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樵啜饮品《世说》(三)

文摘   2024-09-01 23:56   美国  

《世说新语》是南朝刘宋时期的一部记述东汉末年至东晋时豪门贵族和士大夫的言谈轶事的书。由宗室临川王刘庆义撰写,分为德行、言语等三十六门,主要为有关人物评论、清谈玄言和机智应对的故事。《世说新语》亦史亦文,记载颇为丰富翔实,文字质朴隽永,具有鲜明的魏晋特色。书中保留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言名句和故事,成了诗词中常用的典故,也可以让后人一睹「魏晋清谈」的风貌。《世说》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书之一。近日得闲,又翻了一遍,掩卷沉思,原来《世说》通篇的字里行间,都爬满了“风雅”两个字。随手撷取若干章节,点评一二,与诸君同温魏晋之风。

夙慧第十二

3. 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度意告之。因问明帝:“汝意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更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渔樵点评:“举目见日,不见长安”,童言天真,却触动晋元帝心病)

容止第十四

7.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冲绝子,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

(渔樵点评:女人好色,古而有之,此乃佳例。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自新第十五

1. 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邅迹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或说处杀虎斩蛟,实冀三横唯余其一。处即刺杀虎,又入水击蛟,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乡里皆谓已死,更相庆。竟杀蛟而出。闻里人相庆,始知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乃自吴寻二陆,平原不在,正见清河,具以情告,并云:「欲自修改而年已蹉跎,终无所成。」清河曰:「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忧令名不彰邪?」处遂改励,终为忠臣孝子。

(渔樵点评:善恶一念之差,足见人心可塑,盖棺方可定论。周处乃敝乡豪杰也!)

企羡第十六

3. 王右军得人以兰亭集序方金谷诗序,又以己敌石崇,甚有欣色。

(渔樵点评:王羲之一字千金,终敌石崇斗富的珊瑚。一觞一咏的《兰亭集序》,亦胜过歌舞女乐的《金谷诗序》。)
伤逝第十七

1. 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

(渔樵点评:另类知音)

16. 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渔樵点评:兄弟互为高山流水者,天下莫过于王氏兄弟也!)

栖逸第十八

1. 阮步兵啸,闻数百步。苏门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相对。籍商略终古,上陈黄、农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问之,仡然不应。复叙有为之教、栖神道气之术以观之,彼犹如前,凝瞩不转。籍因对之长啸。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复啸。意尽,退,还半岭许,闻上唒然有声,如数部鼓吹,林谷传响,顾看,乃向人啸也。

(渔樵点评:山野樵夫尚通音律,可窥魏晋风气一斑)

贤媛第十九

4. 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宫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后出看疾。太后入户,见直侍并是昔日所爱幸者。太后问:「何时来邪?」云:「正伏魄时过。」因不复前而叹曰:「狗鼠不食汝余,死故应尔!」至山陵,亦竟不临。

(渔樵点评:曹丕人品伪劣,由此可见)

26. 王凝之谢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还谢家,意大不说。太傅慰释曰:「王郎,逸少之子,人才亦不恶,汝何以恨乃尔?」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渔樵点评:看来门当户对还不够,还应加上第三条:才齐)

巧艺第二十一

4. 锺会是荀济北从舅,二人情好不协。荀有宝剑,可直百万,常在母锺夫人许。会善书,学荀手迹,作书与母取剑,仍窃去不还。荀勖知是锺而无由得也,思所以报之。后锺兄弟以千万起一宅,始成,甚精丽,未得移住。荀极善画,乃潜往画锺门堂,作太傅形象,衣冠状貌如平生。二锺入门,便大感恸,宅遂空废。

(渔樵点评:锺大将军原来也很无赖)

13. 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渔樵点评:画龙点睛,顾恺之深谙画道,不愧为一代画师)

任诞第二十三

1. 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渔樵点评:竹林七贤,口无遮拦,心无所拘,自在逍遥,不亦快哉!)

2. 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坐进酒肉。司隶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

(渔樵点评:司马昭也惜才)

3. 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示。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

(渔樵点评:刘伶真酒神也!)

6.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渔樵点评:天地为房,屋室为裤,刘伶真性情中人)

8. 阮公临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渔樵点评:酒不乱性,阮籍不亦君子乎?)

14. 裴成公妇,王戎女。王戎晨往裴许,不通径前。裴从床南下,女从北下,相对作宾主,了无异色。

(渔樵点评:从容不迫)

46. 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渔樵点评:王徽之雅大矣!青出于羲(王羲之)而胜于羲,“不可一日无此君”遂成千古名言。)

47.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渔樵点评:“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王徽之深得老庄之道)

51. 王孝伯问王大:「阮籍何如司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

(渔樵点评:“胸中垒块,以酒浇之”云云,倒也传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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