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893:关于李世民对待党仁弘问题的思考
文摘
2024-11-12 07:00
上海
乙毗咄陆西击康居,道过米国,破之,虏获甚多,不分与其下,其将泥熟啜辄夺取之,乙毗咄陆怒,斩泥熟啜以徇,众皆愤怨。泥熟啜部将胡禄屋袭击之,乙毗咄陆众散,走保白水胡城。于是弩失毕诸部及乙毗咄陆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诣阙,请废乙毗咄陆,更立可汗。上遣使赍玺书,立莫贺咄之子为乙毗射匮可汗。乙毗射匮既立,悉礼遣乙毗咄陆所留唐使者,帅所部击乙毗咄陆于白水胡城。乙毗咄陆出兵击之,乙毗射匮大败。乙毗咄陆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战死,一人独存,亦不汝从!”乙毗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奔吐火罗。冬十月丙申,殿中监郢纵公宇文士及卒。上尝止树下,爱之,士及从而誉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徵常劝我远佞人,我不知佞人为谁,意疑是汝,今果不谬!”士及叩头谢。上谓侍臣曰:“薛延陀屈强漠北,今御之止有二策,苟非发兵殄灭之,则与之婚姻以抚之耳。二者何从?”房玄龄对曰:“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臣以为和亲便。”先是,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贺兰州都督沙门皆在凉州,上遣何力归觐,且抚其部落。时薛延陀方强,契苾部落皆欲归之,何力大惊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为叛逆?”其徒执之诣薛延陀,置真珠牙帐前。何力箕踞,拔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唐烈士而受屈虏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因割左耳以誓。真珠欲杀之,其妻谏而止。左右曰:“戎狄气类相亲,何力入薛延陀,如鱼趋水耳。”上曰:“不然。何力心如铁石,必不叛我!”会有使者自薛延陀来,具言其状,上为之下泣,谓左右曰:“何力果如何?”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谕薛延陀,以新兴公主妻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还,拜右骁卫大将军。丁巳,营州都督张俭奏高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弑其王武。盖苏文凶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议诛之。盖苏文密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阅者,并盛陈酒馔于城南,召诸大臣共临视,勒兵尽杀之,死者百余人。因驰入宫,手弑其王,断为数段,弃沟中,立王弟子藏为王,自为莫离支,其官如中国吏部兼兵部尚书也。于是号令远近,专制国事。盖苏文状貌雄伟,意气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每上下马,常令贵人、武将伏地而履之。出行必整队伍,前导者长呼,则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绝行者,国人甚苦之。壬戌,上校猎于岐阳,因幸庆善宫,召武功故老宴赐,极欢而罢。庚午,还京师。壬申,上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若教以礼义,使之少敬长、妇敬夫,则皆贵矣。轻徭薄敛,使之各治生业,则皆富矣。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矣。”亳州刺史裴行庄奏请伐高丽,上曰:“高丽王武职贡不绝,为贼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但因丧乘乱而取之,虽得之不贵。且山东凋弊,吾未忍言用兵也。”高祖之入关也,隋武勇郎将冯翊党仁弘将兵二千余人,归高祖于蒲阪,从平京城,寻除陕州总管。大军东讨,仁弘转饷不绝,历南宁、戎、广州都督。仁弘有材略,所至著声迹,上甚器之。然性贪,罢广州,为人所讼,赃百余万,罪当死。上谓侍臣曰:“吾昨见大理五奏诛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然为之求生理,终不可得。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十二月壬午朔,上复召五品已上集太极殿前,谓曰:“法者,人君所受于天,不可以私而失信。今朕私党仁弘而欲赦之,是乱其法,上负于天。欲席藁于南郊,日一进蔬食,以谢罪于天三日。”房玄龄等皆曰:“生杀之柄,人主所得专也,何至自贬责如此?”上不许,群臣顿首固请于庭,自旦至日昃,上乃降手诏,自称:“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以私乱法,二也;善善未赏,恶恶未诛,三也。以公等固谏,且依来请。”于是黜仁弘为庶人,徙钦州。癸卯,上幸骊山温汤。甲辰,猎于骊山。上登山,见围有断处,顾谓左右曰:“吾见其不整而不刑,则堕军法。刑之,则是吾登高临下以求人之过也。”乃托以道险,引辔入谷以避之。乙巳,还宫。刑部以反逆缘坐律兄弟没官为轻,请改从死。敕八座议之,议者皆以为:“秦、汉、魏、晋之法,反者皆夷三族,今宜如刑部请为是。”给事中崔仁师驳曰:“古者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奈何以亡秦酷法变隆周中典?且诛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顾,何爱兄弟?”上从之。上问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魏徵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1 乙毘咄陆向西攻击康居,路过米国,顺便把米国攻破。虏获甚多,但他不分给下属,部将泥熟啜强行夺取,乙毘咄陆怒,将泥熟啜斩首示众,众人愤怨。泥熟啜部将胡禄屋袭击,乙毘咄陆部众逃散,退保白水胡城。于是弩失毕诸部及乙毘咄陆所部屋利啜等都遣使到京师宫门前,请废乙毘咄陆,另立可汗。皇帝遣使带着玺书,立莫贺咄之子为乙毘射匮可汗。乙毘射匮既立,全部礼送遣返乙毘咄陆之前所扣留的唐朝使者,率诸部攻击乙毘咄陆于白水胡城。乙毘咄陆出兵迎击,乙毘射匮大败。乙毘咄陆遣使招揽他的旧部落,旧部落都说:“就算我们千人战死,一人独存,也不跟你!”乙毘咄陆自知不为众人所附,于是西奔吐火罗。2 冬,十月十四日,殿中监、郢纵公宇文士及去世。皇帝曾经站在一棵树下,非常喜欢,宇文士及就跟着喋喋不休地称赞。皇帝正色说:“魏徵常劝我远离佞人,我不知佞人为谁,怀疑是你,今天果然如此!”宇文士及叩头谢罪。3 皇帝对侍臣说:“薛延陀在沙漠以北,自恃强大,顽固不化,如今驾驭他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发兵殄灭他,要么与他联姻以安抚他。二者何从?”房玄龄回答说:“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臣认为应该和亲。”皇帝说:“对。朕为民父母,只要对国家有利,何必爱惜一个女儿!”之前,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的母亲姑臧夫人及弟弟贺兰州都督沙门都在凉州,皇帝派契苾何力回家觐亲,并抚慰其部落。当时薛延陀正强,契苾部落都想归附他,契苾何力大惊说:“主上厚恩如此,为何做这叛逆之事!”他的徒众们说:“夫人、都督已经先去了,你为什么不去!”契苾何力说:“沙门孝于亲,我忠于君,必定不跟你们去。”他的徒众绑架他,带去见薛延陀,送到真珠可汗乙失夷男牙帐前。契苾何力叉开双腿坐着,拔佩刀东向大呼说:“岂有唐烈士而受辱于虏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然后割下左耳以誓。真珠可汗要杀他,被妻子谏劝才作罢。左右说:“戎狄气类相亲,何力入薛延陀,如鱼得水而已。”皇帝说:“不对。何力心如铁石,必不叛我!”正巧有使者从薛延陀处来,详细讲了契苾何力的情况,皇帝为之落泪,对左右说:“何力果然如何!”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晓谕薛延陀,把新兴公主嫁给他为妻,并要求放回契苾何力。契苾何力由此得以还京,拜为右骁卫大将军。5 十一月五日,营州都督张俭上奏,高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弑杀国王高建武。泉盖苏文凶暴,多行不法,高丽国王及大臣商议诛杀他。泉盖苏文收到密报,集结所部全部兵马,假装举行大规模校阅,并盛陈酒食于城南,召诸大臣一起观看阅兵,然后发动军队,将他们全部杀死。泉盖苏文随即驰马入宫,亲手弑杀国王,将尸体斩为数段,抛弃于沟中,立国王弟弟的儿子高藏为王,自己为莫离支,相当于中国吏部兼兵部尚书。于是号令远近,专制国事。泉盖苏文身材高大雄伟,意气豪逸,身佩五刀,左右都不敢仰视。每次上下马,常令贵人、武将跪伏在地,让他踩着他们的脊背。出行必有军队开道,前导者长声呼喊,路人都奔跑逃避,无路可避的则跳入坑谷,以至路上都没有行人,国人深为痛苦。6 十一月十日,皇帝在岐阳打猎,顺道前往庆善宫,召武功故旧老友,宴请赏赐,极欢而散。十一月十八日,回到京师。7 十一月二十日,皇帝说:“朕为亿兆人民之主,我希望他们都能得到富贵。并教给他们礼义,让少年能尊敬长辈、妇女能尊敬丈夫,这样,人人都能尊贵。轻徭薄敛,让他们各自从事自己的产业。这样,人人都能富足。如果家家户户都能富足,朕就算不听音乐,也乐在其中了。”8 亳州刺史裴行庄奏请讨伐高丽,皇帝说:“高丽王武职贡不绝,为贼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然不忘于心。只是现在如果乘他们丧乱之际攻打,就算得到,也没有荣誉。况且山东凋敝,我还不忍用兵。”9 当初,高祖李渊入关时,隋朝武勇郎将、冯翊人党仁弘将兵二千余人,在蒲坂归附高祖,跟从平定京城,不久,被任命为陕州总管,大军东讨王世充,党仁弘转运粮饷,渊源不绝。后来,又历任南宁州、戎州、广州都督。党仁弘有才略,所到之处,都有很高的声望和政绩,皇帝非常器重他。但是他性格贪婪,卸任广州都督时,被人告发,赃款一百余万,论罪当死。皇帝对侍臣说:“我昨天见大理寺第五次上奏,要诛杀党仁弘,我哀悯他白发苍苍,竟然要被斩首,当时我正在吃饭,于是下令撤案。但是,要为他找一条活命的理由,却始终找不到。所以今天想要违反法律,向你们为他乞求一条性命。”十二月一日,皇帝再次召五品以上官员集合在太极殿前,对大家说:“法律,是人君所受于天,不可因私而失信。如今朕因为对党仁弘的私心,而想要赦免他,这是违法行为,上负于天。所以,我想到南郊去,睡在草席上,每天只吃一顿饭,只吃蔬菜,不吃肉,如此向上天谢罪三日。”房玄龄等都说:“生杀之柄,是人主可以专擅的,何至于对自己贬责如此!”皇帝不许,群臣在殿上一再叩头固请,从早上坚持到午后,皇帝才降下手诏,自称:“朕有三罪:知人不明,这是其一;以私乱法,这是其二;赞赏善,却没有赏赐,厌恶恶,却没有诛杀,这是其三。因为你们坚持进谏,姑且依从你们的请求。”于是黜党仁弘为庶人,流放钦州。10 十二月二十二日,皇帝前往骊山温泉;十二月二十三日,在骊山打猎。皇帝登山,见围场有缺口,回头对左右说:“我看见围场有缺口而不处以刑罚,那是破坏军法;处以刑罚呢,又是我登高临下以求人之过了。”于是以道险为由,拨转马头,下到山谷,假装没看见。十二月二十四日,还宫。11 刑部认为,反逆连坐的法律,兄弟只是没入官府为奴,处罚太轻了,请改为从死。皇帝敕令八座大臣商议,议者都认为:“秦、汉、魏、晋之法,造反者都是夷灭三族,如今应该按刑部所请为是。”给事中崔仁师驳斥说:“古代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为什么以灭亡的秦朝的酷法来改变伟大的周朝的法典!况且诛杀他的父子,已经足以震慑他的心,他如果连父子都不顾,还会爱他的兄弟吗?”皇帝听从。12 皇帝问侍臣:“自古以来,有君主昏乱而大臣能治理国家的,也有君主能治理国家,而大臣把国家搞乱的,这两者哪个比较好?”魏徵回答说:“君主能治理,则善恶赏罚得当,大臣怎么可能把国家搞乱呢!如果君主不能治国,放纵暴虐,刚愎拒谏,就算有良臣,又怎能得到施展!”皇帝说:“齐文宣帝(高洋)得到杨遵彦,不是君乱而臣治吗?”魏徵回答说:“他也就能勉强救国家于不亡而已,怎么谈得上治理!”
一边是法治建设,一边是私人的感情。我们会选择哪个?这个就得扪心自问了。没哪个皇帝不想用法治机制来治理天下,但是到了这种时刻,李世民想要成全自己的私心,但是又找不到法律依据,于是就想不依法办事。他是老板,当然有这个权力,可问题是,这种行为背后的影响呢?比如,这次李世民用这种方式(相当于道德绑架)来为党仁弘开拓,那么,以后像党仁弘一样的其他老功臣,是不是也可以犯法,然后期待李老板也给自己一次机会?那么,后来的君王呢,他是不是也可以参考李世民的这种方式?04,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老板自己不要带头打造第一个“蚁洞”李世民用权术手段,将自己的私人情感凌驾于制度之上,这几乎算是所有领导者会做的事。可是,这样的领导者建立的组织,它能有多长呢?能做得到300年无内乱,800年无外敌吗?听说任老是有“一票否决权”的,但是他好像从来没用过。他把自己的权力放在了系统里,自己也被系统支配另外,人都会退出这个“人世间”舞台的,李世民的权术再牛,他的贞观之治也才23年时间,真的很短,因此,唯有科学的系统机制(包含法治,财政,金融等等)才能确保整个组织的生命力一直强劲有力,才有可能做到几百年不内乱的情况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