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事情就按着大家熟悉的方式进行下去。一方面尼赫鲁宣称印度已忍无可忍;另一方面,政府又利用印度报刊——它们在这方面是盲目地跟着走的——发动一场宣传攻势,讲什么葡萄牙正在屠杀自由战士,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所提供的武器在果阿堆积如山,对印度的安全构成了严重威胁。葡萄牙想要同巴基斯坦勾结,这就使得“果阿问题比印度同中国的边界争端还要来得紧迫”。
接着,果阿边境事件就开始发生了;这些事件是微不足道的,但印度却把它当作不能容忍的挑衅抓住不放。12月初,印度军队开往果阿边境,其人数如此之多,行动如此仓促,以致引起印度北部和西部铁路交通脱节。印度把大约一个师的兵力摆在果阿周围,待命进攻。接着,更严重的边境事件不断发生,直到葡萄牙当局为了避免边境冲突将其边境哨所后撤,情况才有所缓和。
看来尼赫鲁那时还没有下定决心入侵果阿,他当时的确还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尼赫鲁感到十分苦恼,再度陷于犹豫不决的状态,这在他的性格中是极为突出的。他听任那些比他果断坚定的人推动事态向前发展,直到势不可当。当侵入果阿的政治和军事准备正在加紧进行的时候,尼赫鲁还在申明他自己和印度反对使用武力,认为谈判是解决国际争端的唯一方法,并说:“我的整个灵魂都厌恶战争这个想法。”
到12月,印度政界大肆叫嚷要求派兵打进果阿。关于这块殖民地情况的宣传令人刺耳,而且是无奇不有。外国记者们在果阿首府潘吉姆幽静的路旁咖啡馆里,一面喝着冷饮,一面听着全印广播电台的报道,说该城已宣布宵禁,葡萄牙总督在逃,从印度去的“果阿突击队”正在进行巷战。尼赫鲁的迟疑不决持续了25小时。
好多天以来,美国大使加尔布雷思一直致力于使尼赫鲁打消人侵念头。他在12月17日晚上见到尼赫鲁时,把他的论点讲得很有力,终于阻止了尼赫鲁。加尔布雷思离开后,尼赫鲁告诉梅农说,他所批准的在那天午夜出兵果阿的命令应再度暂停执行——在此以前已经两次改变进攻日期。梅农回答说,要收回成命为时过晚,军队已开始前进了——而事实上,当时军队尚未开动。
考尔是参谋局局长,实际上等于总理的私人军事顾问。在考尔自传中详细叙述了尼赫鲁对国外不利的评论感到很烦恼。在最后时刻,尼赫鲁把他叫去,问他如果取消这次军事行动印度将会有什么反响。考尔回答说,这对文武官员的士气将产生毁灭性的后果,并建议不要理睬外国的意见。他说,尼赫鲁“勉强同意了”。梅农虽然对尼赫鲁很爱戴,但他后来对尼赫鲁在果阿军事行动上的动摇,却作出一个更难堪的解释。他说:“你知道,尼赫鲁的性情很复杂,果阿行动粗俗残暴,这点他不喜欢,但行动的成果他却是享受的。”
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在此刻具象化了。
印度占领果阿是符合世界潮流的,如果任何政府出来谴责,人家就会提醒他们自己也干过同样的勾当。然而,果阿事件之所以遭到物议和令人不快,是因为印度,龙其是尼赫鲁一贯主张绝对不应该使用武力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现在,印度人却坚持说,占领果阿毫不违背他们所提出的国际行为准则。国内批评他们政府行动的人确实很少,印度报纸和广大政界舆论是热烈支持政府的。
对印度政府处理同中国的争端来说果阿行动有其政治上和军事上的含义。它表明尼赫鲁会被推到一系列毫无转圜余地的行动中,同时表明他对激昂慷慨的政界舆论会如何迁就,即使这种舆论所提出的主张与他自己的本性背道而驰。它也表明印度政府决定政策的过程是何等混乱和主观。占领果阿的决定像前进政策一样,并不是由内阁作出的。
它也证明印度对使用武力的态度具有两重性——抽象地谈论或别人使用武力时它是应该受到谴责的,但当印度认为是在有关自己领土的争端中使用武力时,在政治上和道义上就都是正当的了。一家政治刊物概括了印度对于占领果阿的见解:“印度并没有进行侵略,因为自1947年以来,我们一直认为果阿是我国的合法领土......把非法侵占我国部分领土的入侵者赶出去,这并不是侵略。”
从军事方面看,果阿战役用了一个师以上的兵力,加上海军和空军的支援。战役暴露出陆军装备上的许多缺陷。由于葡萄牙对于占压倒性优势的印军并没有进行有组织的抵抗,果阿战役并没有考验印度军队及其指挥官的能力。印度部队有的缺少步枪和轻机关枪,也有的缺少无线电台或无线电台所需的电池及其他通信工具。陆军还长期缺少皮靴。有一个营半数士兵在整个战役中是穿着帆布球鞋的。这些情况在陆军内部是广泛谈论的话题,但却很少透露到印度社会上。人们把果阿战役当作赫赫武功加以颂扬。销路很广的《闪电》周刊还称它为“我们最得意的时刻”。
如果说印度政府把注意力转移到果阿问题上的目的之一,是降低政界要求对中国立即采取行动的热度,那么,这种打算却产生了相反的效果。印度在果阿战役中轻易取胜,自然就助长了对中国取得同样辉煌胜利的希望。印度人真以为果阿战役的迅速结束,反映了印度军队的战斗精神很旺盛(而不是由于葡萄牙人没有抵抗),这也就更容易使人们相信政府所提出的关于印度军队情况良好的保证。
尼赫鲁多次向议会和公众保证说,陆军和其他军种比独立以来的任何时候都更强大,并且已准备好随时迎击对印度的领土完整和尊严的可能挑战,即便应付巴基斯坦和中国的联合进攻,也是绰绰有余。议会中批评尼赫鲁的人在辩论时虽然也会反驳他的看法,但在心里还是接受这种看法。
对政府的国防政策批评得最厉害的人也自相矛盾和自豪地相信,印度陆军虽有他们所指责的那些弱点,但只要放手让他们干,他们很快就可以把中国教训一顿。由于军人们不向外透露他们向政府提出的指责和忧虑的详情,因此,批评者对于陆军的缺陷究竟有多大,是没有概念的。尼赫鲁相信在一场地方性的冲突中印度军队将打败中国——他如何把这种信念坚持到最后是不大容易解释的。
果阿这一场小表演,使印度被煽动起来的民族热情得到满足,但没有使印度片刻离开那个念念不忘的中心问题——同中国的边界争端。尼赫鲁说过,对印度说来,这比一百个果阿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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