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铜像

文摘 2024-09-30 08:42 美国

四月底，到上海去补亚利桑那大峡谷“后空翻”摔坏的门牙，再一次假道欧洲，转机时在维也纳逗留几天，顺便也到布达佩斯去转转。两个城市，奥匈帝国的旧日京城，中欧文化的现代都会，蓝色多瑙河一水相联，久享盛名；走一走看一看，实地体验“老欧洲”文明。

布达佩斯，圣史蒂芬大教堂

去维也纳，奥地利航空可以直达。不料，临行前夕，收到短信：航班取消，正在“免费”（free）为你寻找替代航班。没头没脑，不说明任何理由，也不见一丝歉意。还“免费”？好一副“踢你一脚，再搀你一把”的“痞爷”腔调！晚上，“免费”安排的替代航班来了：联航（代码共享），“直航”——从华盛顿直飞维也纳——改为“转机”——到法兰克福再转机飞维也纳。

次日启程，在华盛顿达拉斯机场排队等候登机，一对每年飞欧洲的夫妇（丈夫是捷克裔）排在前面，抱怨说：提前一年订的票，说变就变，莫名其妙！那个协助他们改票的“客服”，更加糟糕，态度生硬：不想飞联航，那就等明天！可是，“我们哪里等得起？整个旅行计划都要跟着变，我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呵呵，同为“被免费”乘客，没得“自由”选择，只能乖乖听从安排、接受“替代”！

还有始料未及的。我们买的“优选经济舱”（维珍航空的体验：票价贵一点，但座位宽敞、服务好一点），由于“航班取消”和“免费”替换，“优选舱”反而带来麻烦：乘坐两家公司航班，两段航程的舱位不一致！华盛顿和法兰克福两边的机场人员都“迷糊”了：怎么搞的？一段“优选舱”，一段“普通舱”？系统里找不到你们的信息！嘿，我们也想“一致”。你看，“直航”换成“转机”不是我们自选的；办两次登机卡已经够麻烦，还要两次托运行李！？

幸好。机场人员还算体谅，一番周折后，改了系统信息，办妥“一次托运”行李单。法兰克福机场的那位德国姑娘，还体贴地安排我们在“特殊照顾”人群之后优先登机，尽管我们坐在普通舱的后排。阿弥陀佛！

麻烦不少，运气不坏。本来嘛，我辈出门旅游，不就是到“舒适区”外寻见识的么？有点意外、周折，不啻一种额外奖赏——不期而遇的“免费”历练——特别“养人”尤其“养心”，长见识！

抵达维也纳，直奔火车站，去布达佩斯。原先的“直航”行程，午饭前可以到布达佩斯，如今“转机”，耽误不少时间，午餐就改在维也纳火车站。记得，华盛顿同机出发的那位捷克裔男子介绍过维也纳的特色美食，正好尝试一二。

布达佩斯，Keleti 火车站

欧盟的铁路网络，星罗棋布、四通八达，城际（国际）路路通。维也纳去布达佩斯，高铁大约三个小时；行车速度，不及江浙沪，但车厢内舒适整洁，略胜一筹。列车离开维也纳，一路南下，绕过斯洛伐克，转东入境匈牙利，尔后沿多瑙河的南岸，直奔布达佩斯。

老习惯，酒店办理入住手续时，与前台闲聊几句：市内交通、本地人光顾的特色饭馆，顺便拿一张“城市游览图”，调整、补充一下原先的游览设想。

两个人自由行，其实无所谓“计划”，顺其自然，全凭心境：兴之所致，心之所安。喜欢的，多看看，错过的，留点遗憾。春末夏初，白天方长，布达与佩斯，又以多瑙河两岸夜景名闻遐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赫赫有名也好，默默无闻也好，随意随心“到此一游”。

布达佩斯，议会大厦

“公交可去就不打出租”——小脚印（small footprint）“绿色”旅行。住宿办妥，去买了城市“旅行卡”（Travel Card）：巴士地铁通用，七十二小时有效。一卡在手，走动自由；不为票价几多费神，也不为有无零钱操心。

布达佩斯的巴士公交，让人开眼界了：车站看不见检票员，车上也没见到检票机；公交巴士长短不一，旅游区见到六节车厢的车，每个车厢都有门，哪个门都可以上下车！呵，这买票不买票，还有啥区别么？看上去，也不像有什么先进监控系统，可以侦探，确认我们这些外来游客已经买了旅行卡（一张印有二维码及有效时段的小纸片）。

第一次搭公交去多瑙河边，心里真有点忐忑：无人监管，随意上车下车，太“自由”了吧？大华府、伦敦、东京、马德里、上海...到过的大城市，哪个搭乘公交不用检票？堪称一道风景！

布达佩斯游走几天，偶遇过检票，都在地铁站。两人一组，一个拿扫码枪，一个旁边协助，冷面相待，例行公事；进出站的乘客也都配合，没见有“逃票”的。不由得好奇，万一逮着“逃票”的，将会怎么处置？

几天后返回维也纳，城市公交也差不多：乘车卡放口袋里，无须拿进拿出；而且，维也纳的“城市卡”（City Card），不仅巴士地铁可以畅行，几条通勤远郊的轻轨火车（包括路经机场的路线，机场专线例外）也照样通用。方便之极！

两个都市的公交系统，沿用相似的管理方式，应该不是偶然巧合，毕竟，奥匈两国有过长达几百年错综交织、时分时合的独特经历。

匈牙利和奥地利，同处欧洲腹地，是共饮一河水的紧邻；历史上，也曾是“一家人”——同属“一君两主三个政府”的奥匈帝国。“一战”之后，奥匈帝国解体，两国分道扬镳；时隔不久，又都走“亲德”路线，“二战”时前后加入纳粹“轴心”，助纣为虐。“二战”结束后，两个国家一“东”一“西”，分属两个阵营，直至“冷战”结束。1995年元旦，奥地利先行加入“欧盟”，九年后，匈牙利步其后尘，也加入“欧盟”；两个国家，遂在“欧盟”旗下再次成为“一家人”。

虽为欧盟成员，匈牙利没有加入“欧元体系”，仍用本币福林（Forint），一美元兑换360多福林。启程前，去银行兑换零用钱，银行职员起初不知道“福林”为何物，查了电脑后，提议：这票面也太大了（动辄三个零、四个零，成‘千’上‘万’的），不如用信用卡，既安全又方便。可是，挡不住我们两个“老顽固”，坚持一手进、一手出，现场结账的老办法。

到了布达佩斯，发现银行女孩的建议有道理；后来又发现，信用卡付账好像也落伍了！当地已经时兴手机扫码，电子付账；欧元或本币，也没啥差别；即使街面小店，也都接受本币或（换算）欧元支付；有些商家更干脆，直接标明一物两价，本币价和欧元价，顾客可以自选。因此，官方“通货自主”的政策，对布达佩斯当地的国际旅游经济，好像没有多少负面影响。

布达佩斯，马蒂亚斯教堂

布达佩斯的旅游点不少，游人更多，几乎处处人头攒动、排队长龙逶迤。除了布达王宫、渔人堡、议会大厦等标配旅游景点，我们还走访了两位匈牙利“民族英雄”——纳吉·伊姆雷和裴多菲·山陀尔。

纳吉的名字，年轻时候曾有所闻，不熟悉也不陌生。他，出身农家，学过锁匠，当过兵；中年长期侨居苏联，二战结束前返回匈牙利。纳吉的为政，别具异彩。他身居“体制”内的顶层高位，却一贯主张“变革”——经济开放、匈牙利自主！他的仕途诡异、坎坷，短短七八年内，大起大落，几番颠簸，而他的“变革”初衷，不弃不悔，始终无改！

纳吉，成为“民族英雄”，是1956年的“十月事件”。当时，布达佩斯民众聚集抗议，莫斯科调遣十五万大兵入境、弹压；民众溃败后，纳吉躲藏、逃亡罗马尼亚，后来被捕、押解回国，1958年6月经秘密审判、终被处决。

当然，这是官宣的叙事版本。纳吉的终极之谜，据说，当时西德某杂志有过不一样的版本。如今，资讯发达，这段六七十年前的往事，或许还没有消逝、湮没……。

布达佩斯，纳吉雕像

布达佩斯有一座纳吉雕像，政府修建的，找起来不大容易。按照手机定位，我们两个顶着太阳，沿多瑙河畔的绿地，来回转了几圈，后来，在离岸百十来米的一个街角公园里，见到一座全身雕像——头戴礼帽、鼻梁上一副圆圈老式眼镜、身上一袭风衣，茕茕孑立，脚下一座小桥；桥面拱起、桥底干涸。整个雕像没有标牌和落款，四周也不见文字说明。我们围着小桥左转右看，两人私下嘀嘀咕咕：应该就是他吧？！

“没错，就是他！”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一位中年知识妇女。“哦，他搬家了,”我接过话头，找起来真不容易！她笑笑道：现在，找他的人不多了！后来得知，这位知识妇女，来自罗马尼亚，和我们一样，也是慕名而来的观光旅客。

呵，异地偶遇、殊途同归！是缘分，那段彼此“共有”的岁月；绕不开也未曾忘却!

布达佩斯，裴多菲文学博物馆

裴多菲山陀尔，匈牙利1848年革命的英雄。他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被“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译成中文后，曾激发了多少中华儿女的救国激情！

一九五零年代，裴多菲随着“俱乐部”风靡过一阵。虽然，“裴多菲俱乐部”与纳吉的改革，当年有过不解之缘，但毕竟一个“文人团体”。而且，卡达尔，纳吉的后任，颁布过大赦令，并推行新法：宽宥人文环境。所以，裴多菲就不难找。

裴多菲文学博物馆，在布达佩斯的一所大学校园里。博物馆，人影稀少；买了票，前台姑娘告诉我们，楼上展区内有英文解说。

上楼推进门，见到七、八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听一个中年人讲解。讲什么，一句也听不懂。找个空挡举手发问：有没有英文耳机随译？我们不通匈牙利文，也不懂德文。中年人面露难色：我们在上课，大学生的文学课。言外之意：你们外国游客，来凑啥个热闹？幸好，他班上有个学生很热心：我去帮你们去找博物馆主管。可惜，楼上楼下奔波一番，回来还是摇头。看来，说英文的游客不多。其实；别的游客也不多，除了那几个大学生，整个博物馆，也就我们两个，加上一位坐着的年青姑娘，应该是工作人员，举止颇为友好，可惜不通英文。

博物馆的几个展室，逐个看了一遍。前台姑娘说的没错，每个展室门口的展牌上，都有短短的几行英文解说；而所有展品的详细介绍，都是匈牙利文和德文。看样子，博物馆不认为裴多菲在英语世界有多少影响，也不期待来自英语国家的访客。

裴多菲，和纳吉，在匈牙利的近、现代历史上，留下了重彩浓墨：一个要自由、推倒哈布斯堡王朝的异族奴役；一个要自主、挣脱莫斯科的变相殖民。他们的诉求，生前都没有如愿；都是在后辈人手中得以实现的。——“敢为天下先”。这也许就是“英雄”之所以为“英雄”的道理。

逝者如斯夫！演化，才是永恒的。毕竟，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诉求、自己的“英雄”。如今，“柏林墙”倒了三十多年，“广岛核子轰炸”已近八十个年头；人类社会进入了哪个时代？自称“智人”的地球生物，又蕴育了多大的“智慧”?!

20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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