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喜是何許人也?他就是魏末晉初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賢”中的第一賢、首席音樂家、國寶級音樂作品《廣陵散》的詞曲作家嵇康老師- - -的哥哥。
竹林首賢的嵇康自然是個大雅之人,為什麼他的哥哥嵇喜卻是個凡鳥(俗人)呢?這裡頭有個故事,這個故事來源於《世說新語》:嵇康的好朋友、候補竹林之賢呂安來拜訪嵇康,正遇上嵇康不在家,嵇喜出門迎接他。呂安瞧不起嵇喜,於是在門上題了一個“鳳”字便走了。嵇喜以為是呂安是在誇讚自己,而不知道對方是取笑他是“凡鳥”(“鳳”字,即“凡”字裡邊加一個“鳥”字)。
此外,《世說新語》中還另有一個有關嵇喜的故事:嵇康的另一个好朋友、“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的母親去世了,嵇喜前去弔唁。阮籍輕視嵇喜,便用“白眼”看他。嵇喜回來後告訴嵇康,嵇康提著酒、抱著琴前去弔唁。阮籍很高興,對嵇康示以青眼 (這便是“青白眼”、“青睞”的來歷)。這個故事似乎也從側面印證了嵇喜是個“不入清流”的庸才。
那麼嵇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們還是先來審閱一下他的Resume吧!據《晉書》中的記載,他的人生軌跡是:“嵇喜,譙郡人氏,曹魏時舉秀才,後為衛將軍司馬一職。晉朝建立後,先後擔任過江夏太守、徐州刺史、揚州刺史、太僕、宗正。在擔任江夏太守期間,曾經擊退過東吳的進攻。在擔任徐州刺史時,平定了吳國故將的叛亂”。
從他的簡歷可知,嵇喜年輕時品學兼優,所以才會被選拔為重點培養的第三梯隊的“優秀人才”(“秀才”- 不同於後世科舉時的秀才),以後頗受上級領導青睞,先後擔任過衛齊王司馬攸的參謀長(司馬)、江夏縣長(太守)、徐州市長兼軍分區司令(刺史)、揚州市長兼軍分區司令,直至部級中央領導人(太僕,宗正)。政績優異,戰功卓越,可見是個文武兼備的地方和中央大員、智勇雙全的文官儒將。
如果你不相信史書,那麼也可以來看看比他的名氣大得多的弟弟嵇康對他哥哥的描述。嵇康在送他哥哥被選作“秀才”將去從軍作司馬時,寫下了一組十八首文情並茂的四言詩《送兄秀才入軍》。在這些詩中,我們可以看到嵇康對哥哥的崇敬、愛戴、和依賴。在哥哥眼裡,“竹林首賢”的嵇康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大孩子。我們選其中幾首看看:
鴛鴦於飛,嘯侶命儔。朝遊高原,夕宿中洲。
交頸振翼,容與清流。咀嚼蘭蕙,俛仰優游。
泳彼長川,言息其滸。陟彼高岡,言刈其楚。
嗟我徵邁,獨行踽踽。仰彼凱風,涕泣如雨。
大意:兄長與我在河川中游泳,在水邊歇息;我們一起登高,誓言長相聚首。
可嘆兄長要離我遠去,失去兄長相伴,我將孤獨非常;感念兄長的恩情,淚如雨下。
(九)
(十五)
大意:靜謐而冷清的夜晚,明月映照在窗戶上。微風拂袖,帷帳高卷。美酒滿斟,兄長不在,無人可以傾訴衷腸。琴瑟近在身旁,兄長不在,我彈與誰聽?兄長是與我志趣相投的朋伴,他的氣質談吐芳香如蘭。兄長這樣的佳友不在跟前,怎能不讓人長嘆?
這些詩頗具《詩經》風格。從嵇康的這些詩中,我們可以看到嵇喜是一個與嵇康志趣相投、氣質高雅,且弓馬嫻熟,英姿颯爽的俊傑,否則也不會令大雅之士的嵇康如此愛戴、依賴和思念。
這麼一位優秀的才彥俊傑,為什麼遭阮籍白眼,而被呂安譏為“凡鳥”呢?也許我們可以從嵇喜的詩《答嵇康詩四首》中找到一些答案。先來看這幾首詩:
答嵇康詩四首
其一
其二
君子體變通,否泰非常理。
當流則蟻行,時逝則鵲起。
達者鑑通機,盛衰為表裡。
列仙狥生命,松喬安足齒。
其三
讀完這幾節,我們大約已經知道,嵇喜雖然與其弟嵇康志趣相投,卻不像嵇康那樣“曠邁不群,超然獨達,遂放世事,縱意於塵埃之表(《嵇康別傳》)”,而是相對務實,主張變通(“時至忽蟬蛻,變化無常端”、“君子體變通,否泰非常理”、“達人與物化,無俗不可安”),所以在阮籍、呂安這些任性不羈,不拘習俗禮數,超越於社會的林下之賢的眼裡,嵇喜這個可以上馬殺敵,下馬成文的俊傑還是一個“凡鳥”,不入他们的法眼。順便提一下,四言詩源自上古(如《詩經》),五言詩始於漢魏(如《古詩十九首》),嵇康的四言詩是和嵇喜的五言詩正好反映出了魏晉時期古詩從四言到五言的轉變。
由此可見,嵇喜這只“凡鳥”,其實不同凡響。呂阮二賢,言辭舉止刻薄,對他譏諷過甚,不亦有失公正厚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