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教师节了,又到了满屏祝福教师的日子了,往年教师还能得点实惠,现在也只剩下精神鼓励了,有人叫我陈老师,我一直不怎么太适应,因为我只当一年的老师。
1992年的秋天,我大学毕业回到家乡,带着满身的不情愿被分到了好水中学,那是一所离县城不远但要翻一座山的乡级中学,我去的那一年还有高中,于是我就成了那所只有两个班高三的文科班的班主任了,一年后这所学校的高中就撤了。
好水中学最大的特征就是有一颗高大的柏树,据说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1928年以前,好水中学校址是一座寺院——伏龙寺。伏龙寺主持何善人,为人正直,淳朴厚道,管理有方,做事认真,寺院井然有序,香烟旺盛。1893年,为了绿化寺院,何善人不辞辛苦,徒步跋涉千里,从甘肃省麦积山取来了松柏树子,种到寺院内。现在存活的只有这一棵“百年龙柏”了。
从县城去好水,翻山到北山顶上,往下望去,整个好水川里只有好水中学那两层楼房和楼前高大的柏树树冠格外显眼,那时去学校骑着一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从县城推着车子上到山顶,一身大汗,然后骑上车子一溜烟就下到学校了,那时站在山顶看着两边在想什么时候能走出这山沟沟啊!
好水川最有名气的当然是北宋时的好水川大战了,北宋和西夏在这里打了一场决定北宋命运的战斗,历史记载当时这里刀光剑影,杀声四起,血流成河,千年以后你站在这里怎么也想象不出这里曾经是古战场,然而不时挖出的发锈的兵器,北宋钱币证明着这一切都是发生过的真实。
翻越六盘山下来有两条道通向西,一条自然是从峰台杨家店而下经过县城而去,另外一条则是从水磨而来沿好水川到杨河单明,当年的红军正是沿着这条道走的,才有了红二方面军总指挥部及二军团与一军团二师在将台堡会师,所以好水川是具有红色记忆的地方,不知道那乡政府所在地的“红土路”和红星村和这个“红色”有没有关系。
但好水中学的那颗老龙柏的确是和红军有点关系,据说红军路过好水川时在当时的古柏下面驻营过,当时这里是一座庙,红军在这颗柏树下镇压过恶霸地主,所以那颗古柏格外的郁郁葱葱,那座伏龙寺很是灵验,不知道是不是沾了人血的原因。
但我当年对这一切都不在意,每天上课经过这颗树时,没有一点特别的感觉,那座庙早已不知去向了,据说庙址在学校后院里,离我住的宿舍不远,去年撒时候去的时候那里好像修了一座小庙了。
不知道是不是沾了龙柏的一点仙气,这好水中学在八十年代初的确是辉煌过一段时间,那时的五所完全高中,当时隆中其实不怎么太出色,乡下的好学生都会在本地的高中读书,曾经有一段时候号称“南山河,北好水,中间夹是隆中的”,好水中学在一段时间考出了很多大学生,很多县城的学生都会去好水补习。
当然我去的那一年好水中学已经衰落了,大概看我是外省的大学毕业的原因吧!领导对我很重视,给了我一个高三文科班,但是我那时有走心没守心,根本没有好好教过书,可惜了领导的一片好意了。
但当时的很好水中学确是聚集了一批好的老师,那个时候是本地考出去的大学生大批毕业的时候,刚毕业的大学生县城里是分配不去的,于是就都分到了乡下学校,当时好水中学集中了一大批刚毕业的宁大以及各个学校的毕业生,老师都很年轻,都有朝气,但生源慢慢的少了。
我刚到学校的时候和老师们都不太熟悉,一个人不适应,晚上想找个老师聊聊天,但遇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每天晚上八点,很多老师的宿舍门都紧闭,里面明显有人,但敲门却没有人出来,起初我以为老师都在备课呢,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在“练功”,那个时代正值气功热,学校里练功的人很多,据说是受一位前任校长喜欢练功影响的原因。
一位比我早一年毕业的韩老师练的很是热情,说他快要打通第几关了怎么的,还说他能手劈石头,可惜我一次也没有看见过,他们动员了我好多次,可惜我没有这慧根。
当然除了练功外,一帮年轻单身教师在一起,早晨就是熬罐罐茶,晚上就是喝酒谝传。
早上出完早操后,一帮人围在喜欢喝茶的赵老师那里,烤几个馒头,用罐头盒做成的罐罐,几块砖茶,如果没有课的话能熬一早晨,我是不喜欢那罐罐茶的苦味,到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惯上茶瘾,但那位赵老师的确是茶瘾很大,他脸很黑,学生私下叫“赵黑脸”,他们说是因为熬罐罐茶喝的来,很多年以后在县城里碰见了他,脸白了许多,我开玩笑说进城了没地方喝罐罐茶了吧,他哈哈大笑。
那个时候要当一个乡村老师除了教课外,还要具备一定的生活技能,最主要的是几个技能,一个是做饭,一个是“搭床”,还有一个就是生炉子。
做饭当然好理解了,对于大多数农村出去的老师基本都会做饭,但对于我这种老娘伺候惯了城里的孩子,学做饭就是最基本的了。
那个时候的学校都没有灶,吃饭首先是要解决的头等大事,学校的老师大部分都住校,有两三个人搭伙做饭的,有一个人做饭的,我刚去其它老师都不熟悉不好意思搭伙,于是去之前老娘教了鸡蛋下挂面,那时没有方便面,去学校的时候带了一大箱挂面和鸡蛋,每天早晨是荷包蛋,晚上是鸡蛋下挂面,以至于我现在看见挂面就反胃,一月之后实在不行了,就利用韩老师想发展我练功的机会假意对他练功感兴趣,讨好韩老师商量搭伙吃饭了,我负责买东西他负责做饭,但是功也没有连成,饭一直没有学做会,韩老师后来调浙江了,对我没有好好练功一直耿耿于怀,我一直也没有敢对他说我是为了混饭才跟你练功的。
“搭床”则是另外一项基本功,那个时候农村基本都是火炕,而单位学校则都是床炕,和火炕差不多,床沿都是用砖围起来的,上面没炕土而是用木床板盖起来的,就像填火炕一样,这木板炕也是要用煤沬子“搭床”,才能使床热起来。
在我看来这“搭床”的技术难度一点也不比填炕简单,因为搭不好床煤烟子打死人的事不少呢,我到学校后分的那间宿舍里,前任的那位老师留下了一个床板炕,我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拆掉,买了一个铁架子床,用的电褥子,那个时候电费贵,学校是限额的,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工资的一半几乎交电费了,隔壁的一位老教师来我宿舍一趟,摇摇头说,这年轻人一点不心疼日子啊!但即使这样,电褥子在寒冷的冬天总没有其它老师的床板床温暖。
床你可以不会搭,但炉子你不能不学会生,因为如果睡电褥子宿舍里没有炉子那日子就没法过,在家里时这些都不用自己操心,做饭,填炕有母亲,生炉子有父亲,来学校上班前,父母操坏了心,母亲教做饭,父亲教生炉子,饭是没有学会,生炉子到是有点成果。
这生炉子最关键的是“引火”,用木材报纸先点火,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火苗弄大,最后再架炭块,这引火的关键是木材干不干,父亲引火时通常是把木材在煤油里沾沾容易引火,在学校里这不行,但学校有个好处就是每个老师宿舍里都有炉子,于是我总是省略了“引火”一环节,总是拿一铁簸箕去其它老师宿舍夹几块已经燃烧充分的炭块到我的炉子里,这样的效果是明显的,但时间久了难免不好意思,于是时不时的就和老师们喝喝酒发发烟,我估计我那一年的工资基本就这样花了。
但不管如何在解决了吃饭问题,睡觉问题和取暖问题后,我这个高三文科班班主任才把教学和管理学生提上议事日程了,估计也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
在好水中学呆了一年,我带过学生的名字没有记下几个,教过的课也不知道是什么样,但那些为吃饭,睡觉,生炉子的事确是记忆深刻,难怪这好水中学高中在我一年后就撤了,其实想想那时要当好一个乡村老师首先要过生活关。
一年后我进城了,很多老师很羡慕我,至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带过学生了,有一年有一位公安局的副局长在一个场合说我给他带过课,我没有一点印象,我很汗颜,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其实想想那一年我真的没有好好的去教书,认真的对待那些学生,如果对我短暂的老师生涯打个分,是不及格的。
后来,我下乡还会经常去好水中学,好水中学也慢慢的由高中变成了初中,最后变成了小学,前一段时间我又去了一次好水学校,学生只有50人了,偌大的校园空空荡荡,学校虽然变化很大,但那颗高大的古柏还在,古柏旁边的二层小楼也在,但往事随风而去,记忆在心头飘散。
今天是教师节了,我这当了一年的老师也总会被人说“节日快乐”!其实我真的对老师这个职业有着不一样的感触,从我那个时候老师地位的低下到现在的变化,老师,这个职业真的需要付出。
前几天有个朋友和我谈起孩子报高考志愿的事,说孩子考的分数超出一本50多分想当老师,我吃了一惊,说难得啊!那报个免费师范生吧!他说这成绩就连原固原师专的免费师范生都不够,都快600分了,我又大吃一惊,现在师范这么吃香吗?
我那个时候真的不想当老师,老想往外跑,后来的学生都不愿意当老师,以至于最差的学生才上师范,所以师资力量一直堪忧,这已经成为普遍现象,没想当这两年变化这么大。
我想了想这也许与那年的疫情有关吧,疫情对经济的影响很大,外资企业撤离,就业形势严峻,一份稳定的收入不错的职业非常难得,大学生毕业压力大,老师这个职业慢慢的就吃香了。
其实和我那时相比现在的老师待遇生活条件发生了天翻覆地的改变,我前几天去下乡,去了一趟他们的教师周转房,也就是宿舍吧!大吃一惊,几乎都是宾馆标准间的配置,每个宿舍了一张大床,卫生间,洗澡热水,下水暖气全通,统一配的大电视,电脑,电磁炉,电饭锅一应俱全,学校还有灶,免费供应学生和老师,这和我那个时候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我又问了一位老教师的工资,拿到手一万多了,比县城里的老师多出乡村教师补贴将近两千多,比公务员也多出不少,而且评职称也不受限制,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想想那时我们乡下老师进个城是多么的费劲啊!现在是乡下的老师不想进城,而城里的老教师却想下去。
如果说那个时候把老师和售货员放在一起比较,结果是不如售货员,而现在老师这个职业已经有了全新的看法,随着人民对于优质教育资源的追求,教育和教师的地位抬的很高了,虽然离“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还有一定的差距,但老师的确已经成为一个关注的职业了。
40个教师节了,我赶上的不少,最初教师工资低地位低的时候,教师节总是过的轰轰烈烈,刚开始那几年总会给老师发一个皮包包,茶杯子,上面总会印上“第几个教师节纪念”的字样,于是九月份总是满城尽戴红包包,这是区分老师和其他职业人员最好的标志,后来教师节又给老师发西服,在那个西服还是稀缺品的年代,这的确让老师很是自豪,于是又是“满城尽是蓝西服”,再后来慢慢的一些学校发一点现金,从200,500到1000,2000元,到后来不能发现金了,老师的工资也提高了,教师节更多的只是开个大会发个奖状,精神鼓励为主了,到今年就成了“给教师亮灯了”!
其实老师真的对过不过节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社会对老师这个职业整体的尊重,而不是孩子上学有求于人的时候尊重,反之对老师说三道四贬的一塌糊涂。
当然教师这个职业的对象是育人,比其他职业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这的确很难,但对于教师的地位待遇与这样的高要求严重不符,这真是难为教师了。
现在的教师节其实老师们并不在乎,甚至忘记了这个日子。
我前几年教师节前去固原一商场转的时候,碰见了几位商户家长在骂一位教师,说“你还是个老师”?问了问原因,这位老师把学生送他的鲜花,贺卡转卖给商户,嘴里换说:“每年都送这些没有用的东西,还不如直接送点钱”,被几位有孩子上学的家长听见了,围在一起就骂开了。
“你还是一个老师啊”这句话真是对老师最大的一个限制,每当我出去喝酒,穿衣服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生怕被人说出这句话。
“你看,这就是老师”这句话也会经常在菜市场,买衣服的,饭馆听见,意思是说老师穷酸,爱砍价,舍不得钱。
其实想想,老师就是一个职业,叫教书匠或者行当更为合适,“人类灵魂工程师”不应拔的那么高,踏踏实实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教师节又来了,开了一场大会,很热烈,很隆重,领导讲话了,老师带红花了,这个日子又会过去!
于是又想起了我那当了一年的老师生涯。
不管如何,最后还是说声:
老师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