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巧劲”是中国式摔跤的魅力所在,深刻体现着中国式身体智慧与实践逻辑。运用文献资料、专家访谈与运动行为志等研究方法,基于体认的叙事视角,对中国式摔跤“巧劲”的身体行为进行哲学阐释。研究指出:离身之当的空间把握、近身之快的时机掌控、把位之准的身体判断、擒拿之固的身体控制、身体之松的触感应对、招式之速的攻守转换、应机之变的身体贯通等是中国式摔跤“巧劲”一体化功夫的身道逻辑,它们之间以一种突出的在场感与交互式的触觉之觉而再现了“巧劲”的身体能动性。其中的见几而作、极数通变、谨处时运是“巧劲”身体感应、感知与感通的实践逻辑所在,它们共同建构了“巧劲”的原初思想语境。对中国式摔跤“巧劲”进行身体行为的学理阐释,不仅有助于揭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鲜明特征和哲学智慧,而且对中国式摔跤“巧劲”具身教学形式的探索也有重要的理论参考与实践指导价值。
关键词 中国式摔跤;巧劲;身体哲学;身体智慧;运行逻辑
身体感知的能动性:中国式摔跤“巧劲”的身体哲学阐释
文 | 金梦,金玉柱,李丽,雷斌
(《体育与科学》2024年第5期)
中华传统文化是一个具有多层次结构和多要素系统的复合整体,既有“道”的制度结构和价值体系,也有“术”的技术应用和方法手段。中国式摔跤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东方身体哲学的代表性形态,“巧劲”无疑是其核心的技术要义,其并非简单的蛮力角斗,而是技巧与智慧的完美融合。摔跤手在争夺控制权时,能够巧妙地利用对手的力量和动作,通过自身的身体感知与随机应变的能力而展现出一种巧妙的劲力,它时刻引导着摔跤手实现身体与心智的平衡,深刻反映了中国传统武术用“劲”不用“力”的行为特征,以及一种身体哲学视域中“触”与“被触”的身体能动性的感知特征。以往对中国式摔跤的相关研究往往把一项完整的、连贯的、具身的摔跤技术行为拆分成标准的、刻板的动作程序进行研究,而忽视了人体在做动作时真实的身体感觉,也并没有对“巧劲”进行深度的理论阐发与实践揭明,对中国式摔跤“巧劲”的认识仅停留在表层, 并未深入技术本体的实质和内核,这也使得“巧劲”的理论阐发总是处于欲言又止与言而不明的尴尬之境。对中国式摔跤“巧劲”实施的思维方式与身道逻辑,以及由此而带来的独特身体感知与实践智慧进行分析,并通过体认的行为叙事建立身体感,无疑是解决运动行为“真实性”判断实践问题的有效途径,这对我们深刻把握中国式摔跤的文化传统与功夫哲学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为深入解读中国式摔跤“巧劲”的运行逻辑与核心要义,本研究收集与整理了近50本中国式摔跤经典的理论著作,如傅永均《中国跤术》、黄斌《中国式摔跤》、纪富礼《中国跤:迅速灵巧的克敌技法》、陈青山《中国快跤》、谭腾飞《摔跤技巧》等。以“中国式摔跤”为关键词检索出相关学术文献共334篇,以“巧劲”为关键词检索出相关文献共50篇。最后,在文献资料的基础上就中国式摔跤“巧劲”的相关问题,选取了具有代表性的8位摔跤手进行深度访谈,受访人信息具体见表1。访谈主要采用线下+线上的形式,最后形成具身实践的叙事话语,以此分析“巧劲”的具身性和动态觉知等身体特征。
2.1 何谓“巧劲”
《说文解字》曰:“巧,技也。从工,本义为技艺、技巧的高明。”意思是“巧”为一种技艺上的高明、技巧上的精密,故“巧”之本义为绝妙高明、精湛娴熟的技艺。在古代,“巧”作形容词往往有巧妙、精巧、机巧、灵巧等义,意指技艺高明性;“巧”作名词有技巧、巧招、巧法、巧劲等义。对于“劲”,《说文解字》曰:“劲,强也,从力声。”“强”为强大之义。《字源》曰:“‘劲’为一种技巧性的、带有一定控制性质‘非蛮力’的劲。”“劲”区别于一般性的肌肉力量,是一种更为内在和精细的身体力量。这种力量来源于全身的协调运动和身体内部能量的有序调动,涉及身体、心理和技巧的综合运用,可以最为有效地将身体力量通过特定的技巧释放出来,彰显了一种非常细微而深刻的力量运用方式。 何谓“巧劲”?实际上就“劲”而言,已经含有“巧”之义,是一种源于力又高于力的表现形式。“巧劲”存在于意、气、力之中,是一种包含着均整性、节奏性、随意性、穿透性的身体整体力。“巧劲”展现了外在技术动作的境界,更彰显了内在精神的灵动。“劲”可由内而外穿透,而“力”仅停留在表面,只有当“劲”与“力”平衡协调,才能彰显动与静、快与慢、强与弱的技巧之美,这时候方能称“巧劲”。2.2 中国式摔跤的“巧劲”
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摔跤专著《角力记》中这样写道:“又以人之性气,犹大泽焉,平时渺弥焉,大风鼓之巨浪起(若人之忿),小风吹之细文生(若人通悦)。若角力之气,中等风作,波浪动摇也,非适非小,大近于怒,小存于嬉,竞力角技,非嬉非怒,此角力,是两徒搏也。”意思是,刮大风如海起巨浪,好像是人愤怒要打架;刮小风如同轻爪弱牙,互相随便打闹着玩。而摔跤既不是着急以后的狂轰滥炸,也不是漫不经心的随便嬉逗,而是一种身体行为上的比智慧和较技巧,极为强调如何能以巧妙的方法将对手摔倒,以一种巧妙的力量获得最好的技击效果。ZYH认为:“中国式摔跤的‘巧劲’是一种身体艺术,而不是刻板的身体动作,在比赛与实战中,要能体现出动作的美感和爆发力,要能让速度和技术进行最为完美的结合,这时候的技术你就觉着它很巧、很妙,有种说不出的身体愉悦感。”(ZYH20231125)SSP在访谈中也说道:“‘巧劲’是一种内劲,是一种身体感觉,因为‘巧劲’突出的特点就是虽用劲小但能造成意想不到的效果,‘巧劲’与蛮力的本质区别就在于,前者留有余地,讲技巧与方法,后者则是不留余力的全力而为。”(SSP20230911)这种留有余地的身体经验就是一种恰到好处,不费劲也不费力,却能在你来我往的较量中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程志理认为:“动作技术是经验,而且这种经验是在具体时空中存在的,动作技术的学习与提高,唯有回到身体实践的具体情境中才能达成。”“巧劲”中“巧”的应用与实现就是一种基于具体情境的身体感知、变化与应答,具有切身的能动性逻辑。即能不能以“巧”的技术,用最为恰当的“劲”来应对对手。XLQ说:“摔跤讲究一巧破千斤,什么叫一巧破千斤?就是借助对方的力量摔倒对方。”(XLQ20230820)中国式摔跤具有独特的技术体系,其特点可以概括为“上部的欺拿与相横、中部的吞吐与折放、下部的抽撤与盘擐”,可以说正是源于这种“一巧破千斤”的技击理念,才有了琳琅满目的技法体系。对于格斗类项目而言,进攻和防守既彼此矛盾,又可以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使用任何一种进攻方法都可以取得一定的技击效果,但是任何一种进攻方法又可能被对方的防守所化解。那么,如何才能做到攻守转化自如?这主要取决于身体感知的能动性,抑或身体触觉的能动性,而这种身体感知的能力具有默会性,它可以根据具体情境,自动、自知和自为地调整自身的时空位置,其中包括个性心理特征、感知觉能力和个人的技术适应性等多种影响因素。
中国式摔跤作为缠斗式的格斗类项目,其竞技特点表现为接触时间较长、接触面积较大且相对位置变化大,空间上多面、多样、多变,快速度、短间歇、高节奏。从“巧劲”的实践逻辑来看,其包含着离身、近身与把位等一体化过程,这一过程不仅是一种身体技艺的展现过程,更是一种激活身心新状态的形成过程。
3.1 离身之当的空间把握
《一代跤王》一书中写道:“没步眼,手不尖(坚固),绊子不瓷实不到位,褡裢上的八把手不知揪哪、放在哪。人家圈住你胳膊,你还像个霹雳鬼一样等着人家毁你胳膊?”就是说,如果对方已经控制了你的胳膊,而你却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应对招式,身体不能在特定的时空范围内有效地进行目标导向的移动,那么你将无法有效地完成攻防转换。正所谓“远近者,双方之距离也,与人合,须移步进身方可触敌,谓之远,谓之圈外,处圈外时,勿生一击破敌之念……,至若近者,乃相合时举手投足即可中的之距也,谓之圈内,处圈内之时,勿生懈心,须取江河之势,绵绵而不绝,如暴风骤雨,使其无还手之力”。由圈内到圈外的合理认识与反复理解,不仅是举手投足即可中的之距也,还充分展现了摔跤手对在场格斗“对象”的时空体认与把握,同时也证实了摔跤手对空间感的能动性感知。受访者LX直言:“虽然双方的距离瞬息万变,但一旦发起进攻,就要时刻警惕双方之间的位置变化、空间转换,做不到这一步,根本就不会出现后续的动作,更不可能有‘巧劲’的实现。”(LX20230920)LX的这一说法是在强调,任何一种攻击技术的产生,其核心是在有效的离身后以便更好近身,旨在调整重心以便进攻或防守,这样才能准确地把握到合适的距离,才能够体认到自己和对手的位置变化,进而抓住进攻时机,并且能够根据变化做出适应性的技术调整。 《中国掼跤名人录》中写道:“20世纪30年代跤坛上有位摔跤名将,名字为金宝生,人称‘穿腿金’,他在每次与对手的较量中总是擅长使用攥小袖的这把手往外捅,然后顺势借劲往里一拉,再用盖步别子将对手控制住,进而使其失去重心。”这种通过“外捅里拉”的空间感知,调整与对手之间的距离,以身体控制对动作进行一定的变化调整,其实就是“离身之当”的时机把握。LDS说道:“在使用技术动作时把握好时机和前后变化,重要的就是对空间感知的把握,如果没有距离感就只能等着挨摔了。”(LDS20231023)对空间的有效把握实际上就是对“离身”与“近身”的合理把握,以及对攻防空间的综合辨识。STY在谈论技术时也直言:“如果对方抢到自己的跤衣小袖,自己没有抢到对方的小袖。这时不能着急,而是用自己的左手手腕挂住对方的底手,重心降下来,同时采用横向步伐,和对手保持平衡,在对手拉带自己时要经常用脚踢或弹对手,使其不能有效进攻,自己伺机反攻或双手搓开对方的底手,重新开始抢手。”(STY20231215)STY所说的技术其实就是指在进攻时,需要双方对距离进行相互感知,这时贴身技术“巧妙”使用的成功率就会较高。当距离较远且缺乏适当的进攻距离时,无疑会增加腰技和手技的难度。而在对抗中捕捉与把握恰当的距离至关重要,需要通过“其进锐”“其退速”的技术行动来实现。这种“进锐退速”的技法要求,可谓对《孙子兵法》中“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的最佳说明。达到这一境界时,摔跤手便能不假思索地将身体自如地从一个位置转移到另一个位置,此时的我们已经被融入身体的触觉空间之中。
近身之快体现在刹那间那种有明确的判断和反应能力的进攻速度。《跤谱》中写道:“腿是飞出来了,但海秀先落地。只见他腰似蛇形脚似转,‘嗖’的一下绕到小伙子面前,伸出右脚向前跨了一步。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小伙子也落了下来。”摔跤手海秀对动作的生动描述,展现了他矫健的身手和精湛的技艺。其中的“腰似蛇形脚似转”更是生动描绘了他灵活的身法和步法,而“‘嗖’的一下绕到小伙子面前”则表现他快速移动的能力,足见其近身之快。《中国掼跤名人录》一书中写道:“乌鲁西是内蒙古最年轻的跤王,他身如蛟龙、步如狡兔,摔跤技法更是炉火纯青,被誉为‘神鹰’。他上场摔跤时,总能表现出暴风骤雨,电闪雷鸣般的竞技状态。”“神鹰”般的速度,必定是捕捉到了最佳的时机,以及最恰当的距离、速度和方向,这一瞬间便需要其以最快的速度靠近对手,如此才能精准地运用技术,做出最有效的攻击决策。CDF认为:“有了空当,近身就需要迅速,因为这一瞬间对方的劲力正处于空虚状态,有一定的‘攻击间隙’,可以实现乘虚而入。”(CDF20240108)这样原本需要在远距离外抓住“势虚”的短暂时机“点”,就会被改变为可以通过贴身接触,实现“势虚”连续控制的时机“线”,即一旦抓住一次机会,便能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抢占对方的“盲点”,可以达到“一触即发”“瞬息万变”的进攻效果。 《中国式摔跤》一书中对“快”的速度这样写道:“清朝有位蜚声跤坛的名手叫关文,他技法精湛,招不虚发,发则必中,在关文成名以后,蒙古常胜跤王特木其格向关文发起挑战。首回合,特木其格频频发招强攻,关文虽比对手矮半截,但势气凌人,他施展平生绝技,全力拼斗,犹如云山虎豹轻灵纵跃,如峭壁古猿抓扑钻闪,实在让人赞叹不已。”如虎豹般轻灵,古猿般钻闪,无不彰显摔跤的“快”之意象。笔者在与DHQ摔跤场对话中提问:“我刚才看您和对手倒步伐时怎么突然给了一脚?”DHQ:“这个动作叫落步脚。顾名思义,就是他的力度不稳,我找他的节拍,同时找他的半拍,这个项目就是掌握重心的运动,所以,你在踢他的时候就是要掌握他的重心,他上步的同时支撑点没了,他会马上再移动,在他抬腿的同时你就要抢拍去踢。就像音乐里面学的找半拍,找到半拍之后你才能把这个节奏控制住,才能把对方摔倒。”(DHQ20231007)摔跤手如果缺乏对相对空间位置和时间节点的敏锐感知与准确判断,就难以根据对手的身体变化而采取相应的技战术。正如《逝去的武林》一书中描绘的那样,“近身的打法是要蜻蜓点水一般,一闪一闪的”。蜻蜓点水的过程并非匀速进行,而是迅速贴身,抓住对抗时机的关键,这正是近身快的精髓所在,这样摔跤手才能通过身体感知上下、左右、前后的空间,从而形成一种“大动不如小动,小动不如不动”的身体感。3.3 把位之准的身体判断
近身之后的把位之准是“巧劲”实施的关键所在。《中国掼跤名人录》中写道:“宛八,清末入善扑营为官腿扑户,其身材高大魁梧,手臂长大有力,两腿结实有根。有一次,他到营里去撂跤,对方的体型不比他差,两人穿上褡裢一斗手,他用手指一抹对方的二胳膊,往上一捋,对方就玩了个‘侧不棱’,在场看跤的老前辈说他的单臂一晃有千斤膂力。而他撂跤的手似铁钩,只要被抓住,就别想跑掉。”宛八的手“似铁钩”,足见其把位拿捏之结实,中国式摔跤的把位越准,对手会越往我们的身体方向扭转,这表明把位的动作力量是靠向自己身体的,这种力量给摔跤手更大的安全感和控制力,而换把其实就是远离身体的动作,这时存在力量的反向,对于很多摔跤手来说也会感觉难以掌握,那如何解决换把的不适感呢?受访者LX说:“双方左对左,同时抓住对方的小袖偏门,如何解脱呢?用术语来描述就是,左手从里圈向上和外翻腕,用左手臂往对方的右手小臂慢慢地搓,使其抓握小袖的手一点点松开,到一定程度时自己猛地向后咧手挣开对手抓着我偏门的左手,使其两手无法抓握。这时要迅速结合步伐和身法以及对手重心使用合适的技术动作,才能获得成功。”(LX20230920)可以说,在空间争夺的对抗中,摔跤手对身体在三维空间中位置感的精准把握体现在把位的准确性上。 把位的准确性即摔跤手感知对手身体的能动性和精确性,它可以预测其动作,实现身体间的触觉感通,清楚地了解对手的身体状态,由此抓住跤衣的部位进行判断。DHQ与笔者交流时说:“输跤不输把,输把必输跤,把位在摔跤当中极其重要,对手先拿好我的把位,我怎么有效地去做防守反攻呢?假如对方拿我偏门小袖,我上手拿中心带,底手锁他两手,我撤步就是一个长腰崴。”(DHQ20231007)当摔跤手主动争抢到有利于自己的把位后,会积极通过手法、步法的变化来带动对手的重心,使对手失去平衡从而抓住进攻的时机。又如CDF说:“双方左对右。右架选手首先抓住左架选手偏门小袖。这时左架选手应该抓握对手大领小袖的部位,并且将自己的左腿主动向前插在对手的两腿之间,身体直立,采用紧手的动作,破坏对手的偏门小袖的手法。”(CDF20240108)XLQ说:“进攻时左对左和右对右是一样的。关键看谁的手法准,抢手快。自己右手抢到小袖后,左手注意封挡对方的底手(右手),在对手没有抓住自己的瞬间使用合理的进攻技术。”(XLQ20230820)因此,在对抗中,进攻、防守、反攻必须具备快速、准确、熟练的把位感知能力,并将其内化为身体记忆,形成一种“我能”的身体意向性,只有这样身体记忆才能在激烈的两两对抗中自动触发与应对自如。3.4 擒拿之固的身体控制
把位准确是关键,但最终效果的呈现则取决于擒拿的“点”是否牢固。《中国掼跤名人录》写道:“王文永是20世纪50年代中国体坛上颇有盛誉的中国式摔跤名将。他极为强调,摔跤使用勾、切、别、入、揣这些个大绊子时,底手一定要撙得紧,他教徒弟时也千叮咛万嘱咐:底手是命!勾、切、别、入、揣丢了底手等于‘自杀’!”底手在擒拿技法实战发力中是需要配合固定的把位及手法来完成的,这也是“固”实现“巧劲”的核心。STY说:“双方在互摔时,必须要把位揪拿着对方肢体才能使用方法。摔跤手既要熟练掌握各种把位揪拿的具体方法和手脚配合的关系,还要掌握进招时一旦被对方突破所应用的化解方法,但归根结底是你有没有一抓住就能牢牢控制住的能力。”(STY20231215)“固”不仅仅依靠手法来整劲,还需要迅速地运用巧妙的技术,通过技术动作表现出身体配合的能力,其极大程度地依靠身体来整劲。XLQ在谈及技术时说道:“在做技术动作脑切时,两手抓把后用力横臂使出耘劲,既能使对方重心失去平衡而不稳,又能把对方给拉进来,使双方相互贴近。”(XLQ20230820)可见,在使用“巧劲”时还需要配合相应系统性的方法,尤其需要以牢固的把位进行扭、推、提、拉等诱导动作。 STY说:“摔跤比赛过程当中,要知己知彼,前一两个回合要充分认识到对手的技术风格、技术特征和绝招技术,要清楚对手的攻防套路,以及惯用的招式动作,要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掌握到对手的把位,使其难以施展绝招。”(STY20231023)他所表达的意思就是牢固地控制对方,可以让自己利用对方的力量和动作,进而引导和转移对方的力道。SSP说:“双方相距较远,对方伸右手抓我,我左手裹握其右腕,发力拉向下方,同时右手拍其右腕,配合左手将对方摔倒;如果对方左手抓来,可换手从另一侧将对手摔倒。”(SSP20230911)可以看出,要不停地寻找把位,把位是否得当、牢固会直接影响到动作的质量,尤其是通过提、拉、支、压等把位变化,可以解脱或摆脱对手的抓握,进而寻找到更有利的应对技术。尤其是双方刚刚身体接触时,若能有效地抓牢对手的把位,并由此控制住对手,很大程度上可以摆脱“受制于人”的被动局面,可以更好地调动对手与牵制对手。通过这种身体感知能力与快速变化的对抗能力来控制对方的把位,这时的摔跤手在任何情境中都具有了“我能”的身体意向性,“知道”如何在复杂情景内,不经过理性和逻辑的演算就能够完成身体动作,所谓的“把手即知”就是这个意思。3.5 身体之松的触感应对
中国式摔跤从离身到近身,再到把位与擒拿的准确与牢固,最终要落实到对“触与被触”的身体感知上,尤其是对身体之松的动态把握,即虚实、刚柔、屈伸、张弛的身体体认。ZYH谈及中国式摔跤的“松”时说道:“这种‘松’是试探、是跤感、是变化,有‘松’才能变化,有‘松’才能有虚实,有‘松’才能迷惑对手,有‘松’才能欲擒故纵,有‘松’才能有跤感。”(ZYH20231125)ZYH所说的这种“松”就是“巧劲”能否实施的触觉基础。《中国掼跤名人录》中写道:“清朝善扑营内有个头等扑户,人称神跤李八。李八个子不高,胳膊又细,但跤摔得‘猴出斗’。经常会有人找他切磋跤技,有一次,双方一搭手,对方认底手抖他时,他借机‘摞胳膊’一脚,对方似倒非倒时,说时迟,那时快,他紧接着垫着步瞬间就过去了,照着对方肩头就是一掌,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这场跤赢得‘巧’,‘巧’在什么地方?就是这一掌定了乾坤。”正所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又如SSP谈道:“‘松’是一种身体感,是身体触感应对的一种状态,在摔跤中讲的是一种跤劲儿,也是‘巧’,为什么叫跤劲儿呢?你看它力量很大,身体素质又很好,但是他的跤感会差一些,这种跤劲儿怎么练习呢?并不是通过练力量、素质能达到的,而是需要经过长期的两两之间互相摸手、摔的本能反应,要会化劲,这就是‘巧劲’的一种体现,比如说,太极推手当中对方用劲时自己会化劲,按照中国式摔跤来说这就叫‘跤劲儿’,就是要通过虚实的把握,用‘松’来破坏对方的劲,用‘松’来化掉对方的劲,进而由‘松’到实。”(SSP20230911)SSP所讲的“松”就是一种劲道,旨在实现对自身身体的整体性有意识地感知与控制,达到整体掌控、局部松弛的状态,当达到这种境界时,摔跤手才能够呈现出放松的体态,更自如地调整自身重心,更稳健地站立或更轻松地将对手摔倒。 摔跤手是否具备运用“巧劲”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其是否有“松”的跤感,这种身体感是决定摔跤手能否战胜对手的一个关键因素。STY谈道:“由实到虚的变化正是身体之松的妙处所在,它可以起到‘巧’的作用,这实际正是用肌肉的突然收缩来中和对抗的力量。”(STY20231023)即“松”是一种虚假的身体感觉,这种感觉体现了身体能够根据外界刺激的变化快速而有效地做出反应。所以,只有在“松”的状态下才能更快地进攻,更好地迷惑对手,能“松”才能获得空间感,能“松”才能迷惑对手,能“松”才能快速有效地采用技战术。《跤谱》中有云:“对手往前一上步,他往开一撇,来了一个背步,左手攥住对方小袖,腰往下一弯,右胳膊插到对方裆里。紧接着肩膀一较劲,把对手扛在了肩上。”一撇与一弯,以及后续的一较劲,正是由虚到实的技术转变,目的是虚晃对手。身体的“松”暗示着摔跤手在进攻时有持续性进攻的技术动作,这种“松”比僵化的身体进攻更具有变化性、动态性。即一切招式技法都于时间中“即生即灭,灭又生起”,其中身体形体的动态把握是“劲”松通顺达的基本前提,气息吐纳的合理分配是“劲”渗透贯穿的有力保障,意识引导的客观掌控是“劲”破体构象的实践飞跃,如此才能真正感知到“松”的身体,才能由此体认到时机的感觉逻辑。3.6 招式之速的攻守转换
中国式摔跤作为格斗类项目,攻防转换极为快速、频繁,战机稍纵即逝,预判能力是保证摔跤手做出快速、准确反应的关键,摔跤手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根据场上的变化,基于双方的身体感知,做出准确快速的反应。《一代跤王》中写道:“清代有位摔跤名手,名字为毅姣,她从小跟随父亲练摔跤。十八岁那年,村里举办跤王争霸赛,方圆百八十里的练家子也都来参加。摔跤比武开始,毅姣头一个蹿到了台上,抱拳对众人说要进行挑战。此话一出,台下的一个小伙子就憋不住了,跳上台来,两手往后一撕褡裢,丁字步一站,小伙子上去就是一把直门,想给毅姣使个掸手坡脚。万没想到毅姣手眼身法如此之快,就在对方刚伸手之机,毅姣抱对方胳膊掉腰就使了个‘揣’,砰的一下,应声倒地。”毅姣能够在一瞬间做出复杂的动作取决于她的预判和“听劲”,“听劲”的妙处正是在于其能够通过身体的触碰来感知到对手的身体意向和动作轨迹。正所谓“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意思是说兵贵神速,打对手个措手不及。SSP直言:“摔跤就是这么一点儿劲,啪就走!不能有任何犹豫,攻守转换要快,一下到位。”(SSP20230911)中国式摔跤“巧劲”与招式之速密切相关、深深相契,要有风驰电掣之感,否则战机转瞬即逝。《交手法》中写道:“起手如闪电,打下如迅雷。”LDS认为:“所有动作都是在快速变化移动当中形成的。”(LDS20231023)在最佳的进攻或防守时机快速行动,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否则,即便速度再快也难以实现预期的目标。 “巧劲”有赖于身体的整体合一。受访者XLQ说:“拉把位调动对方,当对方出现漏洞的时候,就是要快速进攻,这也是最有效的机会。”(XLQ20230820)出手前身体之松是必然,一旦决定进攻,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力以赴,“速”要达此目的,就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并具备充分的攻防转换能力。《中国掼跤名人录》一书中写道:“国家级教练员杨子明,童工出身,13岁便跟天津卫老前辈学习掼跤。20岁后开始到南市于七爷跤场帮场,杨子明年轻时来者不拒,穿上褡裢就是‘黑脸赌’,在一次与对手的较量中,杨子明从外圈反挂对方直门,冷劲一搁,对方的胳膊刚抽出来,杨子明便打闪纫针般跳进去使了个撩勾,对手还冷不知,便输了一跤。”“打闪纫针般跳进去”,足见其动作之快,变化之速。LX指出:“进攻方法很多,有速度快的,也有速度慢的,关键是要能够迅速调动对方,能够抓住对方的破绽迅速将其摔倒。”(LX20230920)快而有序才能动而不乱,动而有法才能技击得当,出手用招果断,才能真正地发现动作的“巧”与“妙”;否则便是慢而无序,动而不法,也不能体现出“处处在先是真快”的道理。又如:“第二跤杨子明抢先攥上了底手,就在苏达那木刚一伸胳膊够杨子明的小袖时,杨子明使了个揸闪。”在中国式摔跤中,先发制人的重点就在于进攻和防守的时间要恰到好处,主动寻找对方的漏洞与空隙,这样才能将“巧”之动作、“巧”之劲力发挥出来。3.7 应机之变的身体贯通
中国式摔跤之“巧”与“变”息息相关,密不可分,无时无刻不以“变”为技击之轴心。正所谓“天下之物,莫柔弱于水,然而大不可极,深不可测,修极于无穷,远沦于无涯”。中国式摔跤的身体行为无不深受这一理念影响,ZYH直言:“中国式摔跤内涵丰富,重在融会贯通,临场发挥,上把横让位,猛然转身得合打,回杓还需速合身。”(ZYH20231125)在摔跤中,要能运用战术和发挥技术,需要灵活机动,随机应变,根据对方突如其来的变化,立即变换招数。XLQ说:“对方拿我大领小袖怎么办?对方身高臂长我可以拿他直门、小袖,直门可以做到防守、进攻同步,对方手一松我就可以拉过来使用‘长腰崴’;对手拿我偏门小袖,我还拿他的中心带,拉回来,抢不着小袖就抢偏门,我还可以继续崴。”(XLQ20230911)拉过来、抢回去、继续变等充分显示出身体贯通性在中国式摔跤中的重要性。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古代战略家善于运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的战术方法,时刻强调要根据敌方的虚实做出相应变化,做到避实击虚。因为,双方在实战时始终处在“变”的环境之中,处在相互触摸感知的劲力变化之中,这种“触”不是那种机械般的和加减式的身体感觉的综合,而是通过这种“触”与“被触”使得自身融入那种你来我往的技击对抗之中。 应机之变要综合把位之准、擒拿之固、身体之松、招式之速等技术环节来实践。如LX在讲技法转化时说道:“底手揪住对方小袖,上手之肘夹住对方脖颈,两手向下闷按,同时前腿入裆缠对方的底腿。此时等待判断对方如何用劲,如果对方挺身往后一抱,那么就使缠刁摔对方;如果对方向前欺身一压,那么使立勾甩对方。”(LX20230920)在摔跤时,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灵活使用招数,不可拘泥一格。身体要拥有“变”的感知能力,要能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攻防转换能力,实质上就是指“我们的身体能够根据环境的变化不断地返回自身,从自身出发,因时而异地改变与重构技击的能力”。LDS在讲技术时提到:“对方拿我偏门小袖,我用大领小袖破坏他,用肩部往下压,配合两手给他挤回去,同时可以使用别子、勾子去摔对手。”(LDS20231023)看似简单的一个回合,却暗含了诸多小的技术环节。身体招式的变化既可以被动承接对方来力的缓冲进而正面冲击,也可主动引偏对方的来势使我顺人背。换把、变劲可使与对方力点接触部位化虚化无,使对方失控,进而将自己的发力点换在另一个有利把位上顺势进攻,用把位、招式、发劲的阴阳虚实变化,可使自己在与对方对抗中改变方向、变换位置,从而达致得机得势。
中国式摔跤“巧劲”存在于两两之间的身体互动之中,它可以恰到好处地把握住那种省力与省时的身体能力,恰如其分地做到自然而然,这种身体能力是一种“触与被触”的身体交互之觉,综合体现为身体感应、感知与感通的转变能力,它与那种形神二分的对象化认知、线性思维与逻辑分析等迥然相异。4.1 触与被触的身体交互
中国式摔跤的招式对抗表现在“触与被触”的身体交互之中。ZYH谈道:“无论是中国式摔跤还是国际式摔跤,它都需要一种独特的‘跤感’,‘跤感’是自身身体作用在别人身上或别人作用在你身上的一种感觉,即一种触觉的感觉能力。”(ZYH20231125)张再林指出,触觉是一种“触与被触”的身体交互之觉,强调身体动态的直觉性感知,这种身体的触觉之觉主要体现在直觉之觉、行动之觉、在场之觉与灵化之觉四个维度上。中国式摔跤的“巧劲”在这里即一种由“触与被触”的身体感知能力而带来的直觉、行动、在场与灵化的触觉能力。STY认为:“‘跤感’来源于直接的对抗之中,你说我练杠铃能练出‘跤感’来,没那事儿,它只有在与对手互相交替的搏斗当中才能提高自己的‘跤感’,有了这种感觉,‘巧劲’才能用出来。”(STY20231023)这一无距离的“触与被触”的“跤感”能力,不仅使得“引、化、拿、发”的发劲过程得以有效实现,而且使得与对手之间对“距离”的把握到达了极其细微之处。与对手的相互接触,不仅能感知到对方的身体移动,体察到对方的劲力变化,更为重要的是可以在触中采取最为有效的劲力。 中国式摔跤是互为性的对抗性项目,这种互为性皆是触觉的身体交互与转化。《中国功夫跤技法精要》一书中写道:“同出善扑营的傅顺禄,在与许金龙切磋跤技时,刚一出招,他便照面倒胳膊,给许金龙使了个‘里刀勾’,大胆的许金龙没犟劲,反而做了个‘铁板桥’,松腰、踹腿,过程自然而然,摔得轻松自如。”根据对手的动作,不直接对抗其力量,没有犟着对手的劲力,而是顺其自然地采取有利于自身的技击动作,实际上就是触觉的感觉与判断能力。对于中国式摔跤的“巧劲”而言,任何一个有意义的身体行为,总是通过触觉来控制对方,通过感知来把握对方的身体变化。SSP说:“‘巧劲’就是当一接触对手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对方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并且知道应该用什么动作去摔对手,或者说当对手进攻的时候用什么动作去克制住对手,并能有针对性地采取招式动作,这个时候就是‘巧劲’实现的最佳时机。”(SSP20240125)这种身体能力是一种“触与被触”的身体交互之觉,这其中的见几而作、极数通变、谨处时运是“巧劲”身体感应、感知与感通的实践逻辑所在,为一种预测招式之变化、运行之轨迹的应变能力,一种身体时空转化的把握能力。4.2 见几而作的身体感应
在对抗中使用技术手段进行突然性的袭击,和先使对手感到惊慌失措再趁机攻击,本质上都是相同的战术,都是利用策略,抓住时机来打败对手。讲究的是摔跤手通过触觉依形顺势,以力化力,随曲就伸,依力而决的格斗意识,一旦发现对手在技术上或站位上的弱点,摔跤手便可迅速采取行动,利用破绽有针对性地出招应对。ZYH说:“过去讲大动作三十六,小动作似牛毛,大动作它固定的就是这三十六个动作,那么在三十六个动作当中,它演变成几千个动作,在这么多动作当中能够抓住最佳的机会,洞察到对手身体的变化,是‘巧劲’能否实施的关键所在。”(ZYH20231125)见几而作、顺势而为意味着在摔跤实战过程中创造时机、抓住时机,并根据时机实施进攻技术,达到将对手摔倒的目的。在摔跤的触觉逻辑里,知几、见几就是用身体去感知招式之劲力、方向、时机与距离,从身体行为来看,这种感几的能力控制着对手的眼睛、手、脚和姿势,还能够迅速地把感觉输入转换为固定模式的运动输出,它可以根据对手的力量大小、空间朝向与位置变化而采取不同的应对之法,这正是“巧劲”实施的关键所在。 如果仅仅谈论等待时机,而始终不参与实际的技术应对,那么时机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虽有而若无。所谓“不动者之无机”“不为者之无时”就是这个意思。CDF说:“在做‘掏臂里刀勾’这一技术动作时,便是双方摔跤手右架站位进攻过程中,当运用左侧身体进攻被对手大力阻挠不得时,不应该以力相拼,而是应该在对手阻挡左侧发力时顺势用进攻的左手转移至其右侧,一方面化解其进攻的力道,另一方面找到新的技术动作使用方向,随即左脚上步跟上,右腿同时上勾于对手右腿,猛地向左后方旋转致使其倒地。”(CDF20230108)中国式摔跤技术动作的使用并非独立的,而是通局考虑,不拘泥于一时的得失。STY说:“对手拿我偏门,我拿后带、小袖,把对手拉回来就可以转体使用‘崴’,拉回来往后可以变化为‘小得合’。”(STY20231215)从“崴”变“小得合”关联着“几”与“机”,它们具有相通性。正所谓“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其自身触觉感知的水平越高,其“巧劲”的实施能力就越强。4.3 极数通变的身体感知
“极数”是对技法动作、演练轨迹、攻守转换等细节的高度认识与深刻体认。只有对“极数”有了清晰的把握,在摔跤对抗时,才能采用最为精确的动作技术,使用最为恰当的身体劲力。正所谓“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可见,获胜者往往是那些不“循规蹈矩”者。SSP在访谈中提到:“我蹬开这把手,他的右手还在攥着我,我假装捋开,看他追我没有,他一追我,我变脸就走。”(SSP20230911)在这种说变就变的技术上,“极数”与“通变”体现出明其变化与把握必然的统一。身体在接触对方时,可以依靠触觉来判断对方的力道、姿势与方向,进而可以根据需要随时变换身体接触部位。正所谓“尽其数之所有,而万变皆尽,来者无穷,莫之能逾也”,因此,“数”不同于逻辑的必然,但可以进行把握。XLQ认为:“对手拿我偏门小袖,我还拿他的中心带,拉回来,抢不着小袖就抢偏门,我还可以继续崴。”(XLQ20230820)偏门、中心带都是对空间位置的准确把握,有着“以身为度”的时空感。 运动行为以及现象场的关系既统一,又充满张力。相同的技术会出现不同的感知行为,尤其是对距离感、空间感、时机感、位置感、把位感等切身的感受。XLQ指出:“在面对经验丰富的对手时,单纯的积极移动可能不足以影响对手,此时改变攻击策略至关重要。通过使用假动作来干扰对方的进攻路线,进而更有效地掌握进攻节奏。”(XLQ20230820)此时“数”是自己瞄准机会主动进攻,同时精准把握有利时机,并适时变换进攻方式,灵活地将不同进攻方式紧密衔接,控住对方,并引导对手按照自己设定的战术路径进行实践。只有巧妙地结合多样化的进攻策略,牢牢掌握比赛节奏,才能真正做到心中有数。ZYH谈道:“不管小级别摔大级别或者是同级别,中国式摔跤有个抢手以后我会拉的把位动作,拉的同时对手肯定往后‘跑’,他跟我‘跑’我可能就往前摔他,我一拉,越拉他就越往后,这个时候要快速去勾,脚要像镰刀一样,如割麦子一般。”(ZYH20231125)“如割麦子般”,不仅彰显技术动作的快速性与准确性,更是“由技及道”彰显一种技艺内在超越性的神明境界。4.4 谨处时运的身体感通
“时运”作为行动中的偶然性,则表现为以“巧”的方法提供不同技术的时空转化。如“常东升擅长大架式,轻视用蛮力,擅长用‘撕’‘崩’‘捅’等方法摔倒对手,其动作干脆利落,注重时机,变化神速”。中国式摔跤在“巧劲”上的一招一式、一攻一守,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对时机与运气的把握。DHQ在访谈中告诉笔者:“比如说我在做动作时,一个是变脸的手别,一个是正脸的手别。如果说这下手别没拦住,对手“挣脱了”,那怎么办?咱们再把腿续出来变化为手脚别。”(DHQ20231007)拦没拦住,与如何继续变化动作,这里的“时”与“运”都会尽可能保留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进而做出自觉与全面的时空规划与引导,这其实正是对“时”与“运”的合理把握。正如有研究指出的那样,“运动技能的内部关注更加侧重于无意识的身体图式,而外部的关注则聚焦于任务达成,过多的内部关注既打破了运动技能无意识层和意识层间的平衡状态,又割裂了个体与情境的有效交互”,这无疑是对“时”与“运”的情景式肯定。 《一代跤王》中写道:“善扑营中有两名技术精湛的年轻名手,一个是世雄,一个蒙四宝,为迎战蒙古跤手,东西两营年轻的扑户们正在加强训练二五更的功夫,不同的练法都搁着劲。这个时候两人都练成了两下看家的绊子,左揸右打,右揸左打,跪腿得合勒,在三等扑户中能摔不少人,人们会经常看到他们‘啪’的就是一个掸手,‘砰’的就是一个别子,‘冷不丁’的就是一个绝招。”‘啪’的就是一个掸手,‘砰’的就是一个别子,‘冷不丁’的就是一个绝招”,正是“乘时因势”的技术表达,就这么一下让不利变成了有利,让被动变成了主动。“时”中含有变的因素,所以摔跤手能够“准时”“恰时”“当时”“顺时”,是对“谨处时运”中“乘时因势”的具体预测、决策以及控制的表现。DHQ说:“手法和脚法加起来,紧密配合,明暗正负相生相克,使有使的规矩,破有破的章法。”(DHQ20231007)正所谓,能否做到进可攻退可守,乘其不备而攻之,出其不意而击之;能否做到不断地变换自己的体式与站位,在无尽的变化中寻找机会将对方摔倒,是机趣的关键所在,更是性情生成的变易功夫所在。其中便深刻蕴含着“谨处时运”的身体感通,即摔跤手可以依靠自身的本体感受,在一定程度上将意识从外部世界暂时转移到身体之上。但是这种转移是为了促成正确的技术动作,可以促使摔跤手重新认识自我和反思自我,通过一种“以身为度”的方式来感知空间的变化,它协调着视觉、触觉和听觉,摔跤手通过这种身体感通不仅能够使身体的整体知觉感受动作的招式变化,而且也能以此不断丰富与重塑身体经验。
中国式摔跤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标识性符号,既有显性结构上的技术肯定和文化阐发,也有隐性结构上的日用而不觉。而在其显性结构与隐性结构之间的“巧劲”,则是一种出于身但又超越身的中国式身道智慧。遵循一定的规矩,但又超越了规矩的束缚,所谓“技进乎道,艺通乎神”就是这个道理。由技升华为这种极具身道色彩的艺,抑或“道”,则需要视觉、听觉和触觉的综合与协调。也就是现代运动生理学中所认为的,动作技术的熟练掌握要产生一定的肌肉记忆,由于肌肉记忆的累积,神经细胞之间也会逐渐协调,这种神经的自动适应结果,就是得心应手的状态,它涵盖着感觉、知觉以及觉知的综合性身体意识和能动性的身体感知。中国式摔跤作为传统文化诸艺之一,充分展示着中国传统的身体智慧,它无疑是中国思想中最具标识性的身体技艺和功夫表达。
原文刊登于《体育与科学》2024年第5期,已于中国知网发布,如果其他媒体或机构转载,请标明文章出处。
文献引用格式:
金梦,金玉柱,李丽,等.身体感知的能动性:中国式摔跤“巧劲”的身体哲学阐释[J].体育与科学,2024,45(05):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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