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故里

文摘   2024-04-12 14:23   陕西  

   长安韦曲,是我爷爷的老家,爷爷虽然少小离家,但到死,都是一口陕西话。

                            一

   父亲曾说过;我们家是爷爷民国时候从长安韦曲搬来的,据说是同村的亲戚被派到隆德当县令时,把爷爷带着跑腿伺候当文书师爷的,于是爷爷就在隆德落户下来,在本地找了奶奶于是就有了我们。

  我查了查《民国旧县志》官职中有这样的记载,“民国十一年隆德县令陈鸿烈长安韦曲人”,算了算和爷爷的年龄也相符,父亲走的时候没有问清楚具体情况,于是我姑且认为这就是带我爷爷一起来的那个本家县令了。

   我不知道爷爷和那个民国当县令的陈鸿烈是什么亲戚?也许只是本家同村人而已,但是从县志里查到这样一个和祖辈有关系在隆德当县令的人,还是多少有点自豪的,虽不能说是显赫家族但也引起了我对长安韦曲的一点兴趣。

 

   我爷爷跟的那个本家县令只在隆德当了一年的县长,第二年县长就换人了,不知道是高升了,还是被贬回长安韦曲了?史料中没有一点记载,但我爷爷确是在隆德留下来了,结婚生子繁衍后代,直到本世纪七十年代去世,去世时我只有三岁,但我多少还有一点印象,没有牙的嘴里说的一口陕西话,从这点上来说,我估计那个本家县令没有高升,要不然也就带着我爷爷赴任去了。

  1988年我考上大学,父亲送我去上学的时候在长安韦曲去了一次,和我父亲同辈的一个叔叔请我们吃了一顿正宗的陕西羊肉泡馍,记忆中一点也不好吃,晚上在一个村子里和三爷爷住了一晚上,那个村子据说就是韦曲点一个村子,名字我已经忘记了,那个三爷爷说话像极了记忆中的爷爷,他给了我一件红色的运动衣,看来他们的日子也一般,我早上走的时候偷偷的塞在被窝里了,据说自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和陕西的亲戚们联系过,到我们这一辈就彻底断了联系。

   后来我去过西安几次,也去过那个长安韦曲看了看,一点没有了那个时候农村的样子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已经和西安连为一体了,站在那里一点也想象不来民国时候爷爷是如何跟着本家县令骑着马从这里走到隆德上任的。

  上学时在填籍贯一栏时,总会填上长安韦曲几个字的,虽没有去过但潜意识里面觉得祖籍是那个地方的,有一点感情。

   查了查长安韦曲这个地方,唐朝就有了,唐就叫韦曲镇,在今西安市长安区,因诸韦聚居得名。以东五里即今长安城区东少陵原东南端,有杜曲,为诸杜世居之地。合称韦杜 。在长安城南皇子陂西,因唐代诸韦世居于此地,得名韦曲。杜甫《赠韦七赞善》诗原注曾引俚语“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是对韦、杜家族的称誉和标榜。唐时就为长安城南名镇,解放后为长安县县政府所在地。韦杜两家为主不知道我们姓陈也在其里?

                            二

  从长安到隆德现在高速公路390公里,需要四到五个小时的车程,民国初年的西兰古道大概也是这样的距离吧!那个时候县官上任大约骑的是马,我推测我爷爷跟的那个本家县令也不是什么富户,要不然也不会到隆德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当官的,所以赴任也不会带什么随从,估计也就我爷爷一个人挑着行李跟在马后一路风餐露宿走了五六天才到隆德的、到了隆德以后估计爷爷作为本家同乡人自然就成为了县长的工作助手和幕僚了,本地人沿用清朝的称谓叫我爷爷为“陈师爷”,这师爷之名慢慢就传了下来。

   西安的南边是大雁塔,现在叫雁塔区,大雁塔向南是小寨,小寨以南才是韦曲。

   大雁塔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大雁塔只是大雁塔和周围的寺庙,人们去只是为了看大雁塔和想象一下那西天取经的唐僧玄奘。

   现在去大雁塔人们不看大雁塔了,是去看她脚下的大唐不夜城,大唐不夜城很大,南北有5里路,

   晚上去,灯火璀璨,游人如织、喷泉,彩车,演艺,时髦的红男绿女和大唐的古装巡游交织在一起,好像时空穿越机出了故障一样。

   大雁塔孤零零的背影在这样的流光溢彩中只是游人相机里的背景而已。

   她从千年以来就这样一直注视着脚下的变幻,从晨钟暮鼓、木鱼经声、刀光剑影到如今的流光溢彩大唐不夜,冷眼旁观、芸芸众生就像一场秦腔一样吼了千年。

   繁华落尽必有落寞,人生如此,城亦这样。

   2021年在大雁塔附近的医院做了一个手术,三天后去大雁塔的慈恩寺烧了一注香,生命中的幸运算是和长安以南有了更近的交织。

   二个月后复查、无大碍,愉悦的晚上去了大唐不夜城。

  疫情之下开放不久,寥寥的游人正合我意,从北到南走了两个来回,从初唐走到盛唐,又从盛唐走回初唐。

   大唐的演员比观众多,盛唐之下其实难苻其名、流光溢彩之下掩饰不了寂寥的落寞。

   回去之后,想着下次一定在人最多的时候再来一次。

   大唐的长安其实就是现在的长安以南,现在的西安城墙只是后来的明朝新建的。

   大唐的长安城是一座四四方方的格子城,一座大方格里面套着108个小格子,号称108坊。

    小格子里面就是不同阶层的居民,小格子是用高大的墙围起来,只有一座门通向街道,各个小格子里的人是不能相互串门。

   晚上严格实行宵禁,小格子的门关了起来,每个小格子成为独立封闭的空间,大街上除了打更的人就是巡逻的士兵,偷着出来抓住是要杀头的。

   大唐百万人口的长安城表面的繁华之下其实虚有其表的,看起来更像一个鸟笼子。

  千年之后的长安历经了十三朝古都,虽退去了王者之气,但1300万人口的繁华依然成为区域性中心城市。

    从唐到明长安城从南移到了北,城墙更高了,但没有了城里面的小格子。城门被打通成为通向四面八方的道路,从封闭到开放历经了千年。

   千年之后的长安城又来了一次封闭,空空荡荡的城市和街道就像停摆一样,虽没有了108个小格子,但一个个封闭的小区就像千年前的格子。

   秦人好勇斗狠,就像那秦腔一样吼的粗旷过瘾。不知道我住在长安以南的祖先会是什么样的人?

                          三

  一座城市从没有西安像这样让人爱恨交织,那年从父亲韦曲的村子里出来父亲送我去火车站,在火车站前面的一个巷子里,看见买西瓜的牌子上面写着一斤五毛,我和父亲每人吃了一块,付钱时那人要十块,88年的十块啊!我和父亲力争,那厮挥舞着西瓜刀一脸狠相的说,“看清楚外地人我这是一两五毛”,我才一看那个“斤”字很小很小,又围过来了一群人都拿着刀说;“不给钱就不要走人”我和父亲给完钱落荒而逃,我登上火车

的那一刻发誓再也不来西安了。

    果然很多年没有去过西安了,有机会出差或者旅游都会避开西安,那些年不断传出来的西安旅游受骗,强买的事件,以及一部电视剧《西安杀人事件》的热播,让我对那个有着家乡情结的城市敬而远之。

  我常常再想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和厚重文化积淀的城市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是民风强悍还是时代变化?我常常会去思考这里面的因果,后来读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陈忠实的《白鹿原》贾平凹《废都》。

   一大批陕西作家的崛起,让我知道这片厚重文化积淀的土地上并不是只出“懒汉”和“陕西愣娃”那些文化积淀总会结出思想的花朵的。对于西安的思考正是基于《废都》,对于最初读这部小说,更专注于关于性的描写,感兴趣的是“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三百十二字)”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回过头来看《废都》,才明白了生活在西安二十多年的贾平凹对西安的思考,一个“废”字表明了西安如今的地位,曾经的十三朝古都,而今荒废了,废掉的不仅仅是城市,废掉的也是西安人的心气。

  《废都》开篇,气势有一种鬼魅的磅礴,万物皆新,人来车往,好不好看热闹,半点看不出一个“废”字。一个“废”字跃然纸上——好像一个围绕庄之蝶展开的帝国轰然倒塌,一代帝王颓然离去——而这帝国和帝王,不过是一群无用文人的自嗨与意淫。《废都》写在1993年,正是改革开放的初期,沿海城市的经济的发展和内陆西安的颓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贼城、烟城、暗娼城正是那些年西安的写照,贾平凹从一个久居西安文人的角度描述了那时西安小市民,落魄文人的生活,那段借一个乞丐口中传出的谣儿“十类人”后来传遍大江南北。

    从敬而远之到慢慢的忘记,西安的记忆在脑海里慢慢的淡去,翻过六盘山更多的是去和它相反的北方的城市银川,西出萧关,北上银川,南边的西安更像一个远方的亲戚,多年没有走动了,不知道长安韦曲的那个陈家村还在吗?老去的三爷爷也许早就没有消息了,离去多年的父亲,始终有着家乡西安的情结,常常会说起那个小村子,该去看看了,看看那座有着祖辈印记的城市了,虽然它离我们并不遥远,比银川还近一点,但心理距离比银川远多了。

                         四

   西安虽然去过多次,但从未静下心来去仔细的观察这座城市。

 

   这次又来了,城墙,回民街又去了,看着高大的城墙总会想起清同治年间的那场回乱。城墙内外的回民不同的命运,一百年前几百万回民陕西只剩下城里那区区的一、两万人,其它的人背井离乡,在宁夏、甘肃的山沟沟里、在塔吉克斯坦的冻干依然说着一口陕西话,回民街的生意却做的火热。

   幸运的是,西安的城墙完整的被保留下来了,没有像北京城墙一样的命运,于是就有了千年古城的风韵,也有了多年后我在城墙上马拉松的故事,有了完整的城墙也就有了大唐和西安的历史的厚重。

   西安的城墙下面还有那座碑林的记载,多年前喜欢书法的父亲每次去西安都会去那座堆满石碑子的地方,带着少不更事的我,多年后我又一次去了,可惜的是碑林正在维修,看不到那些父亲看过的碑子,但我却在里面惝详了许久,多年后我终于读懂了父亲。

    父亲很喜欢于右任的字,离碑林不远的地方碰见了于右任故居,小小的院落,人很少,正和我口味,静静的待了一会,看了看字,多年前那些自己认为很丑的字,现在终于觉得好看了,大胡子大于右任是陕西字写的最好的人,在展室里发现了于老当学生时的卷子,卷子上老师批注的字却是我非常喜欢的字,于老大舅舅家是甘肃静宁,40年代末期,于老去过静宁,在静宁大文庙小住几日,据说为舅舅家大老乡写了好几刀字,现在流传在宁夏、甘肃一带的于老的字大多来源于此,我曾经见过几幅,虽然是应酬之作,但不乏精品。

 

  于老是典型的秦人性格,虽直率好勇,但却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于是就有了于老三十四年民国监察院长的故事,于老一生留下了大量的字画,成就了无数的书法收藏家,自己却两袖清风,离开故土的于老最终死在了台湾的高山上,留下了那句著名的诗句:“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从城墙的南门而出,是那座著名的大雁塔,唐太宗从这里送玄奘去西天取经,回来又在这里讲经说法,成就了一代佳话,也为长安留下了一座著名的古籍。

    如今这里成为了重温大唐盛世繁华的地方,两年前疫情去时,人烟稀少,大唐也被瘟疫击败,这次又去,大唐盛世终于回来,游人如织,穿着唐装大红男绿女穿梭其间,大唐真的穿越回来了,小城呆久了,我却受不得这种热闹,慌忙逃离开了。

     大唐盛极之时已是败像暗藏,大唐之盛其实只是掩藏了底层苦难的顶层海市蜃楼,歌颂盛唐其实是一种病,大唐不夜是虚幻的梦。

    从梦醒来,西安并没有重回辉煌,八百里秦川,三千懒汉仍然在吃秦始皇的老本,沉睡在大唐的梦里。

   

   长安是我爷爷的老家,我也曾经把他当成自己的故乡,但可惜的是那只是做了一场梦,如今,作为他乡人,来到长安,陌生中渐行渐远。

南凤先生
人生那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