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正教徒态度转变的原因与西方人一次心理转变的动因如出一辙:西方所谓的宗教战争使得西方人彻底觉醒,由不宽容的宗教狂热转变为漠视宗教的宽容。不过,从政治上说,东正教世界主体和俄国按照不同的方针推行不同的东正教西方化运动。
01
发动形式
在我们涉及的这个时期,东正教世界主体和俄罗斯东正教会都受到大一统国家的钳制,只不过后者面对的是本土的大一统国家,前者受制于外来的奥斯曼土耳其人强行建立的大一统国家。
因此,俄国的西方化运动是由一位锐意改革的天才沙皇自上而下地发动,旨在巩固现行的帝国政府。
奥斯曼帝国的西方化运动发端于立志推翻奥斯曼政权、重获政治独立的塞尔维亚人、希腊人和其他臣属的东正教民族,这场运动并非君主颁布国家法令加以推动,而是平民自下而上地发动的。
02
宗教敌视
塞尔维亚人、希腊人与俄国人一直在不同程度上敌视西方,相比之下,17世纪塞尔维亚和希腊东正教徒对待西方态度的根本转变远比俄国东正教徒彻底。
13世纪,希腊人奋起反抗第四次十字军时期“法兰彻底克人”凭借武力建立起来、统治他们达半个世纪之久的所谓“拉丁帝国”。
15世纪,希腊人拒绝承认1439年佛罗伦萨会议达成的东正教会与天主教会合并的协议,尽管教会合并似乎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来争取西方支持,抵御入侵的土耳其人。他们宁愿要“皇帝”,也不要教皇。
直到晚近的1798年,耶路撒冷牧首仍在君士坦丁堡的希腊报纸上发表声明:当君士坦丁堡的最后几位皇帝开始使东方教会屈从于教皇的奴役,蒙上天的特殊眷顾,奥斯曼帝国挺身而出,保护希腊人远离异教,成为抵御西方国家政治强权的屏障,东正教会的捍卫者。
03
缓慢西方化
然而,耶路撒冷牧首阐发的这种传统的奋锐党人观点,不过是在一场文化之争行将落败之际的气话,早在一百多年前,这场文化之争的胜负就已经见分晓了。服装样式的变化是一项重要的社会心理指标,这一点已在文化领域得到证实。这种服饰上的证据充分揭示出东正教徒意从何时开始在文化上改换门庭,从服膺于土耳其主人的文化转而服膺于西方文化。
18世纪,土耳其政府统治下东正教臣民的苦难,大多起因于伴随着帝国日渐解体而来的政治腐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西方基督教世界,宗教怀疑主义波澜初兴,显露出高效行政管理和政治开明的曙光。天主教哈布斯堡王朝不再迫害非天主教臣民,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下的塞尔维亚东正教臣民成为心理沟通的桥梁,这些奥斯曼帝国的难民在匈牙利哈布斯堡王朝征服的前土耳其领地上安顿下来,通过他们的传播,现代西方文化打动了整个塞尔维亚民族。
威尼斯是西方文化扩大影响的另一条渠道,在1669年之前的四个半世纪里,威尼斯一直占据着信奉希腊东正教的克里特岛,并且在若干不长的时期里统治过希腊的部分欧洲大陆领地。
此外,驻君土坦丁堡的西方外交官也是一股西方化势力,他们利用一项传统的土耳其原则,即奥斯曼帝国境内全体居民享有的“无疆域自治”,建立起许多“国中国”,他们在这些“国中之国”的管辖权不仅针对留在奥斯曼帝国的本国公民,还包括成为他们正式被保护人的土耳其臣民。
希腊商业侨民也开辟了一条西方文化渗入的通道,他们的足迹遍布西方世界,远至伦敦、利物浦和纽约。
这样,现代西方文化通过这些陆路和海上渠道传播到东正教世界主体,影响了一个外来大一统国家的社会。因此,现代西方生活方式先是在教育领域得到认可,然后再扩展到政治领域。侨居巴黎的阿德曼迪斯·科拉伊斯和侨居维也纳的福克·卡拉季奇的学术著述,先于卡拉·伊日和米洛什·奥布廉诺达维奇的起义。
04
西方化的代价
19世纪初,世人有把握地预测奥斯曼帝国的欧洲领地将推行西方化变革,不过当时并不清楚这种变革将采取何种形式。在1821年之前的一个世纪里,普世牧首的法纳尔希腊人侍从抛弃期盼东罗马帝国起死回生的旧梦,转而幻想从政治上解决“西方问题”,通过效法彼得大帝对俄罗斯帝国改造,将奥斯曼帝国改造成同时代多瑙河哈布斯堡王朝那样的西方多民族“开明君主国家”的翻版。法纳尔希腊人这种眼光远大的想法乃是立足于一系列令人鼓舞的政治进步。
1821年之前的半个世纪里,法纳尔希腊人大概认为已经尽己所能地掌握了奥斯曼帝国的支配权,这种支配权足以与同时代约瑟夫二世皇帝为多瑙河哈布斯堡王朝的日耳曼人赢得的权力相提并论。然而,到1821年,西方发生的大变革削弱了法纳尔人的权势。
在西方,民族主义一举取代开明君主制,成为西方的主导政治思想。在奥斯曼帝国,希腊东正教徒之外的非穆斯林臣民预见到,以法纳尔希腊人的统治取代土耳其穆斯林的统治无法满足他们日渐觉醒的民族主义志向,多瑙河公国的罗马尼亚人就是如此。他们被当地的法纳尔希腊人统治了110 年,1821年,希腊人希普斯兰迪呼吁同为东正教信徒的罗马尼亚人团结起来,在法纳尔希腊人的领导下拿起武器推翻土耳其人的统治。罗马尼亚人对他的号召置若罔闻,导致希普斯兰迪的突袭行动遭到惨败。
法纳尔人的“伟大理想”落空,表明奥斯曼帝国境内决意接受西方生活方式的多民族东正教居民必须解决彼此之间的问题,按照法国、西班牙、葡萄牙以及荷兰的模式,松散地组成一个包括希腊、罗马尼亚、 塞尔维亚、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和格鲁吉亚等地区性国家在内的联合体。
在这个松散的联合体中,特定的语言,而不是特定的宗教,将成了为团结“同胞”、区分“异族”的“示播列”。不过,19世纪初之际,这种外来的现代西方模式前景尚不明朗。在奥斯曼帝国,当时只有少数几个地区的居民使用近似于同文同种的语言,具备国家雏形的地区更是屈指可数。
依照现代西方的革命性方案彻底重组政治版图,给数以百万计的人带来痛苦,一旦这种削足适履的做法相继贯彻到越来越不愿意依据民族主义原则从政治上组织起来的地区和居民,苦难就变得越来越普遍,越来越深重。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件不断发生,1821年,希腊民族主义者杀光了摩里亚半岛的土耳其穆斯林少数民族,1922年,希腊东正教少数民族大规模逃离西安纳托利亚。
东正教民族国家税胎于这种险恶的环境,且都属蕞尔小国,自然无法奢望像西方化的俄罗斯帝国那样与现代西方平起平坐,扮演与中世纪西方基督教世界平分秋色的东罗马帝国的角色。这些国家竭尽绵薄之力,为巴掌大的地盘争斗不休,彼此怀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05
与俄国的关系
在与外部世界交往时,这些国家发现自己的处境与它们的先辈在“奥斯曼的和平”建立之前几个世纪里的处境颇为类似。奥斯曼帝国崛起之前,希腊人、塞尔维亚人、保加利亚人和罗马尼亚人面临一个抉择,究竟是接受中世纪西方基督教同道的统治,还是奥斯曼土耳其人的统治。奥斯曼帝国衰落之后,他们同样面临一个抉择,要么并入世俗的现代西方社会,要么先是屈从于彼得大帝的俄国,之后受制于共产主义的俄国。
到1952年,这些非俄罗斯东正教民族大多处于俄国的军事和政治控制之下。只有希腊和南斯拉夫这两个国家例外:在希腊,俄国人在苏、美之间一场不宣而战的战后之战中遭到失败,这场战争的交战双方均为境外交战国的希腊代理人。南斯拉夫挣脱战后俄国霸权的控制,接受美国的援助。不过,在俄国控制的那些国家,有一个一目了然的事实:俄国哪怕只是间接地行使权力,也会招致所有人的憎恶,当然,以苏联政府代理人的身份统治这些国家的极少数共产党人除外。
远在俄国爆发共产主义革命之前,非俄罗斯东正教民族就长期致力于反抗俄国的统治,只要看一看19世纪俄国与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塞尔维亚的关系史,就足以说明问题。例如,1877—1878年的俄土战争刚一结束,俄国就对塞尔维亚、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摆出一副惟我独尊的架势。在俄国人看来,正是由于俄国出兵援救,塞尔维亚才免遭被土耳其军队击败的下场;俄国刚刚把多布罗加赠予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更是俄国凭借一己之力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的。结果不出所料,正如事实反复证明的,国际政治是没有感恩戴德一说的。
06
为什么反俄
乍看起来,非俄罗斯东正教国家的反俄情绪有些不可思议,当时东正教仍是俄国国教,“古斯拉夫语”方言也依然是俄国、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塞尔维亚东正教会共同的祈祷语言。俄国曾经为这些民族挣脱奥斯曼帝国桎梏的斗争提供了大力帮助,但泛斯拉夫主义和泛东正教运动几乎丝毫无助于俄国与这些民族的交往,个中原因何在呢?
原因在于,奥斯曼帝国的东正教徒难以自拔地迷恋西方文化,就算俄国有吸引力,也并非是由于俄国人同属斯拉夫人,同样信奉东正教,而是因为俄国人是奥斯曼帝国东正教徒决意追求的西方化的先驱者。
况且,这些非俄罗斯西方化民族对俄国的了解越深,就越深切地意识到彼得大帝的俄国推行的西方化不过是肤浅的表面文章。正如谚语所云: “文明不能改变本性”,抓破一个俄国人的脸,你就会发现一个鞑靼人。
大量文献证据表明,叶卡捷琳娜大帝(1762-1796年在位)的时代,俄罗斯文化在奥斯曼帝国基督教徒心目中的声望达到顶峰。之后,俄国加大干涉奥斯曼帝国事务的力度,“被压迫的基督教民族”——俄国自命为他们的捍卫者——逐渐熟悉俄罗斯文化的特征,俄罗斯文化的声望开始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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