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文学 | 诗歌《高山辞（组诗）》

文摘文化 2024-09-29 20:20 河北

《莲池周刊》文学读本丨2024年9月28期

高山辞（组诗）

古司拨铺

南山辞

越来越喜欢南山，谦逊，木讷，胸怀坦荡

愿意接纳我的渺小

我来的时候，有时带着风，有时带着雨

有时什么也不带，只想看看你

开元寺的钟声响了，远了，旧了

一个吃了一辈子苦的女人，还在吃苦

这里的树，会突然倒下，有鸟窝的那一棵

倒的速度最慢，有一个倾斜的角度

纠缠的葛藤，边攀附，边倾诉

那只打瞌睡的山雀，路过时，不要惊动它

这里的石头，不是顽石，都有菩萨心肠

滚落山谷的那一块，是山的箴言

我知道南山小部分秘密。你来，也会知道

高山辞

过了宜昌，高速列车一下子

慢下来了。它也怀有对大山的敬畏

这里的山高，路陡，云低

飞过山头的鸟，比走出大山的人少

飞出大山的鸟，在土家歌谣里

我是走出大山的人。在瓷城禅师山

见到过一只飞出大山的鸟

口里含着蓝茶杯

1983年5月，梅二梅出嫁的那一天

在陪十姊妹的长条木桌上，姐姐的

蓝茶杯，被我打碎了

一对八哥朝南飞走了。它们沿着河谷

飞出了峡江口，飞到了江汉平原

大山里的人，找到新的出路了

现在，姐姐就住在江汉平原

已经儿孙满堂了

在高速列车上

高山以150码的速度向后退去

像流年，像童年

未来以150码的速度向我扑来

像猛虎，像衙役

广播说，天门南到了

意思是，我们离南天门近了

我不关心玉皇大帝，王母娘娘

我关心的嫦娥姑娘，没有在站台

她还困在广寒宫里

如果车速快一点，再快一点

就可以追上前面的那一束光了

如果可以跟光一起跑

爱因斯坦说，就可以回到过去了

就可以看到，少年的你了

现在，车速真的越来越快了

真的与光，齐头并进了

追落日

我们在高速列车上，追落日

落日在远山头顶，故意不落下

车进站了，车累了

车的铁脚，磨出了血泡

我也累了，我也不想追了

如果落日想落山，就让它落山吧

如果你在车上

如果你在山上

我就不累了。我还要拼命地追

不许落日，落山了

落日累了，落了，睡了

列车驶入长长的隧道。天黑了

田野中的男人

一个男人在田野中央，挥舞锄头

用衣袖擦汗。停下来，向远处张望

他好像在等什么，他肯定不是在等

这趟飞驰的高速列车。他等的，一定是

他能用手接住的什么东西

我不是他要等的人。我有自己的归处

这里没有车站。如果他在等一个人

那个人，一定不在车上

那个人，可能正在江汉平原的水田中

除稗草，杀稻纵卷叶螟。也可能

他在等一个女人，做好了午饭，用提篮

穿过田梗，摇摇摆摆走过来

我这么想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弯下腰

然后看不见了。他肯定没有看见我

一张苍茫的脸，一个稍纵即逝的人

鸟歌

今天早晨的鸟，吵成一锅粥

好像在讨论，一件不得不讨论的大事

好像是别人的事，当作了自己的事

好像别人不操心的事，只好由它们操心

我有自己的心事。因此比鸟早醒一分钟

听到了鸟穿衣起床的声音

我知道有一只鸟，与我怀有同样的心事

它的行囊里，装着另一只鸟的嘱咐

我的行囊里，装着你的目光，你的心跳

你细若游丝，低低的气息

一只布谷落到窗台。好像在催我，赶路

好像在留我，不要走

雨歌

雨落黄昏。落在南山的脊背上

两棵香樟并排站着，一起淋雨，静默

它们懂得山的抒情

风吹过田野，风吹过一个戴草帽的女人

田野开始起伏，草帽开始飞翔

雨，是风的骑手

我懂得为什么，有人不怕风吹

我懂得为什么，有人不怕雨淋

如果你看见一个母亲，如果她带着孩子

你来，不用带蓑衣，芭蕉叶那么大

你来，不要带鼓，雨滴那么密

带上避雷针吧，老天也有劈错人的时候

无用词

一截枯木裸在旷野，旧了，朽了

另一截枯木，瘫在泥土中，成泥了

一只鸟路过那里，没有停下

母亲在视频里说，她还能自己做饭

不像桂圆二嫂的妈，全靠儿女

黑石包的石头，还能烧石灰，砌墙

有一句话，一直不敢说

有一件事，一直不敢做

有一个人，想见，又不敢见

比如2021年4月的那一场雪崩

比如2023年6月的那一场人祸

比如2024年一开春，有人遭了雷劈

剩下一截烤焦了的树桩，冒着浓烟

等待枯木逢春的日子

与女儿书

孩子，爸爸正在归乡的G1649次高速列车上

想起几句话，特交待与你

2016年9月2日，你第一次离家去武汉读书

爸爸哭了一晚上。我不说，没有人不知道

你十岁那年，被我遗失在横店的人潮人海中

那二十分钟，抵得上爸爸一辈子的惊慌失措

你在三言剧社的那场演出视频，爸爸收藏了

重播了无数遍，喜欢了无数遍

奶奶说，她一生无用，却生养了两个奇迹

一个是爸爸，一个是你

爸爸羞愧呀，让奶奶吃了那么多的苦

有空了，记得跟奶奶通电话

你的一句话，够她高兴一整天了

爸爸害的是绝症，爸爸从不绝望

如果爸爸无用了，你还会像小时候那样

崇拜地望着我吗？

不要怪我，如果爸爸不能护你周全

你要爱我，无用的爸爸，还是那么爱你

致母亲节

2024年5月12日，母亲节

我坐在D2378次列车上，离母亲

越来越远了。离另外一个母亲

越来越近了。行囊里，母亲临行前

塞进的三个煮鸡蛋，还是温热的

我知道等待的眼睛，也是热的

我想对母亲说，母亲节快乐

但终于没有说出口，因为母亲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为她准备的节日

她只知道，四个子女各自奔忙

一心盼望他们的生活，不要杂草丛生

妈妈，你不要怪我，你从不怪我

儿子疾病缠身，儿子心事重重

你可能看出来了，你假装不知道

此去是归途，此去是迷途。此去是

半壁青草，半壁山。恐误了红尘

你就是那半壁山呀，妈妈。而你那么小

而你那么大。那么让我，放心不下

作者

古司拨铺

本名向连超，湖北恩施人，中国诗歌学会、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青年文学》《星星》《诗歌月刊》《莽原》《星火》等文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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