓名,无与伦比的壮美,无以复制的强大,征服着环境,粉碎着懦弱。一首《巾帼不让须眉》,人们含泪朗诵,震撼人心的悲剧性,凝聚力,冲击着绝食场!
李光明,向奇临时凑写一份绝食X言。
许世辅举拳领誓
“我向皇天后土宣誓,坚决不吃一粒米,不喝一口水,不达目的决不复食!”
二百一十一名知青,跪在苍凉的红土地上,举起古老壮士的拳头,一字一句摒发出心中的血湧,震溅山谷,飞染长空,政治谎言和现实地狱,要用绝食来粉碎,知青来了!
拒绝米和水,这是与生命在宣战!与父母在诀别!知青成了这块土地的反叛者,对立到用撕裂生命来换取。
他们把招待所唯一供水的笼头,用铁丝拧死,大锁把门,钥匙当众砸烂,二百一十一名知青,高昂着我命由我不由天,无畏走向绝食,坐在招待所四周的走廊上。
自此,他们就与饥渴相连,相连到生命的终点。
绝食战斗开始,负责策应的周兴儒,连忙接通G务院机要室电话,他大声喊
“我们是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七团罢工委员会,为了回城,全体知青罢工了,今天中午有二百多名知青开始绝食,绝水。我们要求见G务院调查组,我们要回城” 。
几分钟后,有话语权的声音传来
“请你们转告绝食知青,立即恢复进食,爱护身体,Z央调查组正在云南,我们马上电告”。
电话精神传到绝食现场,天真的知青一片欢呼,“Z央知道了,我们有救了!”欢呼从未有过的胜利; 冷静的知青疏理起负载的精神流量,感到比任何负载更难判决和预见,Z央代表团何时到?到了结局又如何?
入夜,许世辅面对绝食知青,他作诗一首《恨气歌》
“雪未昭,气未消,壮志散九宵!恨我辈,志不高,命运铽甓荛骞轼润人抛!知青们,愤然起,怒火满天烧!携起手,团结紧,故乡把手招……生命从悲愤而慷慨中释放出来,交付绝食。
一月的孟定,青山骨寒,霜重凝聚,寒湿的土地上绝食,写照了饥寒交迫,为减少卡路里的释放,绝食现场鸦默鹊静。
第二天,一营知青杨国定的女友来看他,鸣咽成泪人,比孟姜女哭长城还悲催,因为她面对的是一个活人去死的过程。不幸的是孟姜女哭倒了长城,而她哭不回心上人的绝食之心。趁上厕所,她塞了杨国定一口糖,他当即吐出,滋长的英雄感,有着深入骨髓的真实性。
外面送来的衣物悉数过关,一旦生命与食品严格隔开,现场有了悲壮,你若不被感动,更无法让人共鸣。在场老职工流泪了,在灾难的陪伴下,知青把自己活成偷鸡摸狗的“妖魔人”,老职工曾是妖魔的受害者,又是妖魔的传播者。今天知青一切变得深刻,变得壮丽,他们震撼了,纷纷含泪送衣被,物能表达,不能丈量,曾经的积怨连连,被爱的赎罪一并荡尽。
仅仅绝食二十多个小时,陆续有个别战友倒下,当时的知青长期置身于营养不良,体力透支中。悲壮的绝食曲,由一群虚弱者来吟唱,成了人们心头的哀音,暗然泪下。
继而,空腹进场和体弱者,率先一个个瘫软在地,却悄无声息;胃痛者,无须声张的力量在隐忍;饥饿过度者,扯上扫把上的瘪谷往嘴里塞,塞进一嘴的坚韧;更甚者拼命吸烟,悲愤在萤火中燃烧,黑血泡在燃烧中成片。生命与强权在冲撞,冲撞中捡起碎片,再冲撞!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绝食进行五十多个小时,眼看又一个个倒下,外面声援的战友狂躁起来。
总委会的周兴儒拿起电话,用沙哑的声音,激愤地对G务院办公室吼起来
“我们的绝食战友马上要牺牲了,如果Z央再不派人来,只要有人死,总委员会就控制不住局面。一人杀人,全体杀人,不杀则罢,要杀就杀个血流成河;一人放火,全体放火,不烧则罢,要烧就烧个白灰满地。反正我们也逼得活不下去了!”,再次提醒这是死人的绝食场,杀人,放火已经亮出了杀手锏。
对方的回答,还是把上次的话重复了一遍。
绝场地有呕吐的,有呻吟的,有休克的……团部医院院长宋玉霖看到惨状,愤慨说,如果中央再不派人来,我将以个人名义向国际红十字会呼救!
一旦走进绝食的情缘,就要以生命来濡养。绝食到了六十多个小时,驻地部队,地方和团部医院派出了医疗队进行抢救,都被拒绝。看似浑不设防,却不可侵犯,卑微如泥的蓬散,刹时变成千年寒玉的坚挺。“我们要回家”的旗帜,用饥渴熨帖得光辉而挺刮。
这时,农场方面传来了一个惊人消息:有知青强行打开武器库,要B动了,这是以卵击石,石在卵破的事,打死知青也不会干。
官场编织的谎言叫“莫须有”,只要飘动起来,刹时就是“风波亭”的刀枪雨,莫以为前朝才有的怪胎,千年葱笼,今朝更茂盛:官家把谣言变成公告,演绎成人们熟悉的“境外反动势力”,“少数坏分子”,“打开武器库暴动” “保卫人民财产”,“巩固无产阶级Z政” 的反革命事件。
一旦得逞,那竖着的身躯,便与一道横着的刀枪勃然相遇,这是中国社会极左笼罩下的黑暗现实!
知青是公权力欺负的真正弱者,农场狗官们,翻手旅社偷盗,覆手打开武器库,手上手下玩人命,知青马上意识到管理好清白,如同管理好生命一样重要。
这里没有法庭,权力就是裁判,唯一要做的事,指出这是诬陷。王道明等二十五名共C党员,联名向Z共Z央纪律委员会发电报:以党性向D中央保证,没有任何越轨行为,更没有打开武器库,知青只想回家,与暴乱无关,与政治无关。
此刻武器库成了罪与非罪的分界线,知青紧紧守着生命的警戒,不让一个活物接近。他们是一个战斗整体,里外一双筷,共同夹着生死存亡。
院内知青绝食的惨象,院外便是千里血亲的撕裂,骨肉是人世间最脆弱的部位,即是再远,一旦碰触,便是遥相呼应的地震效应。成都的亲人得知儿女在绝食,如煮如煎,成百上千家人,一路癫,一路疯,撞向政府大门,哭诉声,哀求声,声声断肠,逼请政府向Z央求救。
回到成都的知青发表演讲,痛诉知青的苦难史,把云南罢工绝食潮,泼散四川各地。因为苦难,所以绝食,让父老乡亲心如刀锉,他们不敢明骂,只在心里画个圈去赌咒,于是颤抖的嘴唇,痛苦地吐着“作孽”,“作孽”在干万张嘴里连成声浪,在四川翻滚。
一月八日,绝食第三天,人的核心能量亮起了红灯。饿是什么?是没有食物做缓冲,气血在胃壁对胃壁的拳击中,翻肠绞胃,阵阵剧痛,渐渐耗尽。渴是什么?是喉咙和肺腔被火烙火燎,烙燎成旱象众生的盐碱带,嘴唇是表层干裂的碱壳。饥和渴最后令人麻木,令人飘漂……
这是关于生命本质性的极端痛苦,是知青苦难生活中最悲怆的图腾,是凤凰涅槃,绝望的知青渴望在烈火中得到重生!这个群体无法动摇,只有一往无前,因为关系到每个人的重生。
这天是周E来总理逝世三周年,声援知青连夜做出了几千朵白花,在招待所铁栏杆外设置了灵堂。一幅Z总理的铅笔画像,挂在铁栅门上,配着许世辅写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知青们佩戴白花,从铁栏杆外,Z总理画像依次走过,也走过铁栏杆內,危在旦夕的绝食知青。这种仪式无法定义,是祭奠?是诀别? 知青们只知道泣泪声声:我的兄弟姐妹们,干干万万要挺住,咱爹娘坐夕阳,望西南,哭盼你们活着回。
此时此刻,绝食知青已接近生命的零界点,如漂浮在世间上空的人,给铁栅外的知青,随时带来生命砸落的心灵痛压。外面的知青看到二十多绝食者倒下,被抬放在大铁门两旁,就象战场看着死伤的战友,杀红了眼,有人用身体对大铁门强力冲撞,大铁门没冲开,冲撞出嚎淘大哭
“要死一起死!”,
“不活了!”
“再不救人,去杀R”!
局势失控,哪里管得上回家的目标。
绝食领导人林枫,极度虚弱的身体想站起来劝阻,但眼冒金星,呼吸困难,张着嘴发不了声,便昏了过去。醒来时,听到外面的哭喊声,又抓住铁门挣扎起身断断续续说:
“为了回家,绝食不能中断……谁要进来……我就撞死铁门!”又昏过去了。
一夫当关,万夫莫进,真正的英雄并非在山间道!
绝食的林枫,号召力和征服力极其强大,强大在以死明志,足以让狂躁冷却,冲动敬畏。
全场肃静,这是痛苦挣扎中,听到最强音之后的安定。绝食知青谁也不离开,升沉败胜的战场,现场进入一湾宁静,那化血化泪的无声呐喊,山动地摇,震撼环宇!
群狼的进攻,千万不要熄灭深夜里的这团火,无论如何也要捡柴维持到霞光初现。决不能将几百知青,舍身绝食枉成悲剧,捡柴人许世辅一声喝
“自焚!”他携来四名知青,手提气油桶,
“ Z央调查组再不出面解决,点燃气油,自焚了断!”
战士的雄姿在枪炮下,绝食者的悲壮在煎煮里。虽然没有赞美和坐标,手提生命,走向绝食,走向自焚!同样壮丽可泣。天与地吸存了此时此景,被刻录在知青史的石碑上。
绝食七十多个小时,周兴儒又摇响了G务院办公室电话,他愤怒地咆哮起来
“这里是云南省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七团罢工绝食现场,现已有几十多名知青昏迷,知青群情激愤,局面失控,Z央调查组尽快到来!”。
“请你们控制情绪,我们已电报Z央调查组,连夜赶过来,调查情况,解决问题”。
同时收到云南省和G务院发来的电报:G务院调查组组长时任农林部副部长国家农垦总局局长赵凡,火速奔赴孟定。
一月八日下午四点左右,得知以赵凡为首的G务院调查组来孟定的消息,罢工委员会决定停止绝食,七十个多小时的绝食打上了句号。
阴阳两隔的铁栅门打开了,等候在外的医疗队立即蜂拥而入,抬出数十名严重休克的战友,送医抢救。
绝食知青大多命如悬丝。守在外面的知青抢步闯进,扶着,背着,走出死神张开血盆的招待所。一个个软摊在地,有的只剩残息半口,昏迷不醒;有的肠粘连,迸沁的冷汗浸透着剧痛,有的……
医务人员忙着注射葡萄糖,打止痛针。尽管广播里一再告诫,务必先喝米汤,否则发生危险。饥饿撞上面包,不少人还是风卷残云般吞食。继而,他们便捧腹打滚,声声惨叫,让目睹者跟着创深痛巨,挥泪不止。
叶枫抓起麦乳精倒进嘴里,连冲水都来不及,从此麦乳精是他这辈子,最奢侈,最痛苦的美食体验。
孟定的绝食场地,每一寸空气都熔铸着绝食英雄无声的呐喊;每一个战友都在赞颂所见的英雄唯有他们。
几天的绝食,排空了胃里所有的物质,包括眼泪,结束了浴火淬浇,发现相互之间还更需要抱团重生!
超强的绝食,他们挺过了让生命,重重实实地经历了一次炼狱,但消受不了留下的终身后遗症。一位女知青绝食后,吃任何东西皆是苦味,她的人生与黄莲相伴;一位男知青前胸贴后背冰冷不散,大夏天穿着厚背心,还是冷。一位……一位……慢慢道来一大串,他们值得让人跪身,需要让人谢恩呀。
至今没有人为当年的绝食检讨,知青也无力堪探绝食的最终脚印,剩下的只能自怜自悯自受了。
我哭知青绝食呀!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却不知活着需要理由。悬崖绝壁处,为了与朝庭对话,要以绝食来招换对话的符号,这个符号承载的惨状:必须把自己狠命敲碎,敲得粉碎,一片瓦砾,以残示人,以毁发声“我们要回家!”九成自残自毁,一成留给对方消解,每一刻等待都是剧烈的疼痛呼吸,道尽了惨烈!
我哭知青绝食呀!绝食现场没有一个祖国母体基因的红孩儿。世袭的苦人儿,社会的弃子,你们输在了血缘的对接上,天生的贱骨贱肉,就是用来煎煮在绝食的酷刑中,百态惨不忍睹,苍天哀泣,世人泪涟,留下了建国史悲惨人格的奠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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