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婆 子
潘德军
酒婆子银发飘忽,一到冬天就夹着木甑子,去各家酿米酒,据闻她年轻时能喝酒,猛起来,一顿二斤多,娘家姓谭,人称酒坛子。
泾河水流过芦苇,漫过深潭,色绿,水清,味甜,掬水直喝,从不闹肚子。好水酿好酒,好酒出谭圈。谭圈以谭姓为主,谭家世代酿酒,酒婆子的父亲就是酒坊大师傅,酿酒技艺代代相传。高祖、曾祖辈的因为酿酒迁出了许多人,附近的“五醍浆”“五琼浆”“真一酒”“太白酒”“琼花露”据说都有谭姓人参与过酿造,闻名当地,各重一方。反倒是老家谭圈酿造的酒没有响亮的名字,仅在泾河两岸畅销,当地人称之为“老坛酒”或者“老谭酒”。
老谭酒以土曲酿造,酒味浓郁纯正,口感醇厚、绵爽、清香,按老百姓的说法,就是好喝不上头,能舒筋活血祛寒湿。会喝酒的不看品牌,只讲口味,不是纯粮酒不要。一天劳累下来,让小孩子去打两角酒,麻麻醉醉,忘却疲劳,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酿酒的家传技艺是传儿不传女的,毕竟女儿要外嫁。谭酒婆从小聪慧,惹人喜爱,喜欢钻在酒坊玩耍,渴了偷酒喝,结果醉倒在坊间,人事不省,浑身燥热,第二天才被发现,众人慌了手脚。父亲说不碍事,打来凉阴阴的井水,将女儿浸泡其中,撬开嘴慢慢灌水,一两个时辰后悠悠醒来。问她喝了多少,她说一瓢,好家伙,一瓢有两三斤呀,八九岁的小女孩不知轻重,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又回来了。
酒婆十六岁上,说要学习酿酒,父亲很为难,便教她酿米酒,甜糯爽口,更适宜女儿家喝。学习从最基本的制曲开始,米浆酒里捞出一大碗醪糟,裹在纱布里用力一挤,放开搓揉,一个酒曲球就成功了,满满的一大竹匾子,放在烈日下暴晒,干燥后,曲球撞击,咔咔作响,醪糟者,老糟也,来年备用。
入夏,田埂沟头,溪流渠道,处处杂生着蓼草,红蓼花被阳光照耀,艳丽火红,燃烧着人的眼眸。谭酒婆卷着裤脚,弯腰闻花,只见花头低垂,婉约中透着一丝娇羞,花瓣如烟如缕,细腻而柔软,双手揉搓,丝丝麻粹香雅刺鼻浸咽。这是上苍的恩赐,制曲的绝佳材料。花穗在纤纤粉指间滑落,半天不到就是满满一大篮子。
蓼花是不洗的,花粉是天然的酵母,直接倒在铁碾子里,谭酒婆的玉足踩在铁碾子上,来回研磨,不一刻,蓼花碾成了淡紫色的浆液,倒入盆中,放麦粉,加凉白开,均匀搅拌搓揉,搓成小球。竹筛底部垫上灯芯草,小球密集排放草上,取三五老糟球,碎成粉,洒在小球上,喷水汽,再盖灯芯草,置阴凉处。二三日,掀草,球上尽长白毛,长数厘米,状若绒球。此时移至阳光下,暴晒,曲球晒干收藏。
谭酒婆爱慕赵家三公子,三公子好读书,性格腼腆,见人脸红,与谭酒婆同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谭大师傅从小就逗赵三,说将女儿许配给他,害得三公子渐渐躲着谭酒婆。谭酒婆不懂羞涩,大大咧咧,高声说曾与赵三尿尿和烂泥,急得赵三赶忙捂她的嘴,惹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其中也有谭赵两家的长辈,自然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多好的一对。
入了冬,赵三问,可以酿米酒吗?
谭酒婆不言,直接抱着木甑子,来到赵家,取糯米淘洗,铁锅放水,垫好草水圈,木甑子囤得稳稳的,沾水的大纱布铺了底,倒上糯米,盖上锅盖。柴火架着烧,蒸汽上下窜,米粒变大,晶莹剔透,糯香飘忽。一甑子糯米饭倒在洗净的大澡盆里,慢慢凉却,若为别人家酿酒可直接用凉白开浇凉,这是给未来婆婆家酿的,不能马虎。曲球早已被碾碎,酒婆一把一把地撒在糯米饭上,均匀搓揉,取来酒缸,装填米饭,将米饭面压实压平,中间挖一小坑。天凉不易发酵,酒缸下面铺草,拿一床棉被裹缸。
三天后,掀开被子查看,中间小坑有酒液渗出,酒香弥漫在屋子里,酒成了。赵三用勺子剜取一碗醪糟,递给母亲,谭酒婆紧张地看着,只见赵母频频点头,连连叫好。说:“你们都吃,你们都吃!”
赵三体弱,吃了两碗,面红如赤,醉了,都说酒壮怂人胆,不知有意无意,赵三一头倒在谭酒婆的怀里,死死地抱住谭酒婆,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此刻却慌了神,双颊飞红,额头见汗,心跳加快,浑身燥热。赵母微微一笑,转身出去了,估计去找谭大师傅了。
那年春节前夕,谭酒婆酿的米酒成了喜酒。
我母亲喜欢喝米酒,量不多,常常喝到夏日五月,醪糟稍稍变黄,酒体微微发酸。为了不浪费,我就带信给谭酒婆,将剩酒送给她,可以做老糟丸子当酵母。
一年,谭酒婆来时,正值晚饭,她说刚在地里干完活。我邀请她吃点晚饭再走,她也不认生,说身体发酸,问我可有酒。前段时间一军旅朋友带给我两瓶酒,白瓶子,无标签,有一红色印章,上面有“军队特供”,我就扭开瓶塞,给她斟满一杯。只见谭酒婆双手颤抖,面容变得悲切起来,眼角含泪,搞得我不知所措,幸亏我母亲双目失明,不知状况,不然一陌生人在家流泪,母亲会怪罪我的。
我知道,谭酒婆有故事。
“这是军供茅台,我喝过!”谭酒婆一仰脖子,喉头咕咕一响,“我家二小子扔在云南了,八五年五月接到通知,没见着尸身,离开部队的前一天晚上喝的永别酒,哎,那坡上全是年轻人。”
谭酒婆说那是人生第二次醉酒,酒是好酒,酱焦香;儿子是好儿子,忠孝郎!
我将剩下的军供酒全送了她,她比我会品酒,比我更有资格喝它。
前日去泾河,又喝上消失七十多年的老谭酒了,我很诧异。
谭家老酒已断了两代,公私合营时谭家的酿酒人去了县城白酒厂,谭氏宗族早已没人会酿了,泾河的人也渐渐忘却曾有过老谭酒了。朋友说,谭酒婆的侄孙憎恨勾兑的酒、劣质的酒,决心重起炉灶酿造纯粮酒,想外出学习酿造技术,前来拜别姑祖母。
谭酒婆哈哈一笑,问:“你真要造酒,造老谭酒?”
侄孙苦答:“是的,虽说家传酿造技术没有了,但我可以重新再学。”
“谁说我谭家酿酒技术没有了?我会酿造!当年不酿,祖上有训。今日要酿,我来传你。”
我去泾河酒坊一探究竟,果然。嗜酒的老人们说,今日老谭酒远胜往昔,兼具“酱、清、浓”三大香型,可以“一品三香”,谭酒婆兼收并蓄,酿技了得。
家里多了两小坛子老谭酒,是谭酒婆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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