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民间故事(四十二):剥棕皮 | 张次平

乐活   2024-09-28 20:26   湖南  

导     读


民间故事是乡野村夫之间口口相传的叙事文学。那些与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及地方风物有关的故事,组成了一个个精彩片段,或令人捧腹,或引人深思。

梅山地域多故事,作者在整理原有故事的基础上,进行想象、创编,丰富故事细节,让传奇更引人入胜,让经典更广泛流传。近期,江水冷公众号持续推出本土作家张次平的梅山系列故事,欢迎读者诸君评论留言。


【作者简介】


张次平,笔名稆生,冷水江金竹山人,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菊溪梦》。


   剥 棕 皮   


文 | 张次平


听老人说,以前的梅山村,周边有很多稆生的棕树和桐树。

不知缘由的后生们问,种那么多棕树和桐树有什么用?这些树,既不能结果子吃,又不能起屋盖房子用。说的也是,棕树既不是果树,也不是乔木,什么用都做不了。桐子树要好一点,可以结桐籽榨桐油。别的地方,种的桃树李树柑橘树多好,结的果子多,吃不完还能卖钱。

村里碧老爷说,有了大片桐子山,村里十多户人开榨油坊,每年能榨上千担桐油。桐子山对面的棕树,更是全村人的救命树。

碧老爷这样一说,后生们还是不大明白。现在,山上零星的棕树和桐树已经没有多大用处,除了用棕叶捆扎东西,或者做个打灰的灰把,女人们用棕丝做鞋底,真没其他用。桐树虽说能打桐油,可现在没人榨油,桐树叶除了孩子们摘萢时做个萢筒,也没有其他用。

碧老爷后来细细说明了棕树和桐树的“宝贝之处”。原来,在自给自足的农耕社会,这些不起眼的棕树和桐树,是商用价值很高的经济林。

老话说,家有千棕万桐,子孙百代不穷。梅山地区出产的棕丝和桐油,能到长沙、汉口等大城市挣大钱。桐树打出桐油,是城乡百姓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医用,照明,家用器具,特别是江河湖边的大小造船厂需要大量的桐油。一个小户农家,只要能榨几担桐油,就能保证半年吃用不愁,村里很多人都指望着这些桐树过日子。

棕树每年能剥新棕皮,棕皮加工出来的棕丝斗笠、棕丝蓑衣、棕绳、棕垫、棕鞋垫,都是大城市工业建设和农村生活必不可少的原材料。资江码头,毛板船除了往大城市运煤炭,还有小户农家出产的棕丝和桐油。

没经历过这些历史的后生们又问,您把棕树和桐树说得这样有用,那后来为什么全没了?听到这话后,碧老爷陷入了沉思……

桐树和棕树从成山成片的旺盛时代到全部毁灭,经历了一个特殊时期。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全民大炼钢铁,老百姓砸锅炼铁,把家里所有的铁器和工具放进了土高炉,从山上砍柴火、树木焚烧炼铁,棕树不好烧,桐树好烧,结果钢铁没炼出来,倒把山里的桐树砍光了。再后来,资江河修了水坝,我们这边的船去不了洞庭湖,销路自然也断了。

碧老爷说,他家祖宗三代是棕匠师傅,棕匠要会剥棕皮。剥棕皮有讲究,每棵棕树只能剥前年的老棕皮,近两年的新棕皮不能剥,剥了新棕皮,树就会死。人活一张脸,树活要有皮,棕树不能剥光所有的皮。

大炼钢铁,砍了大片桐树做了柴火。后来大跃进放卫星,大集体的领导干部虚报浮夸,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一亩地能种几万斤粮食?村里没有其他东西,就只靠棕树来放卫星。公社办了个棕丝斗笠厂,每年生产很多的斗笠、蓑衣,给棕匠每天分配了任务。为了完成任务,棕匠师傅们一层层往里剥,不管树的死活,棕皮剥得越多越好。一两年时间,村子周边的棕树全剥死了。棕树死了,棕匠们心痛。但大集体的干部只管出成绩,哪管棕树的死活。

大集体剥完棕树,再剥农民。农民所有的土地归集体,家里的房屋财产也收归集体。房屋由集体分配,随处调动参加修铁路公路的劳动大军,就近安排住进农民的屋里,村里好一点的宽敞房子,由集体改做大食堂和办公室。被劳动大军占住了本屋的农民,公家另外安排去哪家住,就去哪家,没人敢说二话。公家修路,要拆了房子,不但没补偿,也不敢说二话。当时的口号是共产主义就是公产主义,所有东西都是集体财产。

剥棕皮一层一层地剥,按生命规则来,棕树不会死。大集体的社员,按自然规律来发展,也不会过苦日子。大集体开始时,只要农民的土地入股,合作互助;后来就是耕牛、农具和人员入社,按劳分配;再后来是农民的房屋姓公,农民家里煮饭菜的铁锅砸了。农民最后只剩下劳动的手脚和一张吃饭的嘴巴,彻底变成了无产阶级。吃饭到大食堂,做事由大集体安排,到外面去给国家修铁路公路,开矿山办工厂,有事做,有饭呷。那些去不了外地做事的老弱病残,留在家里搞农业生产,吃大食堂。这些人能搞好农业吗?时间一长,大食堂哪还有饭吃?大集体搞了三十年,大食堂吃了三年,一年半后就没有东西吃了。最艰难的是后面的一年半时间,好多地方饿死了人。

梅山村因为有大片山林,山里有吃的,那些没剥死的棕树又成了村里的救命树。每年春夏季,棕树长出来的棕苞谷,是大人小孩最容易搞到的吃食,没想到成了救命的好东西。社员群众后来饿得没什么东西吃,把山里的棕树砍倒,剥出棕树芯,放在水里煮熟后,也能饱肚子,也能保命。

后来,山里的棕树被吃光了。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山里的松树和杉树,也都分到了各家各户,不是被挖小煤窑的人偷偷砍了做坑木,就是被村民砍了盖房子,所以现在我们只能看到大片荒山了。

最可怕是我们这些农村人,山底下的矿产挖完了,山上的树砍光了,村里的年轻人都走了,留下这些曾经剥过棕皮的老人,只能想想剥棕皮的往事了。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拓展阅读】
#张次平专栏
#梅山民间故事专栏
编委:谭速成
编审:谢小玲
编辑:李小红
版式:卢美安

传播湖湘文化 讲好追梦故事
展现城市风采 共建精神家园
投稿请加微信:857801085

江水冷
传播湖湘文化,沉淀城市记忆,书写百姓故事,集聚正向能量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