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客子的记忆

文摘   2024-04-25 00:09   宁夏  
   苏维童老师给我发来了一篇他写的文章《消失的麦客子》,我仔细拜读后,很有感触,经征求他的同意准备把这篇文章发在我的微信公众号上,发之前,我觉得应该写点什么。
   想了想,关于麦客子,我的记忆里是很少的,搜尽记忆里的内存,就写写关于麦客子的记忆,算是对苏老师文章的一个引子吧!
   
    我关于麦客子最深的记忆来源于一篇小说,小说的名字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情节却迷迷糊糊的有一点印象,读这篇小说的时候正值我的青春萌动期,所以,对这篇小说里的关于麦客子的其它情节没有一点印象,但我记得最清楚的情节是:一个庄浪小伙子第一次跟着父亲去关中当麦客子,在一家割麦子时和这家主人媳妇的一段“故事”。
  故事的情节大约是这样的:因为庄家挑选麦客子时,众人一哄而上,恰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于是他被迫和父亲分开,独自一人被另外一个地方的小媳妇子叫着去她家割麦子了,这小媳妇子的家和关中其它川地地方不一样,是山地,麦子没有那么厚实,用不了那么多的麦客子,而且这地方很奇怪,据说是水不好的原因,男人几乎都是武大郎式的矬子,而女人则都长的正常,且十分水灵,这些地方的男人连炕都上不去,要自家女人抱上炕,于是,这些男人都下不了地干活,干活的主力就是女人们,地多一点的家庭,农忙的时候就要叫人帮忙,这小媳妇叫小伙子割麦子就是如此,这小媳妇长的十分水灵,而这小伙子初出茅庐,情窦初开,人也长得精神,而且那麦客子的体格自然是十分健壮了,于是这自然发生了一些关于爱情的故事了,那些具体的故事情节就不再赘述了。
   
   正值青春萌动期的我,自然对故事里的那么些美好的“爱情故事”记忆深刻,从而那时对麦客子的职业很羡慕,常常做梦自己也是一名麦客子,也去一家没有男人只有长得十分漂亮的女主人家割麦子……
   那时,从没有想过麦客子是一种什么样的职业,以为是即能挣钱还能有艳遇的好职业呢。
  后来,我读过了《白鹿原》,小说里面黑娃和白小娥的一段,依稀觉得和那篇麦客子小说里的情节很相似,黑娃也是东家的长工,于是就和麦客子的职业联系起来了。
   我7岁前,家里还是生产队上,割麦子这事都是集体统一行动,麦客子是没有的,关于收麦,记忆里只是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拾麦穗了。
    10岁以后,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家里由于人口多,山地、川地的也分到了十来亩,虽然人口多,但老的老,小的小,能干活的劳动力不多,于是,种麦子的每一个环节;从给地里拉粪,种麦,除草,施肥、收麦、拉麦子进场,碾麦,收仓都是最艰难的农活,那些年父母最愁这些活计了。
    其它环节还可以拖一拖,但收麦子却是要“赶麦口”,拖不得,我家劳力不够,于是就收麦时总要叫几个“麦客子”帮忙,这是我真实接触“麦客子”的开始。
    这真实的“麦客子”完全和小说里是两样,反正我家里叫过的“麦客子”给我没有留下一点好印象,“麦客子”和“忽郎子”成为了我儿时记忆里印象不好的两种人。
    那时,每到麦收时节,隆德来的“麦客子”大都集中在南门上,因为那时车站就在南门,父亲就去南门叫麦客子,就像小说里写的一样,麦客子一哄而上,都抢着推荐自己,读书出身没有干过农活的父亲,那懂得挑麦客子啊!总会被那些油嘴滑舌的忽悠了,带回家的总是不好好干活,耍滑溜肩、活干的不好,还讲究吃喝,一天要吃好几顿饭,还要顿顿有肉,饷午还要西瓜啤酒,稍不如意,就把麦穗撒的一地,文人性格的父亲,骂不出口,只能忍气吞声,好心伺候,满当着把麦子收完,打发走才松一口气。
   
   后来,父亲也慢慢会叫麦客子了,有时也会叫到老实、吃苦耐劳能干活的好麦客子了,但我却对麦客子却没有好印象了。
   后来,父亲评上隆德最早的会计师后,受知识分子政策照顾,我们家转商品粮了,于是就再也不和收麦打交道了,麦客子也就消失在我的记忆里了。
     今天在网上搜了一下,终于找回了当年的那篇小说,作者是邵振国,名字就叫《麦客》,重新读了一下,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感觉,虽然小说写的不错 ,但我的兴趣已经不在青春萌动时的“爱情故事”了,而是对麦客这个特殊职业的兴趣了。
   小说当然是有点美化麦客了, 80年代初,麦客子是劳动人民当然要歌颂了,这是时代特征对于文艺作品的要求,这无可厚非。但对麦客这种历史产物的特殊职业的历史背景却是淡化了。
 
    这点我们可以从苏老师的文章中得到,苏老师编过《县志》,又有自己的亲身经历,所以,对于麦客还是很有发言权的,文章值得一读。
   其实,麦客是时代和陇东地区特有的产物,也就是说是陇东和西海固地区贫瘠土地上穷苦人民出卖体力的苦力工作。
    既没有文艺作品里的美化的那些美好的情怀,也没有我见到的家里叫的那些不好的一面,麦客们既有传统农民的老实憨厚,吃苦耐劳的优秀一面,也有为了生存,各种小农意识下的奸诈的一面。
  下面我们就来读读苏老师笔下的麦客子,了解一下真实的麦客。
    


消失的“麦客子”

麦客子”这个由来已久不成文的社会“专业”称呼,不知缘起何朝何时沿袭至今的,笔者无从考究。就这帮收麦季节顶着灼日炎热为别人收麦的苦酸人群,微卑庸弱之辈,千古文人及权贵上流显达自不肖耗费笔墨去记载述说的。在历史文集仅可见者寥寥数家,清代吴振棫所做古风《麦客行》诗前自序曰:“麦客十九籍甘肃”(陕西)麦将熟,结对而至,肩一袱,手一镰。佣为人刈麦......秦人口中为麦客”。

麦客主要来源于陇西及宁夏西海固,这里土地贫瘠,干旱少雨,气温低寒,粮食作物成熟较晚,且产量低,造成贫穷落后,而素称“八百里秦川”陕西关中,土地肥沃,雨量适中,灌溉便利,气温高热,小麦成熟尚早。这为常年食不果腹地域的农民寻求温饱提供了最切实的地方。换句话说,这也是西部农村最早,最原始的打工和劳务输出的开始。

有史可查,我国殷商时期,土地实行“井田制”,即政府把整块土地依“井”字形划分。“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见《孟子·滕文公上》)。这解说也很清楚,一百亩公田,靠其毗邻八家义务耕作。在皇权至上的封建时代,这是天经地义的法规,遵循这一法规,后世自然而然就逐渐形成了习俗。所以民间至今还流传着“东种西收,西种东不管”之说。

“清明六十天”,麦客子祖辈牢牢记着清明节过后两个月就是“赶麦场”的最佳时期。恰逢其时,当地青黄不接,饥饿难熬,儿女嗷嗷待哺。“加粮不如减口”愁苦农民便自发地搭伙为伴的随从麦客子这个行业里了。

好出门不如穷家坐,不是生活所迫,谁情愿别父母抛妻子儿女背井离乡啊。麦客子的行程极为简陋,一把镰刀,一个背夹,背夹里携带随便的衣物和旅途中几天的干粮。这干粮便是“麨面”说起麨面,这是庄浪隆静县人出行必备的口粮了。六盘山以东的人都把这一地域的人蔑称“麨面客”,陕北人更轻视的直呼“麨面佬”。由于长途跋涉,近则七、八百里,远则千里,他们都脚登“麻鞋”。这种鞋制作简易,就地取材,着脚轻便透气凉爽,是步行最佳伴旅,步行数天,远达陕西周至户县泾阳。农历四、五月陕西天气酷热,骄阳似火,抢收黄粮,虎口夺食,刻不容缓。麦客子那顾得毒炎烈日,赤膊麦浪中,用挥汗如雨形容,恰如其分,破死卖命就为了那几文血汗钱。在陕西还别有个异常天气“黑日头”。收麦田遇上这天气,那真是进了“炼狱”。晴空万里,风平浪静,昏灰蒙蒙,大地就如蒸笼,焦灼闷热,痛熬至极。

仅管辛苦,饭食却有主家饱管的,麦客子自我满足的一句话就是“挣钱不挣钱,先得落个肚儿圆”。早中晌午都由主家送来,在田家地头吃,常年困饿的下苦人,能有饱饭吃已是莫大的享受了,最开心的一句话就是“天天过年,晚晚分钱”。

至于晚上的住宿,麦客子是不在话下的随便,好在是大热天,戏台、古庙、破弃房屋,街道路边也都是他们的安乐窝。这样迷一会儿交过夜不久,便要起身赶下一场了。这才是“赶场”的真实涵义。因为陕西麦子自东向西依次成熟,如果在当天天亮前赶不上五六十里撵不上黄茬,就错失了时机,搭不出去场。这就意味着失业,这一天肯定要饿肚子了,麦客子从川底赶上来经乾县、永寿、长武再到甘肃灵台,平凉等地才算收场了。

有句话说麦客子是纸糊的见不得雨水,这话形容的太到位了。阴雨天下不了地,自然就没人管饭了,只能缩在异国他乡,就是活脱脱的乞丐。侥幸遇见好心人,还能施舍一点,倘若碰个心肠歹的,就连在屋檐下避个雨也不允许,生怕麦客子一身臭汗泥土味冲了宅院,给自己带来晦运。真是贱脚踏在贵土上,麦客得认命了。至于把麦客子叫什么“毛葫芦”,“麦狗子”等侮辱性的话,卑贱人沦落至此,活命要紧,哪顾得什么人格脸面。

当年,麦客子赶场还常常遇到“挡场”的刺激事儿。收麦如救火,争分夺秒,农谚说:“黄七分,收十分;黄十分,收七分。”陕西川大起风非常迅猛,黄熟了的小麦口松,经不住狂风肆虐,金灿灿的麦粒会全吹落地上,这是最可怕的残境。主家心急如焚想尽快招来麦客子却又压低价钱,于是麦客子这边推举出孔武壮汉出面与主家对峙挡定麦场,不许开镰,最后主家妥协付出合理的价钱。这招果然奏效,确保了下苦人的利益。这样接二连三的事发生,主家也有了相应的对策,便请来了当地的拳棒手,与其对抗。谁料这场闹剧愈演愈烈,几周边武林高手在这一时期闻讯赶来展露手脚,这分明就是一场“擂台”比拼大赛了。隆德县武师赵占彪就是麦客这方一位挡将霸主了。笔者年轻时,常聆听他老人家津津有味的讲述这段威武英雄往事。老虎不吃人,威名在外。主家每见赵师出场,便自认倒霉服输,立马请回家盛情款待,礼金奉上。赵师为人光明磊落,豪侠仗义,一生偏袒穷人和弱小。只有挟迫主家向麦客子开出满意的佣金。方善罢甘休,于是赵占彪的名讳就响誉陕甘宁。一九六四年,六十六岁高龄赵师在宁夏武术锦标赛中荣获“流星锤总分第一名”,且得“风格奖”。

当年麦客子赶场的悲痛往事多了去了,笔者仅就我村一位已作古的老麦客子说过这么一件血惨的往事。说是这一家兄弟俩,兄友弟恭,和睦无间。就是家境贫寒,日月艰难,其兄体谅弟弟年少受不了苦,决定自己去赶场,能挣点钱,好添补给弟弟成个家。谁料这次出门厄运降临,在返回途中,经六盘山香水峡时,遇到一伙土匪,为抢夺钱财,哥哥被打杀丧命。这对情深意厚的弟弟犹如天塌地陷痛不欲生,暗下决心,习武杀匪报仇。其弟习武的兵器殊异,是自家农用的镢锄子,因家道贫困买不起刀枪剑戟等杀伤力大的理想武器,这把干农活使用的镢锄子,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另还有一说,出门携带真刀利剑会引起世人的诸多猜疑和麻烦。下苦庄农汉随身带把劳动工具形象又自然,真该为这位切心报兄仇的小弟智商点个赞。

经一年的苦学硬练,来年四月又到一年赶麦场的时期,其弟约好几个知己的穷伙伴出门了,返回时原经其兄遇害的香水峡,果不其然那伙匪徒又现身了,仇人见面,黑血翻涌,其弟手起锄落,结束了一个。余匪见状早吓得魂不附体,落荒逃命,其弟跃身而起,箭步赶上,左右开弓又击翻了两个,转手换把又除掉了一双。这长达四十里的香水峡,山高林密,石崖陡峭,自古就是土匪出没的险地,不走四五里,由遇一伙土匪,其弟气血正旺年纪,又杀死二人,据说,此后该地平安了数年。

麦客赶场的历史直遗传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始有减弱。九十年代,这个几千年靠人工苦力劳作收割形式终被机械替代,至此麦客子劳作大军才算彻底消失了。但麦客在历史长河中的潜在功能不但不会消失,而该感谢他在今天继续延发辉煌。除却政治、经济、文化、民情风俗诸方面的影响,但就非遗方面的社会功能越来越显露,麦客子这劳苦大军往返奔波,使数省的秦腔、社火、郿户、砖雕、泥塑、皮影、剪纸、刺绣等行业技艺有机会得到碰撞切磋交流与融合的空间。即使这段心酸的历史印记已成过去,留给后代的乡音乡愁却是永久而长远,绝不会消失的。

 

 

 

 

 

                2024年4月23日

                 作者:苏维童

     

南凤先生
人生那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