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无家可归的猫
覃竞
幺娘死了，燃烧的香火熏得咪咪打了几个喷嚏，屋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像扎堆一样。
幺娘生前经常给咪咪弄饭，咪咪可是从来没有饿过肚子。已经两天没有进食的咪咪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有些害怕。
直到第三天，一群人抬着一口黑色棺木走了，屋里安静下来。咪咪这才跑到一堆垃圾跟前，用爪子刨了又刨，翻开那些散落的酒瓶子、塑料袋子和卫生纸，终于找到了一些骨头渣子，狼吞虎咽地开吃。
咪咪是山野里的一只流浪猫，她从满月开始就被猫妈丢弃在竹林里。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午后，猫妈用嘴叼着她一路奔跑。
咪咪很开心，觉得猫妈最爱她。同一个窝里的五个兄弟姊妹，只有猫妈叼着她一边晒太阳、一边使劲的奔跑。
咪咪还觉得自己好幸福，只有她跟着猫妈翻过了几座山梁，只有她和猫妈一起在太阳下看遍了山野里的大树、小花，还有枝头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鸟雀。
微风不燥，阳光温暖。
咪咪在享受着自己认为独一无二的关爱时，她们已经来到一片绿油油的竹林里。清风吹动竹叶发出簌簌的响声，猫妈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也松开了嘴里叼着的咪咪。
咪咪想着猫妈肯定是跑累了，想要在竹林里歇息一会。她挨着猫妈的身躯，一会儿用嘴巴去亲亲，一会儿用爪子去挠挠。猫妈好脾气的也用爪子去抚摸咪咪的头颅。
竹林里的小松鼠们看见两只猫躺在地上舒服的样子，用他们的暗号开始行动起来，一个个在竹林里跳来跳去。
猫妈见状，立起身子开始围猎。咪咪吓得躲在原地，一动不动。两只小眼睛圆溜溜的随着猫妈的身躯来回转动。
终于，一只小松树没有躲开猫妈锋利的爪子和牙齿，其他的小松鼠赶紧溜之大吉。风不知什么时候就飘走了，竹林里静悄悄的。
猫妈叼着那只受伤的小松鼠放在咪咪跟前，咪咪立起身子退后了几步。她看见小松鼠身上流着的血液红的像一条条红线，一直顺着伤口流出来，落在地上干涸的竹叶上面。
小松鼠突然从地上跃起，吓得咪咪四肢发软，一个母鸡蹲趴在满地的竹叶上面瑟瑟发抖。
猫妈突然就生气了，又使劲的在小松鼠身上咬了几个血口子。咪咪从没见过如此模样的猫妈，整个小小的身躯连抖动都在瞬间停止了。
小松鼠发出可怜的叫声，那里面夹杂着疼痛，还有害怕和恐惧。猫妈停止了撕咬，走到咪咪身旁，用前爪扯了扯咪咪藏在肚子下面的爪子，发出喵喵的猫叫。
咪咪瞧见小松鼠拖着受伤的身子开始跑路，它跑过的地方留下的一道道血迹显得十分刺眼。而小松鼠的速度明显没有受伤前利索和轻快。刚跑出一会，就歇息一会，接着，又跑一会，又歇息一会。
猫妈见不惯咪咪胆怯的样子，自己顿时虎虎生威，立马像射出的弓箭一样嗖的一下就追上了那只正在努力逃跑的小松鼠，毫不犹豫的一口咬断了小松鼠的脖颈。
咪咪愣了，蹲在地上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一双眼睛无助的望着远处的猫妈。
小松鼠已经彻底死了，猫妈的眼神也没有了以往的温柔和爱怜。她将死去的小松鼠叼过来放在咪咪的跟前，又嗖的一下跑了。
等到咪咪回过神来，去寻找猫妈却发现早没有了踪迹。
咪咪不知道怎么办，只有回到竹林里等着猫妈来找她。
几个白天黑夜里，死去的小松鼠身上的血迹开始干涸，身躯也僵硬了。咪咪蹲在竹林里原先的那个位置一点也没有移动，她特别想念躺在猫妈肚皮上和兄弟姊妹一起吃奶的那些时光。
想着想着，咪咪觉得好饿。她看着小松鼠身上干涸的血迹，想学着猫妈的样子去撕咬一块下来填充自己的肚子。可是那个死去的小松鼠在活着的时候和同伴们上窜下跳的灵动样子多可爱呀，她就又蹲了下来。
几天后，咪咪又冷又饿，实在坚持不住了。她感觉自己也快不行了，于是她就开始用自己的爪子在竹叶下面刨了一个小土坑，再把那只已经死透了的小松鼠放在土坑里面，最后用刨出来的泥土盖住了那只可怜的小松鼠。
做完这些，咪咪晕晕乎乎的躺在土坑上面。她的眼前好像浮现了猫妈的影子，她的小嘴咧开了一条缝隙，想用自己的猫语呼唤一声，只是浑身已经开始发冷，没有一点力气了。
待到咪咪睁开眼睛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正在给她喂饭的幺娘。
幺娘给她裹着一个毛茸茸的小棉袄，还是个花色的棉袄。幺娘一边用勺子給她喂饭，一边在说：“你这小家伙，差点死了！好可怜哦。”
咪咪以前都是吃着奶长大的，从未吃过其他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她觉得幺娘给她喂的稀糊糊的东西比奶还香甜。
幺娘是个善良、勤快的农村女人。她给咪咪取了名字，又给咪咪用纸箱子做了一个猫窝。最底下铺了一层稻草，中间放置了几件旧衣服，那个花色的棉袄在最上面放着。
咪咪躺在猫窝里感觉好柔软、好暖和。就这样，咪咪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清晨五六点，幺娘起来后，咪咪就从猫窝里跳出来跟着跑前跑后。她看着幺娘洗脸、做饭，看着幺娘种地、拔草。就连幺娘去厕所，她也在外面等候着。
在咪咪的眼里，幺娘是一个十分快乐的女人。逢年过节，孩子们回到山里团聚，围着一起嗑瓜子、看电视，幺娘一个人在厨房里打转，做好多好吃的，吃饭时还不住的给孩子们夹菜夹肉。每次干完农活汗水淋漓的，幺娘一边爱干净的洗刷，还一边哼着歌儿。遇到邻居来借东西，幺娘脸上的笑容和花儿一样好看，不但把东西借了，还顺便给人家抓些自己做的炒黄豆、炒花生。
几年后，咪咪长大了，产下了两个猫崽子。幺娘特地给她把猫窝弄得更大更暖和了，时不时还给她弄些猪肉和鱼肉。
可惜的是，咪咪产下的一个猫崽子还没满月就病死了。幺娘把那个死去的小猫崽子从猫窝里取出来的时候，一边小心翼翼的捧着，一边和咪咪说：“咪咪，别伤心，你全当这个死去的孩子和你没有缘分。你好好的把另一个孩子养好！”
咪咪好像听懂了幺娘的话语，对活下来的猫崽子十分耐心和爱护。她几乎寸步不离的卧在猫窝里，用自己的身躯裹着那团小小的、毛茸茸的小东西。
小猫崽长大了，又聪明又活泼。咪咪经常陪着他在院子里打滚，在山地里奔跑。幺娘蹲着身子拔草，小猫崽就跑去扯幺娘的裤腿，幺娘笑着拍掉小猫崽的爪子：“小圆，你说你，不去陪你妈玩，凑我跟前搞啥？别捣乱，我把草拔完了，回去煮肉，给你们也弄点。”
咪咪看着活泼可爱的小圆，不再经常想起自己的猫妈和兄弟姊妹，觉得自己在幺娘家里的日子过得充实而舒服。
直到一天，小圆不见了。咪咪在田野里、山坡上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她来到了那片竹林寻找小圆，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猫妈，而且非常伤感。自己也是一个猫妈了，小圆不见了，她就急得到处寻找。到底是什么原因，自己的猫妈把自己丢弃了？自己的小圆跑哪里去了，怎么就不见了？
咪咪没有找到小圆，回家在幺娘面前不停叫唤。幺娘没有看见围着咪咪周围的小圆，明白了咪咪的意思是想让自己也去寻找小圆。
幺娘放下手中的事情，在房前屋后开始寻找，然后还顺着山沟里、溪流边去寻找。幺娘逢人就问：“你们看见一只纯黑色的小公猫吗？那是我家的小圆。你们要是看见了，给我说一声。”
一个村里的小孩子拉着幺娘的手说：“幺娘，幺娘，我在放学的路上看见了一只小黑猫。不知道是不是小圆？不过它被路过的大车给压死了！肠肠肚肚都出来了，很瘆人！”
幺娘偷偷的把小圆的尸体埋在了房后的地里，回家给咪咪煮了肉，可咪咪无精打采的卧在猫窝里不吃不喝。
幺娘摸了摸咪咪头上的猫毛，温柔的开解着咪咪：“咪咪，先吃饱了我们再去找小圆。”
之后，幺娘每天趁着不干活的时间出门转悠一大圈才回家，咪咪也经常跑得不见踪影了。
咪咪饿极了，才回家吃饭。幺娘见状也不责怪，反而每顿都会给咪咪弄些好吃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多，咪咪就想，小圆一定是想看看山外面的世界，出去跑的迷路了。
勤劳一生的幺娘患病了，疼的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她担心自己痛苦的哎哟声音把咪咪吓着了，就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
咪咪起初听到电视声音不习惯，渐渐的在电视声音里也能呼呼大睡了。
咪咪继续每天出门寻找着小圆，即使一点痕迹也没有，但是她依旧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
幺娘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走路、吃饭这些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她的孩子们也从山外的城里陆陆续续赶回来。
幺娘躺在木板床上，最后一口气落下前给自己的子女嘱咐：“小圆死了，让车给撞死的，我埋在了房后的地里。咪咪还不知道，她虽然是一只猫，但她这些年陪着我在家里也算是家人了。我死了，不操心你们。你们都有工作，都体面得很。我不放心咪咪，你们都不知道我捡到她的时候，她看起来很可怜。现在我也照顾不了她，你们要是有空回家了，看见她就给她整点吃的。她可是一只善良的猫，也是一只胆小的猫。我从来没看见她没有咬过谁，她很乖的。”
幺娘死了，咪咪还是没找到小圆，饿了就回了家。那些在她和幺娘家里的人有见过面的，还有许多没见过面的。有掉眼泪的，有嘻嘻哈哈的。
咪咪饿了，猫碗里没有吃的，幺娘也不见了。咪咪还不明白人类的死亡是什么概念，她也不清楚那些燃烧的香火为什么看起来有些悲伤。她只是害怕见到那么多的人，她也不敢在人多的时候去寻找吃的。
咪咪在垃圾堆里吃了一些骨头渣子后，觉得肚子里面饱饱的，又准备往外面跑去。
她仍然要去寻找小圆。
覃竞，女，佛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