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亥俄州某个小城,住着一些对外界不理解的“畸人”们:被怀疑为对儿童性骚扰的被辞退的小学教师;想跟随马戏团四处游荡但最终嫁作商人妇的旅店老板女儿;虚度了年华等待着远方恋人最后只等来寂寞的女店员;因被爱人抛弃而转向憎恨一切女性的丑陋电报员;厌倦了被小城居民称为“古怪”决定离开小城的店主儿子……
愁怨压抑的氛围,倔强和生命力并存的居民,俨然一幅美国梦版的“县城文学”。
孤独、不被理解、一事无成。这便是《小镇畸人》的生活,他们的故事,也映照出每个普通人的内心。
《小城畸人》是美国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短篇小说代表作,被评为20世纪全球百佳英文小说第24名,入选“美国文库”,奠定了舍伍德“美国现代主义文学先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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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俄亥俄州温斯堡小镇附近的幽谷边缘,有一栋小木屋。一个胖胖的小老头,在木屋那破旧的走廊上,神经质地来回踱着步。越过一块种了苜蓿却长出茂密黄芥草的长形田地,他看见一辆载满摘果人的运货马车,沿公路从田地回来。那些摘果的少男少女欢声喧闹着。一个身穿蓝色衬衣的男孩跳下车,努力想把车上的一个女孩拉下来。女孩尖叫着反抗。男孩在路上踢起一片飞扬的尘土,尘土从落日前飘过。从那一长块田地的上空依稀传来少女的话音:“呀,你这飞翅比德尔·鲍姆,梳梳头发吧,头发都掉到你眼里了。”那声音像在给秃顶男人下命令,他神经质的手不停地乱摸着光秃秃的雪白前额,像在梳理一缕乱发。
飞翅比德尔·鲍姆终日诚惶诚恐,被种种狐疑所包围。他在这里居住了二十年,却从不认为自己是这小镇生活的一部分。在温斯堡所有人中,只有一个人接近他,那就是威拉德新旅馆主人汤姆·威拉德的儿子乔治·威拉德。他俩建立了类似友谊的感情。
乔治·威拉德是《温斯堡鹰报》的记者。有时候,他在晚上沿着公路步行到飞翅比德尔·鲍姆家。眼下,这个老男人在走廊来回走着,双手神经质地动个不停。他希望乔治·威拉德傍晚时能来陪陪他。当载着摘果人的运货马车过去后,他从高高的芥草中穿过田地,爬上铁路的栅栏,沿公路紧张地望向镇子。他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摩挲着双手,朝公路来回看。接着,他被恐惧淹没,于是又往回跑,走上了家门前的台阶。
在乔治·威拉德面前,作为二十年来一直是小镇神秘人的飞翅比德尔·鲍姆,卸下了些许胆怯。而他那被重重疑虑包裹的阴郁个性也有所好转,他开始走出去接触这个世界了。在年轻记者的陪伴下,他终于敢在白天大胆地走上大街,或是在自家门前那破败不堪的门廊上来回踱步,兴奋地说话。一直低沉颤抖的声音,变得尖锐响亮起来;弯曲的身体也挺直了。他扭动着身子,像一条被渔夫放回小溪的鱼儿,不再沉默,开始说话了,努力把埋藏在心里多年的想法化作言语。
飞翅比德尔·鲍姆说话时手势很多。他那纤细、富于表现力的手指总是那么灵活,却又努力将自己隐藏在口袋里或背后,来来回回,像是他传情达意机器上的活塞杆。
飞翅比德尔·鲍姆的故事是一个有关手的故事。他的双手总是无休止地活动着,像囚鸟不停拍打翅膀似的,因而得了“飞翅”的绰号。这是镇上某个无名诗人给他取的。这双手总在提醒他,要时刻注意把手藏起来。他总是惊奇地看着和他一起在地里工作的那些人,或是从公路上经过的运货马车里那些昏昏欲睡的人,他们的双手多么乖巧听话。
和乔治·威拉德谈话时,飞翅比德尔·鲍勃握紧了拳头,一拳打在家里的桌上或墙上。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舒畅。两人在田野里散步时,他要是想聊天,就会找一段树桩或栅栏顶的一条木板,两手忙着砰砰地猛击,谈话又自在从容了。
有关飞翅比德尔·鲍姆这双手的故事,值得写一本书。若饱含深情地描写,确实可以把这个无名之辈许多奇特又美好的品质表现出来。但这是诗人的工作。在温斯堡,这双手只是因为其好动而引人注意。因为这双手,飞翅比德尔·鲍姆一天能采摘多达一百四十夸脱的草莓。这双手成为他显著的特征,为他带来了名声,但同时也让他这个本就极为畸形的人显得更为畸形了。温斯堡以飞翅比德尔·鲍姆的双手为荣,就像以银行家怀特的新石屋为荣、以卫斯理·摩尔的栗色种马汤尼·缇普为荣一样。汤尼·缇普在克利夫兰秋季赛中创下了二分十五秒的记录。
至于乔治·威拉德,他老想问问那双手的情况,有几次,好奇心几乎就要驱使他开口问了。他认为,那双手总是奇怪地动个不停,还老要藏起来,这一定有什么原因。只是出于对飞翅比德尔·鲍姆的尊重,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有一次,他几乎要问出口了。那是一个夏季的午后,两人在田地里散步,然后坐在一条草埂上休息。飞翅比德尔·鲍姆整个下午都兴致勃勃地说话,像一个受了神灵启示的人。在一道栅栏边,他停了下来,像只巨型啄木鸟似的使劲拍打顶端的木方,并朝乔治·威拉德大吼,指责他太受周围的人影响。“你这是在自我毁灭,”他喊道,“你喜欢独处,喜欢做梦,可又害怕梦想。你想和这镇上的人一样。你听到他们的谈话,还想要学他们。”
在草埂上,飞翅比德尔·鲍姆努力想要说清楚自己的观点。他的语调变得柔和、温暖。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仿佛幻游梦境者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