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 丛汇泉:《歧途》第十五章 饥民
文摘
2024-11-08 08:37
江苏
【连载】
第十五章 饥民
绕过一个长满芦苇的小水泡子,清楚望见灾民们可怜巴巴的羊群了。有五六群,最多的一群十来只。它们在秋风和暖暖的阳光中,懒懒洋洋、大大方方咀嚼着 208 肥美的碱草。羊倌不是衣衫破烂的半大孩子,就是面黄肌瘦的中年妇女。江泉向他们说明,牲口闹传染病了,请他们不要在这里放羊。国营农场骑马人的话丝毫不起作用。大字不识的山东饥民听不懂,更没人会感到事态的严重。羊倌们默然打量着黑脸的骑马人,一句话不回,自顾照看着自己的羊群。偶然也能遇到一两挂马车从这里通过。江泉照例上前拦阻,告知这里已经是口蹄疫防疫区,请他们以后绕道行驶。车把式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大多数不以为然地笑笑,照常赶他的车,走他的路,也有的干脆骂两句脏话。这就是防疫,毫无效果的防疫。一连几天,他见到几乎都是相同肮脏的面孔,向他们说着是同样无人反应的话。第五天连最小的羊倌都不屑抬眼皮看他了。一切照旧,江泉很颓丧,号称知青的军师,对付不了几个灾民和毛孩子。江泉只好认输,向连长指导员请辞。指导员第一次对江泉笑了,因为他第一次看到了江泉的无能为力,也为他上学被拒倍感欣慰。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胜利者多怜悯,他宽厚地对江泉说:“军师也不行了,明天我去看看。”指导员的出现,把事情搞得更加复杂和混乱。第二天早上,气喘吁吁的老顿河,照常把江泉送到了20 里地外的西南草场。灾民的羊群也照常咀嚼着清晨带露水的嫩草。带红色袖箍防疫官的出现没有引起一星半点的不安和骚动。羊倌和他们的羊群已经习惯这个骑在一匹老马上、黑黑的北京青年。更正确地说,视他不见,听他不闻……江泉手搭凉棚,张望四周,寻找着指导员的身影。在懒洋洋阳光下,一辆小型胶轮拖拉机拖着一团烟尘,从正面、从清风山方面颠颠簸簸冲了过来,越走越近。江泉看清楚了,是208的小型车。拖车上站着七八个人,其中就有那位清清瘦瘦的指导员。果然懂点战术,他们从后面包抄非法进入的羊群。车的喇叭不断鸣笛,车上的人大呼大喊,冲向最大的一群羊。惊恐万状的羊群连同它们的羊倌突然惊醒,向清风山方向狂奔。已经太晚了,小型车突然停住,挡住了羊群的回路。七八个人跳下车,疯狂追赶着夺命而逃的羊。不一会儿,三只肥羊就被扔上了小型车。江泉骑马赶到的时候,一场阻击战已经结束。灾民的羊群跑得一干二净。知青们笑开了怀。指导员满意地看着江泉,等待他的赞扬和评价。江泉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这就是指导员的高招。要知道这些羊是那些衣衫褴褛灾民的生命呀!看着江泉激动万分的样子,指导员笑了,他给了江泉一个数字:“十天,至少一个礼拜,他们的羊群不会过来了。”小型车又像来时一样,向着208的方向消失了,带走一车欢笑的战士和三只战利品。西南草场一片寂静。只有江泉一人呆若木鸡。他满脑子都是清风山接着发生的悲伤和惨叫。羊倌被骂,被打,在嚎哭。他崩溃了,干脆平躺在松软的草地上,仰望天空永远深不可测的蓝天和朵朵松软的白云,那恍恍惚惚的深处隐藏着湿湿的泪。好长好长时间他才叹了一口粗气:“好苦啊!”愁眉苦脸的防疫员回到 208,他得到两个消息。第一,明天晚上吃羊肉包子;第二,团招待所来电话,他的一个表姐到了,让他紧急回电。啊,一个不速之客。江泉惊喜万分,骑马去了连部,接通了招待所。果然是她,表姐从安东乡下来了。江泉太粗心,也许是有意。他回到208,并没有给父母写信报平安。妹妹在插队,母亲在干校,只有老爸一人在家。父亲十分担心这个儿子,生怕他有什么意外,于是给外甥女儿、江泉的表姐写了一封急信。表姐正在发愁。江泉已经去上海半个多月,连封信也没有。接到舅舅的信,她才知道,江泉的大学没有上成,又回到208,至今音讯全无。表姐不相信已经被“革命”了七八年的黑表弟会出事。不过她倒可以借此机会去看看那个被黑表弟吹得天花乱坠的牧马场。她立即去了安东市,向她姑姑借50元,急奔萨尔图。听到电话里黑表弟的声音,她完全放了心。江泉笑他们太紧张,他天生就是一个应该受苦受难的人,怎么会想不开呢?表姐在电话里说:“那我就回去?只是路费不够了……”正巧连部没有其他人。江泉很想见表姐,想了想说:“你索性过来看看。这就是我们未来生活的地方。你就说出差路过。” 两人约定在东风汽车站见面。江泉只好委屈顿河老马,再跟他跑一趟。他到马号让顿河饱嚼一顿豆饼,然后套上一个简单的平板车,赶去20里外的汽车站……同一天,李军收到了参军的通知书。李军的老爹最后一个结束长达七年的审查,重新掌管北京军区后勤装备部。老爹运气如此不佳,仅仅因为他是红四方面军张国焘的部下。当下军队主要由毛泽东的红一方面军、特别是林彪的红一军团的干部们掌控。平反解放的老红军立即为他唯一的儿子安排一个当兵的机会。那些运气好的红军子弟们早已在军队提干或上大学了。李军老爹愧对三个上山下乡的孩子和自杀未遂的妻子。妻子是一个小业主的女儿、一位中学教师和校长。她是在军队干部入城、集体成家立业时嫁给李军的老爹--一位受过四次枪伤、经过长征的老红军。李军的老妈当然不懂共产党的历史,否则她应该嫁给一个红一军团的老红军。50年代初,这样的红军光棍数不胜数。那样的话,她也许不会自杀,孩子们的命运也比现在好。红一,红四,仅仅一字之差。李军之所以玩世不恭,多少也是因为他的老父亲始终不能得到平反,让他在军区大院低人一头。疯狂和暴力使他有机会发泄自己的愤怒。收到入伍通知书,李军一下子清醒了。如今他终于抬起了头。他要重新开始,要同其他红军子弟们一样为自己的未来拼搏。赵欣爱李军,爱他是一个红军的儿子,爱他是一个打抱不平的强者。爱他也是因为,两人同是天下沦落人。两个都是黑五类子女的恋人,突然间其中一人身份改变了,怀孕五个月的赵欣既高兴又有点心慌意乱。九月上旬的黑龙江草原,太阳在中午还可以勉强显示一下它伟大的光辉和炽烈,到了傍晚,它的温暖就十分有限了。江泉赶到东风汽车站的时候,西边残云只剩下一缕妙不可言的晚霞,照得溶为一体的天空草原一片暗红。表姐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无限荒凉的终点站已经一个多小时。霞光给了她一个更加修长和清瘦的身影。江泉跳下马车,猛然冲了上去,紧紧抱住表姐。在万籁俱寂空旷原野的包围下,用力亲吻表姐那冰凉的小嘴。满面绯红的表姐声音颤抖说着:“别,别这样,让人看见。”江泉爽快的哈哈大笑,笑声在空荡的原野上传得很远很远:“这里只有你和我,还有远远看着咱们俩的狼群。” 表姐吓得紧紧抱住江泉。她的山村也有狼,狼到处都一样,总是被人类不公平定为凶暴残忍的象征。表姐身高1米 64,却只有83斤。江泉抱起轻盈瘦弱的表姐走向顿河,把她放在平板车上,披上江泉特意带来的兵团棉大衣。顿河仿佛也受到年轻恋人的影响,脚步轻快,向着208方向、向着最近的一个草垛子小跑而去。就在最后一线霞光消失的一刻,江泉抱着表姐,爬上了离208最远、也就是说最安全的草垛。这个草垛还是一个处女垛,尚没有被热恋的男女青年亲热过。它正焦虑等待着它的第一对情侣……在棉大衣掩盖下,两个热腾腾的身体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在只有一两颗过早出现的星星之夜空中,感受着人类的激情,喷发出爱情的火焰。两人无言无语,只感觉对方身体的抖动和粗野的呼吸声。这样的快感让他们忘掉了一切,渐渐地他们开始平静下来,仰面躺在草垛上,看着那黑暗无光的天空,没了思绪,没了烦恼,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他们在黑暗中享受着没有任何干扰、没有任何危险的静静的时刻。直到顿河又一次打起响亮的鼻鼾,两人才上了平板马车。两个人整理着衣服和头发,摘取粘在头发、身上、衣服上的草杆,不由自主咯咯相对笑了起来。江泉明白了,为什么连里热恋的青年男女那么喜欢在草垛子度过他们美好的时光。在无处藏身、没有自由、时刻被人监督的208,这远离屯子的草垛子才是男女光棍做爱最理想的地方。这里也是青年男女消耗旺盛精力,打发漫长时间的一针麻醉剂、一碗迷魂汤。顿河赶到208,两个恋人恢复了常态。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李伶把表姐迎进72家房客的大通铺。这个庞大、近乎于礼堂的宿舍,让表姐惊讶地睁大眼睛。这双常态下已经够大的美眼,此时变得明亮硕大,加上那对深深的酒窝,很快吸引正在铺床睡觉的72家房客。入住的这位姑娘身材苗条,皮肤细嫩洁白,怎么会是连队里最黑的江泉的表姐呢?她的眼睛很大很亮,足足有江泉眼睛的两倍!显然大家事先已经得到李伶的告之。接待同学之战友是72家房客的常态。两个姑娘钻在一个被窝里睡觉,早就习以为常。只是这位姑娘是男知青的亲戚。大家特地为她安排了一个单独的铺位。72 个房客已经走了六人,大宿舍松散了一些。李伶为表姐安排的铺位,紧紧挨着她认识的唯一女孩子:赵欣。赵欣是江泉妹妹的小学同学,山下村的原住民。赵欣不在,直到凌晨天亮的时候,才眼睛哭得肿肿回到了大宿舍;她和李军温情儿痛苦度过了一夜。表姐好像是专门为了赵欣而来,一整天都陪着赵欣,也许也是为了自己躲躲藏藏、不明不白的姐弟恋。她陪着前途不明的赵欣哭个没完。72 家房客对赵欣的恋情早已麻木不仁,表姐的陪哭引起她们内心深处的感触,大家也不由得伤感起来。她们的情绪直接影响晚上这顿羊肉包子,大家吃得不香不爽。江泉索性不沾不动,羊肉包子让他又看到衣衫褴褛的饥民。李军仅用了一天就在团部办完所有手续,傍晚回到连队,与江泉合伙买了一些烧酒和罐头,算是告别,也算是江泉为表姐接风。一个荒友有了高就,他留下的女友又是悲多喜少,大家的情绪有点糟糕。每一个知青的返城、调出、参军、上学,都会引发整个集体的忧愁,即便是喊得很凶的扎根派,那坚定的神经上也会出现少有的刺痛。因此大家都喝多了一点。第二天,江泉和许多朋友去萨尔图火车站送李军。李军临别前,当着208的北京哥们,庄严告诉赵欣,他一定会回来娶她为妻。赵欣感动得哭了,她不知道这个坏小子能否遵守自己的诺言,但愿肚子里的孩子能召唤回他的爸爸。赵欣的前途蒙上一层阴影。208剩下的146个知青又有哪个不是前途渺呢!表姐终于明白,城里男孩子在乡下过得是怎样肮脏的生活。表姐走进江泉的宿舍吃了一惊,她被混杂着烟草、尿碱和汗液的味道,呛得喘不过气。这里与72家房客的女孩子们有着天壤之别。男孩子们的宿舍只有两个字可以表达:太脏。屋子不大,相对两个炕,每个炕上住五个人。10个人挤在一间小屋,转身都困难。经过五年漫长的熏陶和改造,男孩子们对脏已经习以为常,与虱子为友,乐得其所,还美其名曰,他们与贫下中农彻底结合了。表姐怎么也不敢相信,这里居然还是江泉给大家讲故事的地方。江泉的铺紧挨着墙边,表姐迅速拆掉发黑的被头,变了色的被里,撤下脏兮兮的床单。又不容分说将江泉邻居的那一套被褥也拆了下来,通通拿到水井台大洗一场。晾干缝上,表姐站在江泉的宿舍里,感觉还是不好,仍然难以喘息。于是,她将其余八个人的被褥全都清洗一遍。加上几个女知青的帮忙,表姐临走那天,江泉的宿舍焕然一新。10个人表示感谢,并保证尽量维持一段时间的干净。这期间,一向大手大脚的江泉筹借两笔钱:一笔是表姐回家的路费,另一笔是给灾民的赔偿。他问清楚了,一只羊大概可以卖8块钱左右,于是凑足了25元钱。又去207打了三斤白酒,叫上大列巴一同去拜访清风山那处灾民的聚集地。大列巴是208的外交官,与周围的连队和老百姓的屯落有着很好的关系。自从那场差点要了命的殴斗之后,他们就成了莫逆之交。江泉叫上大列巴还有另外的目的:保护自己免遭灾民的攻击,希望与清风山生产队达成一个口头君子协定,一个互不侵犯条约,用真心诚意解决多年草场之争。按照商定的谎言,表姐该走了。她一天陪赵欣,三天做洗衣妇。最后一天夜里,她在睡梦中将自己的被头不由自主拆掉了。她给208留下深刻的印象:人长得漂亮,还十分能干,以至于连队专门安排一辆二马车送她去东风汽车站。江泉自然替下车把式,他要把这20里路留给自己和表姐。表姐走了,瞬间就走了。也许是因为在草垛上的体会太特殊,表姐对这荒凉的草甸子总算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江泉表姐在众人面前做得很得体很规矩。两人年龄、性格、长相,反差太大,又是表姐表弟,竟没有让敏感多事的知青察觉出两人之间的真正关系。江泉感到很欣慰,他会在某一个时刻将给所有的人一个惊喜。72 家房客又流失了一位。这一次人走得不远。她去了仅仅离开大宿舍100多米的国民党起义军官老朱家。离经叛道的刘晶也怀孕了。她与朱永富生生霸占老朱家两间房的一间,天天让肚子里胎儿的奶奶调剂饭菜,以压制闹得一塌糊涂的恶心和妊娠呕吐。不经组织批准,不登记,不办婚宴,两个无法无天的年轻人明目张胆住在一起,208又乱了。指导员火冒三丈。他也是山东人,老家曾经有过几十亩良田。土改前一年,家境败落,于是有了一个极为理想的家庭出身:贫农。他读过三年初小,15岁托亲靠友来到红色草原,为人机灵好学,跟师学了兽医。文化大革命,他那三年小学文化又帮了大忙。大字报批判稿足够让他出人头地,做了造反派的小头目。农场改兵团顺势做了副指导员。知青一来,天降之运,他索性放弃治理牲口的兽医生涯,当上专门整治城里青年的政治指导员。他那几十年受人呵斥的“小媳妇儿”心一下变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居然可以对足足158 个知识青年发号施令,可以任意左右定夺这些大城市的花花公子和小姐们的命运和前途。在这美好的享受中,指导员整整度过了惬意的七个年头。他这个人,又十分狡诈和聪明。他从知青那里偷偷学习了很多很多。许多城里人的思、情、念不同程度混入了这个乡下人的大脑。从小马那本没收的《白奴》就让他难受了多时,回味了许久。他最喜欢找年轻姑娘谈心,谈入团,谈入党,谈思想进步。谈心就是指导员明目张胆接触女知青的日常工作。他把谈心玩得炉火纯青,每次与女知青谈心都让他心情激荡,美梦不断。好在他的脸长得一个天生的屏障,呆板无味;心里所有的激情,不会反映在这张脸上。他几乎不会笑。知青们都说指导员非常正经,却又能面无表情、持续听上女知青一二个小时的滔滔不绝。指导员私拆知青的信几乎上了隐。在知青的家信情书的字里行间,指导员丰富了感情,弥补了生活的苦闷和单调,还意外提高写作水平和生活素养。他尤其喜欢发号令,集中、开会,尤其是开批判会、听知青们检讨和哭泣。听到如花似锦的城市姑娘哭着求他,他快乐极了。为了维持这种情感长久存在,他巧妙利用阶级斗争这个伪概念,组织一帮亲信,时时处处监视知青们的一言一行,特别是那些对他不恭不敬的知青。简言之,指导员是208最成功的人士,他生活得有滋有味,每天都有忙忙碌碌的事情要做。整治知青是他最大的喜悦,是他的生命。没有文化大革命,没有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哪有他这等神仙风光。也有不爽的时候。二楞,一个毫无心计的家伙,居然把一个北京嫩妞睡了。每每想到二楞,他心里那么难过,那么妒恨。但他绝不敢越过雷池半步,他没这个胆量。他也只好在每次与年轻的女孩子谈心之后,在骨瘦如柴的媳妇儿身上发泄被激发的兽性。城里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城市越大,胆子也越大。北京姑娘比哈尔滨的疯狂,她们给208不断制造激动人心的故事,搅得小小的牧马场乌烟瘴气。刘晶居然与朱永富同居了。在1974年的中国,这几乎等同于杀人罪,大逆不道。指导员顾不得老朱的面子,晚上把刘晶和朱永富叫到连队办公室训斥。李连长一向对这种屁事儿不感兴趣,回家睡觉了。丁副连长秦副指导员陪着指导员一起迎战这两个小混蛋。得到通知的乡下人朱永富早早就吓瘪了,面如土色。刘晶干脆拉上他的手,落落大方走进连队办公室。她坐下后,直接把朱永富一只手放在自己大腿上,不断地摆弄着。朱永富满脸绯红,实在不好意思。领导们被这种挑衅,搞得面面相觑,谈话不知从何开始。还是刘晶先开了口:“有什么事?请说吧。对了,我有言在先。有一件事,我决不同意。”所有的脸上都画了一个问号。刘晶斩钉截铁地告诉在座的各位:“我绝不做人工流产!”不得已,秦副指导员首先打破官方的沉默。她还是那么慢条斯理、轻声轻气:“小刘晶,朱永富,在咱们国家,党和政府不允许未婚同居,更不允许未婚先孕。你们两个都没有到法定的结婚年龄。你们还是避避。好吗?”“那又怎么样?”刘晶反驳道,“秦指导员,你没听到过这样的一首歌吗?18 岁的大姑娘要出嫁……过了年我就 22 岁了,来例假都有九年,还算不上成人?还不能享受生活?”刘晶的坦白和直截了当,让所有的人都没了话。指导员对这样的开场白感到十分压抑。自从他把小马的纸条在大会上公布以后,刘晶就跟他闹上了,处处跟他别扭。这个直白的小姑娘家里出身还是工人,红五类,实在难以对付。必须压压她的霸气,否则自己在208的权威就会受到威胁。指导员声色俱厉说:“国家的规定不能讨价还价。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是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刘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嘴动了几下,又咽回一肚子要说的话。她至少不糊涂,别人动用了毛主席这三个字,你是不能随便反驳的。刘晶既不好意思坐下服输,又不能反驳,她索性一把拉起朱永富:“走!我们回家睡觉。”丁连长起身拦住了:“事情还没有结果,再坐一会儿吧!” 刘晶变得越发激动:“我既不是文书,也不是会计,更不是卫生员。我只是一个一钱不值的放羊倌。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说着她拉起朱永富就向门外走。吓得话不成音的朱永富边走边肯求各位领导:“我已经23了,你们就饶了我们两个吧!”北京知青怀孕已经让指导员头疼过两次。陈小丽和有妇之夫怀了一个孩子实属罪恶之极。还好,孩子难产夭折了。赵欣为肚子里的孩子与李军大闹一场,死也不肯堕胎。现在她已经怀孕七个多月,在208自豪地晃来晃去;这个准妈妈让知青们羡慕不已。又让江泉说对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刘晶不但肆无忌惮怀了孕,还与朱永富明目张胆同居了。如果不做严肃认真处理,十几对公开谈婚论嫁的知青一窝蜂纷纷仿效,兽医指导员的208就会变成未婚先孕的妈妈连。好在刘晶怀孕只有两个多月,还是做人工流产的最佳时机,指导员不能错过时机,也不能让刘晶过于猖狂。秦副指导员想法不同。知青们下乡六七年了。十几个知青已经通过不同的方式离开了208。初来乍到扎根边疆的一颗红心早已瓦解、破碎不堪。刘晶既然喜欢一个当地青年,何不借此机会,竖一个扎根农村的典型,重振民风…… 她并没有说服指导员,一场阴谋在迅速准备之中。
丛汇泉医生Dr Cyril CONG,法籍。1950年生于北京,就读北京男五中,69年下乡黑龙江,75年学习中医。83年北京医科大学卫生管理专业,做过医院院长,后在中国卫生部负责世界银行项目。39岁赴法,从零开始学习法文,先后获卫生管理硕士和公共卫生博士前学位。91年法国老年研究所副研究员。93年应聘法国卫生部医院和医疗服务总局,主导医疗评价和医院管理研究,是第五代医院的提出者。2018年退休。作者还是一个痴迷的穷游者,新冠世界封闭之前,同妻子一起踏足过近六十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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