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聖松|春秋齊國卿數獻疑

文摘   教育   2024-07-13 10:00   贵州  

編者按:本文原載於《大雅當傳:第二屆海峽兩岸〈左傳〉學高端論壇論文選集》,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23年,第193—242頁。若要調整字體大小,請點擊屏幕右上角「 · · · 」,選擇「調整字體」,滿足個性化的閱讀需求


作者簡介

黃聖松,臺灣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系主任、教授


      




黃聖松

臺灣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系主任、教授

【摘 要】本文以《春秋經》《左傳》為主要研究範圍,旁及《國語》《史記》與其他先秦史料,整理春秋時代齊國卿數。十五位齊君雖有一君之卿僅知一位,六君之卿僅知高、國二氏,然亦見安孺子、悼公、平公在有三卿,桓公、靈公、莊公、景公有五卿與齊簡公有六卿同時在職,傳統認為齊國僅三卿之說實有商榷必要。經本文討論已證齊桓公時有五卿在位,鄭、宋既於同時期已見四卿、六卿,推論桓公時已備六卿。桓公後雖歷孝、昭、懿、惠、頃五君僅見高、國二卿,然頃公後之靈公、莊公、景公曾達五卿之數。景公後之安孺子與悼公在位合計僅五年,雖僅見高、國、陳三卿,然繼悼公為君之簡公在位亦僅四年,卻見六卿在位。可證桓公時已備六卿,且終春秋之世齊國皆常設六卿。至於部分齊君僅見高、國二氏記載,筆者認為乃因諸卿分工,往往參與國際事務如會盟與征戰,乃至出奔時方見載《春秋經》《左傳》,故未能詳載齊卿之名
【關鍵詞】春秋時代;齊國;卿;《春秋經》;《左傳》



漢人許慎(30?—124?)《說文解字》:「卿,章也,六卿: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从、皂聲。」[漢.許慎著,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臺北:黎明文化事業公司,1994年,據經韵樓藏版影印),頁436]許氏以《周禮》「六官」釋「卿」,清人朱駿聲(1788—1858)《說文通訓定聲》:[清.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據臨嘯閣刻本影印),頁869]

〈王制〉:「三公、九卿」,[原句見《禮記.王制》:「天子: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漢人鄭玄《注》:「此夏制也。」見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93年,據清嘉慶二十年(1815)江西南昌府學版影印),頁220。]疑益以少師、少傅、少保,此夏制也。漢之九卿,謂太常、光祿、衛尉、廷尉、大僕、大鴻臚、宗正、大司農、少府等也。《廣雅.釋詁一》:「卿,君也。」[原句見《廣雅.釋詁一》:「乾、宮、元、首、主、上、伯、子、男、卿、大夫、令、長、龍、嫡、郎、將、日、正,君也。」見三國魏.張揖著,清.王念孫疏證,鍾宇訊整理:《廣雅疏證》(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據清嘉慶年間王氏家刻本影印),頁5。]《禮記.王制》:「諸侯之上大夫卿。」《注》:「上大夫曰卿。」[原句見《禮記.王制》:「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鄭《注》:「上大夫曰卿。」見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注疏》,頁212。]《管子.揆度》:「卿大夫豹飾。」《注》:「卿大夫,上大夫也。」[原句見《管子.揆度》:「卿大夫豹飾,列大夫豹幨。」《注》:「卿大夫,上大夫也。」見題周.管仲著,黎翔鳳校注,梁運華整理:《管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據上海涵芬樓影宋刊楊忱本為底本校注),頁1371。]又〈王制〉:「大國三卿,皆命于天子。次國三卿,二卿命于天子,一卿命于其君。小國二卿,皆命于其君。」[原句見《禮記.王制》:「大國:三卿,皆命於天子。……次國:三卿,二卿命於天子,一卿命於其君。……小國:二卿,皆命於其君。」見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注疏》,頁220。]《儀禮.大射儀》:「小卿」,《注》:「命于其君者也。」[原句見《儀禮.大射儀》:「小卿賓西,東上。」鄭《注》:「小卿,命於其君者也。」見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93年,據清嘉慶二十年(1815)江西南昌府學版影印),頁191。]《禮記.曲禮》:「國君不名卿老、世婦。」《注》:「上卿也。」[原句見《禮記.曲禮下》:「國君不名卿老、世婦。」鄭《注》:「卿老,上卿也。」見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注疏》,頁71。]

此外,《尚書.甘誓》亦見「大戰于甘,乃召六卿」之文,題漢人孔安國(156?—74?)《傳》:「天子六軍,其將皆命卿」;[題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正義:《尚書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93年,據清嘉慶二十年(1815)江西南昌府學版影印),頁98。]是以帥軍者為卿。又《毛詩.大雅.緜》:「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漢人鄭玄(127—200)《箋》:「司空、司徒,卿官也」;[漢.毛亨傳,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毛詩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93年,據清嘉慶二十年(1815)江西南昌府學版影印),頁548。]則周人最早見諸文獻之卿乃司空、司徒。出土西周重器〈作冊令方彝〉:「唯八月,辰才甲申,王令周公子明尹三事亖方,受卿士寮。」[馬承源:《商周青銅器銘文選》第3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年),頁67。]「卿士寮」有學者訓為「卿事寮」,應與傳世文獻常見之「卿士」頗具關聯。[張廣志、李學功《三代社會形態——中國無奴隸社會發展階段研究》:「銘文之『卿事』,當即文獻之『卿士』。」見張廣志、李學功:《三代社會形態——中國無奴隸社會發展階段研究》(西安:陜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1年),頁127。]然本文僅論《春秋經》與《左傳》所載諸侯之卿,卿士當另文說明,於此不再展開。[關於「卿士寮」、「卿事寮」諸家論述,可參何景成:《西周王朝政府的行政組織與運作機制》(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3年),頁179—184。]晁福林《先秦社會形態研究》認為「古文字卿像兩人相向就食之形。在金文中,公卿之卿、方向之向(鄉)、饗食之饗,皆為一字。就本義而言,饗當為本義,饗食之時人皆向食,故而引申為向(鄉),參與饗禮者便稱為卿。」[晁福林:《先秦社會形態研究》(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3年),頁187。]晁氏之說或有其理,讀者可予參考。


《先秦社會形態研究》

僖公十二年《左傳》:「冬,齊侯使管夷吾平戎于王,使隰朋平戎于晉。王以上卿之禮饗管仲。管仲辭曰:『臣,賤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國、高在,若節春秋來承王命,何以禮焉?陪臣敢辭。』……管仲受下卿之禮而還。」晉人杜預(222—285)《春秋經傳集解》(以下簡稱《集解》):「國子、高子,天子所命,為齊守臣,皆上卿也。」[晉.杜預集解,唐.孔穎達正義:《春秋左傳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93年,據清嘉慶二十年(1815)江西南昌府學版影印),頁223。為簡省篇幅及便於讀者閱讀,下文徵引本書時,逕於引文後夾注頁碼,不再以注腳呈現。]所謂「有天子之二守」者,經師常以《禮記.王制》解釋:「大國:三卿;皆命於天子。……次國:三卿;二卿命於天子,一卿命於其君。……小國:二卿;皆命於其君。」漢人鄭玄(127—200)《注》:「命於天子者,天子選用之。」[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注疏》,頁220。]許倬雲〈春秋政制略述〉認為「齊以國、高二卿,地位最高。……由此推測,大約周初分封建國,每國有一二卿是王室直接委任的,故地位較普通的卿要高些。」[許倬雲:〈春秋政制略述〉,收入氏著:《求古編》(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82年),頁364。]李玉潔《中國早期國家性質:中國古代王權和專制主義研究》則釋「天子之二守」「或許是周天子派在齊的監國。」[李玉潔:《中國早期國家性質:中國古代王權和專制主義研究》(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1999年),頁184。]許、李二氏之見或可參考。此外,《國語.齊語》:「參國起案,以為三官,臣立三宰,工立三族,市立三鄉,澤立三虞,山立三衡。」三國吳人韋昭(204—273)《注》:「三宰,三卿也,使掌群臣也。」[題周.左丘明著,三國.韋昭注:《國語韋昭註》(臺北:藝文印書館,1974年,影印天聖明道本.嘉慶庚申(1800)讀未見書齋重雕本),頁164。]由上引《左傳》、〈王制〉與〈齊語〉之文,導致近現代學者多謂春秋齊卿為三位,[李玉潔《中國早期國家性質》:「卿,齊國的卿可分身上卿和下卿。因為齊是周王朝的臣屬諸侯國,故齊國的上卿是天子所命的卿。齊國的國氏、高氏是上卿,或許是周天子派在齊的監國。國、高二氏在齊國是世襲的,很有勢力,最為顯赫。……下卿,是齊國君任命的卿。春秋以後,齊國君所任命的卿雖屬下卿,卻是實際執政者。……齊國的三卿,有時亦稱三宰。」見李玉潔:《中國早期國家性質》(臺北:雲龍出版社,2003),頁242—243。又王貴民、楊志清:《春秋會要》於卷四「職官一」謂「齊二守,上、次、下卿」;言下之意乃謂齊僅三卿。見王貴民、楊志清:《春秋會要》(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頁73。又晁福林《春秋戰國的社會變遷》:「齊國地位最高的職官稱為上卿,世為周王朝所直接任命的國氏、高氏擔任。然而,執掌齊政的則是相。相傳春秋初期,齊桓公就曾任命管仲為相。春秋中期齊景公的時候,崔杼為右相,慶封為左相。另有晏嬰是齊景公時聞名於世的名相。春秋後期,田氏為相,盡攬齊國大權。」言下之意乃謂齊卿除國、高二位上卿外,另有「相」為第三位卿。齊景公時則分「右相」與「左相」,偶然有第四位卿。見晁福林:《春秋戰國的社會變遷》(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頁707。又張芹〈春秋戰國時期齊國官制研究〉:「齊國可以有三個上卿,上卿是除了國君之外,權力最大的官位。上卿其中兩個由周天子任命,不能由分封國國君來任免,齊國在分封時,周天子任命國氏和高氏為齊國的上卿,一方面代天子「監國」,另一方面,在國君不在時,代國君行政,甚至有廢、立國君的權力。剩下的一卿由諸侯國自己任命。但是,西周時期齊國自己任命的上卿卻始終未見姓名,似乎並未使用自己可以任命上卿的權力。」見張芹:〈春秋戰國時期齊國官制研究〉,《哈爾濱師範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6年第3期,頁147—148。]或對此略而不談。若依〈王制〉所載,齊可謂大國矣。考諸《左傳》所錄史實,晉亦常設六位軍帥、軍佐,[晉設三軍與六位軍帥、軍佐時間頗長,雖成公三年《傳》載「十二月甲戌,晉作六軍」(頁438),然大約在魯成公十三年(578 B.C.)時裁撤新設之二軍,又於襄公十四年《傳》:「新軍無帥,故舍之。」(頁562)自魯成公三年(588 B.C.)作六軍,至魯襄公十四年(559 B.C.)完全裁撤新設之三軍,僅約歷三十年。]是晉有六卿已無疑義。此外,宋亦見六卿之數,[孔令紀等:《中國歷代官制》(濟南:齊魯書社,1993年),頁12。顧德融、朱順龍:《春秋史》(上海:商務印書館,2001年),頁292。晁福林:《春秋戰國的社會變遷》,頁713—714。]文公六年《左傳》明言宋國「六卿和公室」(頁317),可為實證。近人楊伯峻(1909—1992)《春秋左傳注》(以下簡稱《左傳注》)謂宋國「以右師、左師、司馬、司徒、司城、司寇為六卿」;至於宋六卿次第時有稍異,《左傳注》認為「蓋因時世之不同,六卿之輕重遂因之而移易。」[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頁556。宋國六卿可見五則記載,一見文公七年《左傳》:「夏四月,宋成公卒。於是公子成為右師,公孫友為左師,樂豫為司馬,鱗矔為司徒,公子蕩為司城,華御事為司寇。」《集解》:「六卿,皆公族。」(頁316)再見文公十六年《左傳》:「昭公無道,國人奉公子鮑以因夫人。於是華元為右師,公孫友為左師,華耦為司馬,鱗鱹為司徒,蕩意諸為司城,公子朝為司寇。」(頁348)三見成公十五年《左傳》:「秋八月,葬宋共公。於是華元為右師,魚石為左師,蕩澤為司馬,華喜為司徒,公孫師為司城,向為人為大司寇,鱗朱為少司寇,向帶為大宰,魚府為少宰。」(頁467)四見昭公二十二年《左傳》:「宋公使公孫忌為大司馬,邊卬為大司徒,樂祁為司城,仲幾為左師,樂大心為右師,樂輓為大司寇,以靖國人。」(頁872)五見哀公二十六年《左傳》:「宋景公無子,取公孫周之子得與啟畜諸公宮,未有立焉。於是皇緩為右師,皇非我為大司馬,皇懷為司徒,靈不緩為左師,樂茷為司城,樂朱鉏為大司寇,六卿三族降聽政,因大尹以達。」(頁1052)]再如襄公九年《左傳》:「將盟,鄭六卿公子騑、公子發、公子嘉、公孫輒、公孫蠆、公孫舍之及其大夫、門子,皆從鄭伯」(頁528);又昭公十六年《左傳》:「夏四月,鄭六卿餞宣子於郊」(頁828);亦可證鄭有六卿。近人童書業(1908—1968)《春秋左傳研究》謂「鄭六卿為:當國、為政、司馬、司空、司徒、少正」,[童書業著,童教英校訂:《春秋左傳研究(校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頁306。鄭國六卿記載散見數處,一見襄公二年《左傳》:「秋七月庚辰,鄭伯睔卒。於是子罕當國,子駟為政,子國為司馬。」(頁499)再見襄公十年《左傳》:「於是子駟當國,子國為司馬,子耳為司空,子孔為司徒。」(頁541)三見襄公十九年《左傳》:「鄭人使子展當國,子西聽政,立子產為卿。」(頁587)]孔令紀等《中國歷代官制》、顧德融與朱順龍《春秋史》同之,[孔令紀等:《中國歷代官制》,頁12。顧德融、朱順龍:《春秋史》,頁291。]其說可從。宋、鄭於春秋非大國而皆有六卿,齊是否真如學者所言僅置三卿?近人劉師培(1884—1919)〈春秋時代官制考〉謂春秋「諸侯列國,皆有六卿。」[劉師培:〈春秋時代官制考〉,收入劉師培著,鄔國義、吳修藝編校:《劉師培史學論著選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頁439—450。]依此則齊亦有六卿,可惜劉氏未予論證。清人秦嘉謨(?—?)輯補《世本》設〈大夫譜〉(以下簡稱〈大夫譜〉),自西周共和元年(841B.C.)至魯哀公二十七年(468B.C.)排比史料,編輯周天子之卿士與諸侯之卿,[漢.宋衷注,清.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北京:北京圖書出版社,2008年,據商務印書館1957年《世本八種》影印),頁179—272。]然於齊國則仍疏略,有待吾人增補考訂。筆者不揣疏陋,爬梳《春秋經》《左傳》內容比對釐清,以〈春秋齊國卿數獻疑〉為題,將讀書心得形諸文字,就教於方家學者。

(一)僖公之卿

魯隱公元年(722B.C.)入春秋時為齊僖公九年,至魯桓公十四年(698 B.C.)時僖公在位三十三年謝世,翌年襄公即位。僖公之卿僅見隱公七年《春秋經》:「齊侯使其弟年來聘。」《集解》:「諸聘皆使卿執玉帛以相存問。」(頁71)同年《左傳》:「齊侯使夷仲年來聘,結艾之盟也。」(頁72)《左傳注》:「仲蓋其排行,夷蓋其諡,《傳》則用其全稱。」[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頁54。]何以證夷仲年為僖公之卿?隱公二年《春秋經》:「無駭帥師入極。」唐人孔穎達(574—648)《春秋正義》(以下簡稱《正義》):「《春秋》之例,卿乃見《經》。……諸名書於《經》,皆是卿也。故於此一注,以下不復言之。又〈王制〉云:『上大夫卿。』[原句見《禮記.王制》:「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見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注疏》,頁212。]則卿亦大夫也,故《注》多以大夫言卿。」(頁41)《正義》所言《注》即《集解》,知《集解》稱大夫為廣義用法,實含卿與狹義大夫。不唯《春秋經》稱大夫實指為卿,《左傳》亦偶見如此。如襄公十年《左傳》:「書曰『盜』,言無大夫焉。」《集解》:「大夫,謂卿。」(頁541)又襄公二十六年《左傳》:「令尹子木與之語,問晉故焉,且曰:『晉大夫與楚孰賢?』對曰:『晉卿不如楚,其大夫則賢,皆卿材也。』」(頁635)前言「晉大夫」而後稱「晉卿」,顯然此大夫實指卿。又昭公元年《左傳》:「六月丁巳,鄭伯及其大夫盟于公孫段氏。罕虎、公孫僑、公孫段、印段、游吉、駟帶私盟于閨門之外,實薰隧。公孫黑強與於盟,使大史書其名,且曰『七子』。」《集解》:「自欲同於六卿,故曰『七子』。」(頁704)《左傳》稱大夫而《集解》釋為「六卿」,知此大夫乃謂卿。清人江永(1681—1762)《鄉黨圖考》卷十認為「卿與大夫,《春秋》皆謂大夫。分言之,卿為上大夫,其大夫皆下大夫也。」[清.江永:《鄉黨圖考》(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卷10,頁5。]依江氏之見,《春秋經》所稱大夫有廣狹之分,廣義者包括卿與大夫,狹義者僅稱位階低於卿之大夫。段志洪《周代卿大夫研究》承江氏之見,認為《春秋經》《左傳》所謂大夫乃廣義大夫,實包含卿與大夫;[段志洪:《周代卿大夫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94年),頁17。惠翔宇:〈春秋卿、大夫、卿大夫的內涵生成與時代變遷——基於《春秋左傳》的歷史考察〉,《福建師範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6期,頁133—178。]易言之,狹義大夫指位階低於卿之大夫。[朱鳳瀚:《商周家族形態研究(增訂本)》(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頁458。晁福林:《春秋戰國的社會變遷》,頁642。]且依《正義》所述,《春秋經》書其名之大夫乃卿。上揭隱公七年《春秋經》既載夷仲年之名,《集解》又謂春秋之聘乃使卿云云,[《集解》之意本於昭公三十年《左傳》:「唯嘉好、聘享、三軍之事於是乎使卿。」(頁927)]知夷仲年為僖公之卿。夷仲年又見桓公三年《春秋經》:「冬,齊侯使其弟年來聘。」(頁103)因囿於資料,僖公時唯見夷仲年一卿。


《商周家族形態研究(增訂本)》

(二)襄公之卿

襄公即位於魯桓公十五年(697B.C.)而卒於魯莊公八年(686B.C.),在位十二年。襄公時齊卿資料僅見莊公九年《左傳》:「管仲請囚,鮑叔受之,及堂阜而稅之。歸而以告曰:『管夷吾治於高傒,使相可也。』公從之。」《集解》:「高傒,齊卿,高敬仲也。」(頁145)高傒不僅任襄公之卿,至桓公仍在世。莊公二十二年《春秋經》:「秋七月丙申,及齊高傒盟于防。」《集解》:「高傒,齊之貴卿。」(頁162)第一節引僖公十二年《左傳》之《集解》:「高傒之子曰莊子」(頁223),雖不知高莊子之名與活動時間,推測父子應相繼任桓公之卿。

(三)桓公之卿

桓公即位於魯莊公九年(685B.C.)而卒於魯僖公十七年(643B.C.),在位四十三年。桓公時另有「天子之二守」國氏,僖公十二年《左傳》之《集解》:「僖二十八年國歸父乃見《傳》,[原句見僖公二十八年《左傳》:「夏四月戊辰,晉侯、宋公、齊國歸父、崔夭、秦小子憖次于城濮。」《集解》:「國歸父、崔夭,齊大夫。」(頁272)]歸父之父曰懿仲。」(頁223)因史料不足徵,未能確知此年所述國氏為懿仲或國歸父。[高、國二氏世系另可參陳韻:《春秋齊之國高二氏譜系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89年)。]桓公另一位卿為管仲,其文已於第一節徵引。依《左傳》知管仲自認為「下卿」,另有「上卿」高、國二氏,至此則桓公時有高氏、國氏、管仲三卿。

此外,僖公九年《左傳》:「齊隰朋帥師會秦師納晉惠公。」《集解》:「隰朋,齊大夫。」(頁220)又僖公十年《左傳》:「夏四月,周公忌父、王子黨會齊隰朋立晉侯。」(頁221)又第一節曾引僖公十二年《左傳》:「齊侯使管夷吾平戎于王,使隰朋平戎于晉。」(頁223)又昭公十三年《左傳》:「齊桓,衛姬之子也,有寵於僖;有鮑叔牙、賓須無、隰朋以為輔佐。」(頁809)類似記載又見〈齊語〉:「唯能用管夷吾、寧喜、隰朋、賓胥無、鮑叔牙之屬而伯功立。」韋《注》:「五子,皆齊大夫也。隰朋,齊莊公之曾孫戴仲之子,成子也。」[題周.左丘明著,三國.韋昭注:《國語韋昭註》,頁179。]將隰朋與鮑叔牙、賓須無同列而稱其為齊大夫,隰朋是否為卿可由其他資料推證。上引僖公九年《左傳》載隰朋帥齊師與秦穆公納晉公子夷吾為晉君,帥軍以納他國之君或周天子之例尚見昭公十二年《左傳》:「十有二年春,齊高偃帥師納北燕伯于陽。」《集解》:「高偃,高傒玄孫,齊大夫。」《正義》:「劉炫云:杜《譜》以偃與酀為一,亦云高傒玄孫。案:襄二十九年《傳》云『敬仲曾孫酀』,非玄孫也。今知非者,案《世本》:『敬仲生莊子,莊子生傾子,傾子之孫酀。』[原句見清人秦嘉謨輯補本《世本》:「敬仲生莊子,莊子生傾子,傾子之孫武子偃。」見漢.宋衷注,清.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頁276。]是偃為敬仲玄孫也。」(頁788)襄公二十九年《左傳》原句云:「為高氏之難故,高豎以盧叛。十月庚寅,閭丘嬰帥師圍盧。高豎曰:『苟使高氏有後,請致邑。』齊人立敬仲之曾孫酀,良敬仲也。」《集解》:「敬仲,高傒。」(頁674)偃與酀上古音為影母元部,[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頁200—201。]故《正義》引隋人劉炫(546?—613?)之說,以為高偃即高酀。[筆者按:本文為統一名號,以後逕稱高偃。]至於高偃為敬仲曾孫或玄孫,《左傳注》謂「古人于孫以後之子孫,無論隔若干代,皆可稱曾孫,不必孫之子始得稱曾孫。《詩.小雅.信南山》『畇畇原隰,曾孫田之。』孔《疏》引鄭玄《箋》謂『自孫之子而下,事先祖皆稱曾孫』,[原句見《毛詩.小雅.信南山》:「畇畇原隰,曾孫田之。」《正義》:「《箋》云:『自孫之子而下,事先祖皆稱曾孫。』」見漢.毛亨傳,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毛詩注疏》,頁460。]是也。」[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頁1168。]依襄公二十九年《左傳》知高偃立為高氏宗子而為齊卿,故高偃以卿身分帥齊師納北燕伯。第二例見昭公二十二年《左傳》:「冬十月丁巳,晉籍談、荀躒帥九州之戎及焦、瑕、溫、原之師,以納王于王城。」(頁874)昭公九年《左傳》載「秋八月,使荀躒佐下軍以說焉」(頁781);知魯昭公九年(533B.C.)時荀躒已為晉卿。日本人竹添光鴻(1842—1917)《左傳會箋》(以下簡稱《會箋》):「十五年荀躒如周,籍談為介。王稱躒為伯氏,談為叔氏,是籍談為大夫也。此《傳》及後十二月,皆敘籍談於荀躒之上,談此時既為卿可知矣。」[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臺北:天工書局,1998年),頁1650。]《左傳注》亦言:「十五年《傳》荀躒如周,籍談為介。《左傳》敘人,俱依國之大小、位之高卑為先後次序,此敘籍談于荀躒之上,或談已為卿。」[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頁1438。]二氏之見可從,籍談既序於荀躒之前,則此時亦為晉卿。第三例為昭公二十六年《左傳》:「晉知躒、趙鞅帥師納王,使汝寬守闕塞。」(頁902)知躒即荀躒,[清.顧棟高著,吳樹平、李解民點校:《春秋大事表》(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頁1265—1266。]是為晉卿。趙鞅此時亦當為晉卿,[黃聖松:〈清.顧棟高《春秋大事表.春秋晉中軍表》證補〉,「第七屆國際暨第十二屆全國清代學術研討會」(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國文學系,2012年11月17—18日)。]此例乃二卿帥晉師納周天子。趙鞅又見哀公二年《春秋經》,是為第四例,其文曰:「晉趙鞅帥師納衛世子蒯聵于戚。」(頁993)第五例乃哀二十六《左傳》:「二十六年夏五月,叔孫舒帥師會越臯如、舌庸、宋樂茷納衛侯,文子欲納之。」《集解》:「舒,叔武之子,文子。臯如、庸,越大夫。樂茷,宋司城子。」(頁1051)叔孫舒又稱叔孫文子,依清人顧棟高(1679—1759)《春秋大事表.春秋列國卿大夫世系表》(以下簡稱《大事表》),叔孫文子乃魯國「三桓」叔孫氏宗子,[清.顧棟高著,吳樹平、李解民點校:《春秋大事表》,頁1227。]是為魯卿。上述五例用詞皆言某人「帥師」「納」他國某人,帥國家部隊者皆該國之卿。依此詞例推論,僖公九年《左傳》既載隰朋「帥師」「納晉惠公」,則隰朋亦當為卿。

《左傳》未載管仲與隰朋卒年,〈晉語四〉:「文公在狄十二年,狐偃曰:『……齊侯長矣,而欲親晉。管仲歿矣,多讒在側。』」韋《注》:「齊侯,桓公。長,老也。是歲桓公為淮之會,明年而卒。歿,終也。」[題周.左丘明著,三國.韋昭注:《國語韋昭註》,頁245。]考諸《春秋經》知桓公卒於魯僖公十七年(643B.C.)[僖公十七年《春秋經》:「冬十有二月乙亥,齊侯小白卒。」(頁237)]則管仲早桓公一年謝世,知其卒於魯僖公十六年(644 B.C.)。又《史記.晉世家》:

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與壯士欲殺重耳。重耳聞之,乃謀趙衰等曰:「……夫齊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諸侯。今聞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賢佐,盍往乎?」於是遂行。[漢.司馬遷著,南朝宋.裴駰集解,唐.司馬貞索引,唐.張守節正義,日本.瀧川龜太郎考證:《史記會注考證》(高雄:復文圖書出版社,1991年),頁615。]

知隰朋與管仲卒於同年,知二卿早桓公一年往生,二人活動時間幾與桓公同時。

〈大夫譜〉於桓公在位後期列仲孫湫為卿,[漢.宋衷注,清.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頁210—213。]見閔公元年《春秋經》:「齊仲孫來。」《集解》:「仲孫,齊大夫。以事出疆,因來省難,非齊侯命,故不稱使也。還,使齊侯務寧魯難,故嘉而字之。」《正義》:「諸侯之卿,例當書名。此人還國,使齊侯務寧魯難,明年即有高子來盟,是齊侯用其言。魯人知其事,不書其名,嘉而字之。」(頁187)同年《左傳》:「冬,齊仲孫湫來省難,書曰『仲孫』,亦嘉之也。」《集解》:「湫,仲孫名。」(頁187)依《集解》《正義》之釋,則《春秋經》當書諸侯之卿名;此僅記「仲孫」而不記其名,乃嘉勉仲孫湫勤勞魯事,依此則仲孫湫乃齊卿。《左傳》謂「嘉之」而於《春秋經》不稱名之例有四,除桓公十七年《春秋經》《左傳》所述蔡季為蔡哀侯,[桓公十七年《春秋經》:「秋八月,蔡季自陳歸于蔡。」《集解》:「季,蔡侯弟也。言歸,為陳所納。」同年《左傳》:「蔡桓侯卒,蔡人召蔡季于陳。秋,蔡季自陳歸于蔡,蔡人嘉之也。」(頁129)]與上揭閔公元年《春秋經》《左傳》述及仲孫湫之事,其餘二例可資討論。第一則見莊公二十五年《春秋經》:「二十有五年春,陳侯使女叔來聘。」《集解》:「女叔,陳卿。」(頁173)同年《左傳》:「二十五年春,陳女叔來聘,始結陳好也。嘉之,故不名。」《集解》:「季友相魯,原仲相陳。二人有舊,故女來聘,季友冬亦報聘,嘉好接備。卿以字為嘉,則稱名,其常也。」(頁174)依《集解》之釋知女叔為陳卿,且所言「季友冬亦報聘」者,乃該年《春秋經》「冬,公子友如陳」之事。(頁173)《集解》:「公子友,莊公之母弟。」(頁173)且依上揭《集解》,公子友此時為魯卿。第二則見閔公元年《春秋經》:「秋八月,公及齊侯盟于落姑,季子來歸。」《集解》:「季子,公子友之字。」同年《左傳》:「『季子來歸』,嘉之也。」(頁187)上文已說明公子友為魯卿,此處乃嘉其人而稱字。上引二證為陳、魯之卿而《春秋經》因「嘉之」而稱字不稱名,其例與仲孫湫同,可證仲孫湫時為齊卿,是桓公第五卿。

又莊公二十二年《左傳》:「二十二年春,陳人殺其大子御寇。陳公子完與顓孫奔齊。顓孫自齊來奔。齊侯使敬仲為卿。辭曰:『……所獲多矣,敢辱高位以速官謗?請以死告。……』使為工正。」(頁162—163)《集解》:「敬仲,陳公子完」(頁162);又釋「工正」云:「掌百工之官。」(頁163)依傳意則桓公本欲立公子完為卿,然公子完謂己為羈旅之臣,能納於齊「所獲多矣」,不敢高居卿位。桓公命公子完任工正,其品秩應為狹義大夫而非卿。公子完雖未列卿班,然桓公主動提出邀請,表示齊卿實有異動與調整空間。

總上所述,以為本節結束。襄公因資料鮮寡,僅知高傒為卿。然依僖公十二年《左傳》「有天子之二守國、高在」之語,推論襄公時當另有國氏,故可徵於史料者為二卿。桓公之卿除國、高二氏,另有管仲、隰朋、仲孫湫,計有五卿在職。桓公曾欲立公子完為卿,公子完婉謝邀請,由此可推知任卿者實可異動與調整,未必全由「世卿」擔綱。至於何謂「世卿」,將留待下節說明。

(一)孝公之卿

孝公繼桓公為君,於魯僖公十八年(642B.C.)即位而卒於魯僖公二十七年(633B.C.),在位十年。孝公時幾乎不見齊卿資料,若以《左傳》言齊「有天子之二守國、高在」,則至少有國、高二氏為卿。錢玄《三禮通論》謂「春秋時也承西周行世卿制,……齊國的高氏、國氏、崔氏、陳氏等,世世相繼為卿大夫,多則七八世,少則四五世」;[錢玄:《三禮通論》(南京: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96年),頁339。]近人熊得山(1891—1939)《中國社會史論》亦有相同意見。[熊得山:《中國社會史論》(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0年),頁154。]日本吉本道雅〈先秦時期國制史〉認為春秋時代「身為卿的世族,構成了諸侯國統治結構中的最上端部分。各個諸侯國之中,卿的成員大致一定。同時存在若干的卿成為世族統治體制完成後,體制穩定不可或缺的因素。」[日本.吉本道雅:〈先秦時期國制史〉,收入日本.佐竹靖彥:《殷周秦漢史學的基本問題》(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頁48—69。]國、高二氏長期擔任齊卿乃因其為「天子之二守」,故世襲以秉國政。然卿族是否世代為卿則又未必然,仍需佐以充分證據。孝公時高氏之卿為何人已無史料可證,然依《世本》:「敬仲生莊子,莊子生傾子,傾子之孫武子偃」;又「敬仲傒生莊子虎,莊子生傾子,傾子生宣子固」;[漢.宋衷注,清.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頁276。]則高傒之後有高莊子與高傾子,唯不見《春秋經》《左傳》,故孝公時高氏之卿或為莊子或為傾子。國氏可由僖公二十八年《左傳》推測:「夏四月戊辰,晉侯、宋公、齊國歸父、崔夭、秦小子憖次于城濮。」《集解》:「國歸父、崔夭,齊大夫也。」(頁272)《集解》謂國歸父為「齊大夫」應為廣義大夫,包括卿與狹義大夫。僖公二十九年《春秋經》:「夏六月,會王人、晉人、宋人、齊人、陳人、蔡人、秦人,盟于翟泉。」(頁283)同年《左傳》:「夏,公會王子虎、晉狐偃、宋公孫固、齊國歸父、陳轅濤塗、秦小子憖,盟于翟泉尋踐土之盟,且謀伐鄭也。卿不書,罪之也。在禮,卿不會公、侯,會伯、子、男可也。」《集解》:「大國之卿當小國之君,故可以會伯、子、男。」(頁283)《左傳》言「卿不書」者,乃謂《春秋經》不書諸侯卿名以「罪之」,知國歸父為卿。魯僖公二十八年(632B.C.)昭公繼位,國歸父不唯昭公之卿,於孝公時或已為卿。若推論無誤,則孝公時至少有高、國二氏為卿,高氏未知其名而國氏應即國歸父。


《三禮通論》

(二)昭公之卿

昭公於魯僖公二十八年(632B.C.)即位而卒於魯文公十四年(613 B.C.),在位二十年。可資查考之卿為國歸父,除上揭二段記載,僖公三十三年《春秋經》:「齊侯使國歸父來聘」(頁288),爾後不見其記錄。〈周語下〉:「柯陵之會,單襄公見晉厲公視遠步高。晉郤錡見其語犯。郤犫見,其語迂。郤至見。其語伐。齊國佐見,其語盡。」韋《注》:「國佐,齊卿,國歸父之子,國武子。」[題周.左丘明著,三國.韋昭注:《國語韋昭註》,頁67。]國歸父之子為國武子國佐,最早見諸宣公十年《春秋經》:「齊侯使國佐來聘。」(頁381)同年《左傳》:「國武子來報聘。」(頁382)國佐繼其父國歸父為卿既已見於魯宣公十年(599B.C.),推測國歸父活動時間可能與昭公同時。上引僖公二十八年《左傳》尚提及齊大夫崔夭,《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崔氏出自姜姓,……季氏生穆伯,穆伯生沃,沃生野,八世孫夭生杼,為齊正卿。」[宋.歐陽修、宋祁著:《新唐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頁2729。]《新唐書》謂崔夭生崔杼而僅言崔杼「為齊正卿」,則崔夭身分當非齊卿,〈大夫譜〉列崔夭為昭公之卿應不可從。[漢.宋衷注,清.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頁216。]昭公之卿可確知者除國歸父應尚有高氏,唯囿於缺乏史料,僅知可能為高莊子或高傾子。

(三)懿公之卿

懿公即位於魯文公十五年(612B.C.),在位僅四年,卒於魯文公十八年(609B.C.)。因缺乏資料而未能確知其卿之名,然當仍有高、國二氏任卿。依上文所述國歸父與其子國佐活動時間推測,父子皆可能為懿公之卿。至於高氏則仍可能是高莊子或高傾子父子,或以高傾子機率較高。

(四)惠公之卿

惠公於魯宣公元年(608 B.C.)即位而卒於魯宣公十年(599 B.C.),在位十年。宣公五年《春秋經》:「秋九月,齊高固來逆叔姬。……冬,齊高固及子叔姬來。」《集解》:「高固,齊大夫。」(頁376)同年《左傳》:「五年春,公如齊。高固使齊侯止公,請叔姬焉。……秋九月,齊高固來逆女,自為也。故書曰『逆叔姬』,卿自逆也。」(頁376)《集解》雖僅言高固為齊大夫,然由《左傳》謂「高固來逆女」係「卿自逆也」,知《集解》所謂「齊大夫」乃廣義大夫,高固實為卿。宣公十四年《左傳》:「桓子告高宣子曰」云云,《集解》:「宣子,高固」(頁405)可與上引《世本》之文證合。高固最晚記錄見於成公二年《左傳》,[成公二年《左傳》:「六月壬申,師至于靡笄之下。……齊高固入晉師,桀石以投人。」(頁423)]知終惠公之世高固皆為齊卿。至於國氏之卿,依上文所揭宣公十年《春秋經》《左傳》,至少此年國佐已為國氏宗子,故惠公期間推測為國歸父、國佐父子相繼任卿。

宣公十年《春秋經》:「齊崔氏出奔衛。」(頁381)同年《左傳》:「夏,齊惠公卒。崔杼有寵於惠公,高、國畏其偪也,公卒而逐之,奔衛。書曰『崔氏』,非其罪也;且告以族,不以名。」《集解》:「高、國二家,齊正卿。」(頁381)此「高、國二家」者,高乃高宣子高固,國為國武子國武。《春秋經》作「崔氏」而《左傳》直錄其名「崔杼」,《春秋經》不書其名,《左傳》認為崔杼奔衛非其罪。唯崔杼奔衛前是否為卿?《會箋》認為「崔杼此年奔衛,至襄廿五年弒莊公,相距五十一年,又二年而自縊。說者或有疑其年歲者,不知崔杼便佞性生,弱冠已擅寵矣。」[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725。]《會箋》又引上揭《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以為「崔氏為丁公之後,世為大夫」;「意杼之祖若父,必有嘗為卿者。至杼雖未為卿,家世本強,已足以偪高、國,此高、國之所惡也,故因惠公卒逐之,杼實卿族也。」[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725。]《會箋》之論或有其理,然未能證實崔杼奔衛前已居卿位,故不列崔杼為惠公之卿。總上所述,惠公之卿可確知者為高固,另有國歸父、國佐父子,可徵於文獻者為高、國二家之卿。

(五)頃公之卿

頃公即位於魯宣公十一年(598B.C.)而卒於魯成公九年(582B.C.),在位十七年。宣公十四年《左傳》、宣公十五年《春秋經》、宣公十年《左傳》、成公二年《左傳》皆見高固之事,[宣公十四年《左傳》:「冬,公孫歸父會齊侯于穀,見晏桓子。……桓子告高宣子曰。」《集解》:「宣子,高固。」(頁405)又宣公十五年《春秋經》:「仲孫蔑會齊高固于無婁」(頁406);又宣公十七年《左傳》:「齊侯使高固、晏弱、蔡朝、南郭偃會」(頁411);又成公二年《左傳》:「齊高固入晉師,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車」(頁423)]知高固仍活動於頃公前期與中期。繼高固為卿者乃其子高無咎,始見成公十五年《春秋經》而再見成公十六年《左傳》,[成公十五年《春秋經》:「冬,十有一月,叔孫僑如會晉士燮、齊高無咎、宋華元、衛孫林父、鄭公子鰍、邾人會吳于鍾離。」(頁466)又成公十六年《左傳》:「戰之日,齊國佐、高無咎至于師,衛侯出于衛,公出于壞隤。」(頁478)]且成公十六年《左傳》之《集解》:「無咎,高固子。」頁478)又成公十七年《春秋經》:「齊高無咎出奔莒。」(頁481)同年《左傳》:「秋七月壬寅,刖鮑牽而逐高無咎。無咎奔莒。高弱以盧叛。」《集解》:「弱,無咎子。盧,高氏邑。」(頁482)知高無咎見載於典籍已是頃公謝世後,然因未知高固何時致仕或謝世,故不排除頃公後期高氏宗子為高無咎而任卿。此時國氏宗子仍為國佐,可見成公二年《春秋經》:「秋七月,齊侯使國佐如師。己酉,及國佐盟于袁婁。」(頁420)且依《春秋經》《左傳》記載,國佐活動時間頗長,歷頃公在位十七年而及靈公時期。此部分留待下文說明,不在此贅言。由上述可知頃公時期仍以高、國二家為卿。

(六)靈公之卿

靈公即位於魯成公十年(581B.C.)而卒於魯襄公十九年(554B.C.),在位時間長達二十八年。上節已引資料證成高無咎活動於靈公前期,直至魯成公十七年(574B.C.)奔莒。此時高無咎之子高弱據盧邑叛齊,成公十七年《左傳》:「齊侯使崔杼為大夫,使慶克佐之,帥師圍盧。……十二月,盧降。」(頁483)原先奔衛之崔杼此時返國,靈公令其帥師圍盧,該年末盧邑降齊。《春秋經》《左傳》爾後未見高弱事蹟,然襄公六年《左傳》載高固另一子高厚,[襄公六年《左傳》:「晏弱圍棠,十一月丙辰而滅之。遷萊于郳。高厚、崔杼定其田。」(頁517)]《集解》:「高厚,高固子。」(頁517)爾後數年皆見高厚之事,且數次參與國際事務,[襄公八年《左傳》:「季孫宿、齊高厚、宋向戌、衛甯殖、邾大夫會之。」(頁520)又襄公十年《左傳》:「三月癸丑,齊高厚相太子光,以先會諸侯于鍾離,不敬。」(頁537)又襄公十六年《左傳》:「晉侯與諸侯宴于溫,使諸大夫舞,曰:『歌詩必類。』齊高厚之詩不類。荀偃怒,且曰:『諸侯有異志矣。』使諸大夫盟高厚,高厚逃歸。」(頁573)又襄公十七年《春秋經》:「秋,齊侯伐我北鄙,圍桃。高厚帥師伐我北鄙,圍防。」(頁574)又同年《左傳》:「秋,齊侯伐我北鄙,圍桃。高厚圍臧紇于防。」(頁574)]足證其為卿。襄公十九年《春秋經》:「齊殺其大夫高厚。」(頁584)同年《左傳》:「秋八月,齊崔杼殺高厚於灑藍,而兼其室。」(頁586—587)歷來經師謂《春秋經》書「大夫」者乃卿,此說可信。[黃聖松:〈《春秋經》書「大夫」為「卿」考論〉,國立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南區國立大學數位人文聯盟、嘉南藥理大學儒學研究所、嘉南藥理大學儒學研究與推廣中心、國立中山大學中國文學系經學研究室合辦,科技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協辦「學術傳統與數位科技之融合:第二屆南區數位人文研討會」(臺南:嘉南藥理大學儒學研究所,2018年10月5日),頁1—33。]高厚最後遭崔杼所殺,與靈公卒於同年,則靈公時高氏之卿前有高無咎而後為高厚。國氏之卿於靈公初期之成公十五年與成公十六年《春秋經》仍見國佐之名,[成公十五年《春秋經》:「癸丑,公會晉侯、衛侯、鄭伯、曹伯、宋世子成、齊國佐、邾人,同盟于戚。」(頁465)又成公十六年《春秋經》:「公會尹子、晉侯、齊國佐、邾人伐鄭。」(頁472)]至成公十八年《春秋經》:「齊殺其大夫國佐。」(頁485)依成公十八年《左傳》,國佐遭弒而「使清人殺國勝。國弱來奔。」《集解》:「勝,國佐子。……弱,勝之弟。」(頁486)最終「齊侯反國弱,使嗣國氏」(頁486),由國弱繼為宗子。依《春秋經》《左傳》記載,國弱活動時間延續至景公時期,此部分留待後文說明。知國弱承其父國佐為靈公之卿,直至靈公謝世。

靈公除高、國二卿,尚見第三與第四位卿。上引成公十七年《左傳》:「齊侯使崔杼為大夫,使慶克佐之,帥師圍盧。」(頁483)《會箋》:「崔杼使命為大夫,帥師圍盧,而慶克為之佐也。」[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938。]所謂「使崔杼為大夫」應是崔杼於魯宣公十年(599B.C.)奔衛,此時返國而重任大夫。至於此大夫所指為卿或狹義大夫?第二節已述《左傳傳》之大夫不唯狹義大夫,有時亦謂卿。成公十八年《春秋經》:「十有二月,仲孫蔑會晉侯、宋公、衛侯、邾子、齊崔杼,同盟于虛朾。」(頁485)仲孫蔑即孟獻子,為魯「三桓」之一而為魯卿。[清.顧棟高著,吳樹平、李解民點校:《春秋大事表》,頁1221—1222。]崔杼與晉、宋、衛、邾諸君與魯卿仲孫蔑同盟,則其身分亦當為卿。又襄公二年《春秋經》:「冬,仲孫蔑會晉荀罃、齊崔杼、宋華元、衛孫林父、曹人、邾人、滕人、薛人、小邾人于戚,遂城虎牢。」(頁498)荀罃於魯成公十三年(578B.C.)任下軍佐,[成公十三年《左傳》:「晉欒書將中軍,荀庚佐之;士燮將上軍,郤錡佐之;韓厥將下軍,荀罃佐之;趙旃將新軍,郤至佐之。」(頁463)]是時已為晉卿。華元於魯成公十五年(576B.C.)任右師,[成公十五年《左傳》:「秋八月,葬宋共公。於是華元為右師,魚石為左師,蕩澤為司馬,華喜為司徒,公孫師為司城,向為人為大司寇,鱗朱為少司寇,向帶為大宰,魚府為少宰。」(頁466—467)]此年已是宋卿。又成公十四年《左傳》:「十四年春,衛侯如晉,晉侯強見孫林父焉。定公不可。夏,衛侯既歸,晉侯使郤犨送孫林父而見之。衛侯欲辭。定姜曰:『不可。是先君宗卿之嗣也,大國又以為請。不許,將亡。』」《集解》釋「先君宗卿之嗣」為「同姓之卿」,知孫林父係與衛君同姓之卿。《春秋經》置崔杼於晉荀罃之後、宋華元與衛孫林父之前,知身分不亞於華、孫二氏,推測亦當為卿。由是則成公十七年《左傳》謂「齊侯使崔杼為大夫」,此大夫應為卿而非狹義大夫。崔杼活動時間頗長,上文已述其於魯襄公十九年(554B.C.)殺齊卿高厚於灑藍,爾後仍見其事蹟。知崔杼於靈公中期後任卿,直至靈公謝世。


《春秋左傳注》

第四位卿為慶封,其事見成公十八年《左傳》:「慶封為大夫,慶佐為司寇。」《集解》:「封、佐,皆慶克子。」(頁486)慶克之事已見上引成公十七年《左傳》,其曾佐崔杼帥師圍盧,旋即遭弒。「慶封為大夫」句式類似成公十七年《左傳》「齊侯使崔杼為大夫」,崔杼自此為卿,則「慶封為大夫」亦當指升任卿職。《左傳注》:「齊國之大夫相當于諸侯之卿,非廣義之大夫。司寇尚非大夫,慶佐至襄二十一年始為大夫。」[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頁908。]《左傳注》之見可從,至於慶佐之事則見下節說明,於此不再贅述。然須說明者為,《左傳注》謂「司寇尚非大夫」,指齊司寇非卿而僅是狹義大夫,「慶封為大夫」之大夫位階高於司寇,是為卿而非狹義大夫。[童書業《春秋左傳研究》:「然則崔、慶二氏原非大夫,而齊司寇之職尚在大夫之下,是可考見四司等官本低職也。」見童書業著,童教英校訂:《春秋左傳研究(校訂本)》,頁158。童氏誤解此處大夫為狹義大夫,故推論齊之司寇等所謂「四司」乃低於大夫秩等,其說不可從。]慶封事蹟可見魯襄公十九年(554 B.C.)後,直至襄公二十八年《左傳》載其奔魯、吳。[襄公二十八年《左傳》:「慶封歸,遇告亂者。……反,陳于嶽,請戰,弗許,遂來奔。……叔孫穆子食慶封,慶封氾祭。……既而齊人來讓,奔吳。」(頁655—656)]則終靈公之世,慶封皆為卿。

靈公尚見第五位卿叔孫僑如,成公十六年《左傳》:「冬十月,出叔孫僑如而盟之。僑如奔齊。……齊聲孟子通僑如,使立於高、國之間。僑如曰:『不可以再罪。』奔衛,亦間於卿。」《集解》:「聲孟子,齊靈公母,宋女」;釋「使立於高、國之間」云:「位比二卿。」(頁480)是魯卿叔孫僑如在齊期間曾任卿,不久即又奔衛,唯不知何時去齊,推測叔孫僑如任齊卿應在魯成公十六年(575 B.C.)與十七年(574 B.C.)間。最後須釐清〈大夫譜〉謂鮑國為靈公與莊公之卿,[漢.宋衷注,清.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頁239—246。]筆者認為依目前證據,僅能確認鮑國於魯昭公十四年(528 B.C.)後為卿。是否能追溯至莊公甚或靈公時期,則未有充分資料論述,當謹慎確認為宜。至於鮑國事蹟則見下節說明,於此不再贅述。

總上所論,以為本節結束。本節梳理孝公、昭公、懿公、惠公、頃公與靈公等六君之卿,依《春秋經》《左傳》記載,前五君皆僅見高、國二氏為卿,未見其他氏族擔任卿職。靈公時除高、國外,另見崔杼、慶封為卿,叔孫僑如亦曾短暫任齊卿,同時有五卿在位。

(一)莊公之卿

莊公即位於魯襄公二十年(553B.C.),六年後於魯襄公二十五年(548 B.C.)遭崔杼所弒。上節已述靈公之卿有高厚,其卒年與靈公同時。繼高厚為宗子者為高止,見襄公二十九年《春秋經》:「仲孫羯會晉荀盈、齊高止、宋華定、衛世叔儀、鄭公孫段、曹人、莒人、滕人、薛人、小邾人城杞。……齊高止出奔北燕。」《集解》:「止,高厚之子。」(頁664)同年《左傳》:「秋九月,齊公孫蠆、公孫竈放其大夫高止於北燕。」(頁673)荀盈應於魯襄公二十五年(548B.C.)繼程鄭任晉下軍佐;[黃聖松:〈清.顧棟高《春秋大事表.春秋晉中軍表》證補〉,「第七屆國際暨第十二屆全國清代學術研討會」。]世叔儀即子大叔,又稱大叔文子,[襄公二十九年《左傳》:「鄭子大叔與伯石往,子大叔見大叔文子。」《集解》:「文子,衛大叔儀。」(頁666)]魯襄公二十七年(546B.C.)立為衛卿。[襄公二十七年《左傳》:「公使為卿,辭曰:『大叔儀不貳,能贊大事,君其命之。』乃使文子為卿。」《集解》:「文子,大叔儀。」(頁644)]高止既為齊卿高厚之子,依《春秋經》所敘,其名又置於晉荀盈之後與衛世叔儀之前,可證是時高止已是卿。高厚既與靈公卒於同年,則高止至少於翌年繼其父為卿,知高止於莊公期間擔任卿。至於國氏之卿上節已提及國佐卒後由國弱繼承宗子,上文已謂國弱始見成公十八年《左傳》,直至魯昭公十一年(531B.C.)仍見記錄。因其活躍於景公時期,故留待下文說明。總之國弱任靈公、莊公與景公三君之卿,是歷經三朝老臣。

《春秋左傳研究(校訂本)》

除高、國二氏外,上節提及靈公時曾述及崔杼,其於莊公時仍見記錄。如襄公二十四年《春秋經》:「齊崔杼帥師伐莒」(頁608);翌年《春秋經》:「二十有五年春,齊崔杼帥師伐我北鄙。夏五月乙亥,齊崔杼弒其君光」(頁617);莊公即遭崔杼所弒。第四位卿為慶封,其於莊公期間仍見記載。如襄公二十五年《左傳》:「丁丑,崔杼立而相之,慶封為左相,盟國人於大宮。」(頁619)此事《史記.齊世家》逕記為「景公立,以崔杼為右相,慶封為左相。」[漢.司馬遷著,南朝宋.裴駰集解,唐.司馬貞索引,唐.張守節正義,日本.瀧川龜太郎考證:《史記會注考證》,頁545。]清人顧炎武(1613—1682)《日知錄》「相」條:「三代之時言相者,皆非官名。……惟襄公二十五年,崔杼立景公而相之,慶封為左相,則似真以相名官者。」[清.顧炎武:《日知錄》(臺北:臺灣明倫書局,1979年),頁698。]《會箋》認為齊之「相」乃執政;[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1190。]《春秋左傳研究》認為襄公二十五年《左傳》既謂「齊崔、慶新得政」(頁621),「則崔、慶二氏是時執政,猶似鄭之『當國』與『當政』也。」[童書業著,童教英校訂:《春秋左傳研究(校訂本)》,頁157。]然童氏又謂「齊之二相似為特制非常制,與國、高『二守』之制亦非一事。」[童書業著,童教英校訂:《春秋左傳研究(校訂本)》,頁157。]《中國歷代官制》則認為「這時齊國的左右相雖然是最高執政者的官職,但它們仍同國、高『二守』一樣,只是執政卿大夫世襲的官職,與戰國時期國君可以自由任免的相不同。」[孔令紀等:《中國歷代官制》,頁16。]謝維揚《中國早期國家》亦言左相與右相「為最高執政」,[謝維揚:《中國早期國家》(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頁454。]許兆昌《夏商周簡史》「權力相當於二守」,[許兆昌:《夏商周簡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頁255。]晁福林《先秦社會形態研究》:

輔佐國君治國之事在春秋時期又多稱為「相」。春秋前期,齊國的鮑叔力諫齊桓公,欲使管仲治理齊國,他說:「管夷吾治於高傒,使相可也。」(《左傳》莊公九年)[原句見莊公九年《左傳》:「管夷吾治於高傒,使相可也。」(頁145)]……晉公子重耳率臣流亡途中到達曹國的時候,有人即謂「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原句見僖公二十三年《左傳》:「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頁251)]意即重耳手下的人都不是尋常之輩,而是可以輔助君治國的大臣。……既然協助君治理國家稱為「相」,久而久之,這類人物也便被稱為「相」。……列國執政之卿似乎都可以被稱之為相。[晁福林:《先秦社會形態研究》,頁215—216。]

近人黎東方(1907—1998)《中國上古史八論》則主張「相的字義,原是國君朝聘宴饗時之儐相,本非常設之官,亦不具有若何威權。由於在事實上儐相原由當權的大臣兼任,逐漸成為常設的專任之職,便成為國王以下最重要的一人。」[黎東方:《中國上古史八論》(臺北:中國文化大學出版社,1983年),頁144。]筆者部分認同諸氏之見,然有學者謂「齊國的卿、宰亦稱相」,[李玉潔:《中國早期國家性質:中國古代王權和專制主義研究》,頁185。]則未必盡然。唯此議題非本文主旨,於此不再深論。

〈大夫譜〉於莊公時除列高、國與崔杼、慶封為卿,尚標記鮑國與隰鉏。鮑國在莊公時是否為卿,於上節末已說明,筆者認為未有充足證據支持此見,故不列為莊公之卿。至於隰鉏事蹟僅見襄公二十五年《左傳》:「晉侯濟自泮,會于夷儀,伐齊,以報朝歌之役。齊人以莊公說,使隰鉏請成,慶封如師。」《集解》:「鉏,隰朋之曾孫。」(頁620)若僅憑隰朋曾為桓公之卿,故其子孫亦為卿,似難說服學者,然《左傳》謂「使隰鉏請成」則可資推證。隱公六年《左傳》謂「往歲,鄭伯請成于陳,陳侯不許。」《集解》釋為「成,猶平也」(頁70);知「請成」乃議和之意。《左傳》載一國向另一國「請成」之例尚三見,「請成」者有二例為國君。除上揭隱公六年《左傳》「請成」者為鄭莊公;另見文公二年《左傳》:「陳侯為衛請成于晉,執孔達以說」(頁302),「請成」者為陳共公。此外又見成公五年《左傳》:「故鄭伯歸,使公子偃請成于晉」(頁440);「請成」者為公子偃。公子偃身分為何?成公三年《左傳》:「三年春,諸侯伐鄭,次于伯牛,討邲之役也,遂東侵鄭。鄭公子偃帥師禦之,使東鄙覆諸鄤,敗諸丘輿。」《集解》:「偃,穆公子。」(頁436)知公子偃為鄭穆公之子。又成公六年《左傳》:「六年春,鄭伯如晉拜成,子游相,授玉于東楹之東。」《集解》:「子游,公子偃。」(頁441)鄭悼公如晉而由公子偃「相」,可證是時任卿。公子偃為鄭卿而「請成」於晉,隰鉏亦「請成」於晉,可證其亦為齊卿,是為莊公第五卿。

(二)景公之卿

景公即位於魯襄公二十六年(547B.C.)而卒於魯哀公五年(490 B.C.),在位長達五十八年。高氏之卿可見者為莊公時已任卿之高止,上文已述其於魯襄公二十九年(544B.C.)奔北燕。高止出奔而繼任高氏宗子者為高酀,第二節曾引襄公二十九年《左傳》:「齊人立敬仲之曾孫酀,良敬仲也」(頁674);又述昭公十二年《春秋經》《左傳》之高偃即高酀,則高偃至晚於魯昭公十二年(530B.C.)仍在世。繼高偃為卿者為高張,始見昭公二十九年《春秋經》:「二十有九年春,公至自乾侯,居于鄆。齊侯使高張來唁公。」《集解》:「高張,高偃子。」(頁921)又昭公三十二年《春秋經》:「冬,仲孫何忌會晉韓不信、齊高張、宋仲幾、衛世叔申、鄭國參、曹人、莒人、薛人、杞人、小邾人城成周。」(頁931)宋卿仲幾見於昭公二十二年《左傳》:「宋公使公孫忌為大司馬,邊卬為大司徒,樂祁為司城,仲幾為左師,樂大心為右師,樂輓為大司寇,以靖國人。」(頁872)高張於昭公二十九年《春秋經》序位高於仲幾,可證此時已為卿。哀公五年《左傳》:「公疾,使國惠子、高昭子立荼,寘群公子於萊。秋,齊景公卒。」《集解》:「惠子,國夏。昭子,高張。」(頁1001)知景公卒時高張仍任卿,則景公時高氏之卿歷高止、高偃與高張三位宗子。

景公時國氏之卿主要為國弱,景公甫即位,襄公二十六年《左傳》載國弱相景公如晉。[襄公二十六年《左傳》:「秋七月,齊侯、鄭伯為衛侯故如晉,晉侯兼享之。晉侯賦〈嘉樂〉。國景子相齊侯,賦〈蓼蕭〉。」《集解》:「景子,國弱。」(頁633)]昭公元年《春秋經》:「叔孫豹會晉趙武、楚公子圍、齊國弱、宋向戌、衛齊惡、陳公子招、蔡公孫歸生、鄭罕虎、許人、曹人于虢。」(頁696)國弱置於晉卿趙武與楚令尹公子圍之後,[襄公二十五年《左傳》:「趙文子為政,令薄諸侯之幣,而重其禮。」《集解》:「趙武代范匄。」(頁621)知趙武於此年任晉之執政卿。又襄公二十九年《左傳》:「楚郟敖即位,王子圍為令尹。」(頁665)知公子圍於此年任楚令尹,亦為楚之執政卿。]列於宋卿向戌之前,[成公十五年《左傳》:「華元使向戌為左師、老佐為司馬,樂裔為司寇,以靖國人。」(頁467)知向戌於此年任宋卿。]亦可證其為卿。國弱最後記載見昭公十一年《春秋經》,[昭公十一年《春秋經》:「秋,季孫意如會晉韓起、齊國弱、宋華亥、衛北宮佗、鄭罕虎、曹人、杞人于厥憖。」(頁785)]爾後則見國夏於定公四年、定公七年《春秋經》。[定公四年《春秋經》:「三月,公會劉子、晉侯、宋公、蔡侯、衛侯、陳子、鄭伯、許男、曹伯、莒子、邾子、頓子、胡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齊國夏于召陵,侵楚。」(頁944)又定公七年《春秋經》:「齊國夏帥師伐我西鄙。」(頁962)]定公七年《春秋經》之《集解》謂「夏,國佐孫」(頁962),《大事表》則置國夏為國弱之子,其說應可從。上文已引哀公五年《左傳》載國夏與高張立公子荼為君,則終景公之世國夏皆為卿。

景公前期第三位卿仍是崔杼,襄公二十七年《左傳》載崔杼遭誅之事,[襄公二十七年《左傳》:「九月庚辰,崔成、崔強殺東郭偃、棠無咎於崔氏之朝。崔子怒而出,其眾皆逃,求人使駕,不得。使圉人駕,寺人御而出。……使盧蒲嫳帥甲以攻崔氏。崔氏堞其宮而守之。弗克,使國人助之,遂滅崔氏,殺成與強,而盡俘其家,其妻縊。」(頁649)]任景公之卿僅二年。襄公二十七年《左傳》又記崔杼卒後「慶封當國」(頁649—650),《集解》:「當國,秉政。」(頁650)然襄公二十八年《春秋經》謂「冬,齊慶封來奔」(頁650);則慶封任景公之卿亦僅三年。依目前可查考資料,景公在位前二年有高止、國弱、崔杼、慶封四卿在位;第三年存高、國、慶三氏,該年稍晚慶封奔魯,則餘高、國二卿。

上引襄公二十九年《左傳》謂「秋九月,齊公孫蠆、公孫竈放其大夫高止於北燕。」《集解》:「蠆,子尾。竈,子雅。」(頁673)始見公孫蠆與公孫竈。襄公三十年《左傳》:「為宋災故,諸侯之大夫會,以謀歸宋財。冬十月,叔孫豹會晉趙武、齊公孫蠆、宋向戌、衛北宮佗、鄭罕虎及小邾之大夫會于澶淵。既而無歸於宋,故不書其人。君子曰:『信其不可不慎乎!澶淵之會,卿不書,不信也夫。』」(頁683)依「君子曰」所言,《春秋經》不書澶淵之會諸卿之名乃因彼皆「不信」,則《左傳》載魯叔孫豹、晉趙武、齊公孫蠆等實為諸國之卿。公孫蠆於魯襄公三十年(543 B.C.)已任卿,前一年其與公孫竈放高止於北燕,此時應已為卿。知景公第五年、即魯襄公三十年時,見第三位卿公孫蠆。爾後屢見公孫蠆事蹟,直至昭公八年《左傳》「七月甲戌,齊子尾卒」(頁769);是年為景公十四年。與公孫蠆同時見於上引襄公二十九年《左傳》之公孫竈,〈大夫譜〉亦列為卿,[漢.宋衷注,清.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頁251。]筆者以為可信。《春秋經》《左傳》雖無直接證據,昭公三年《左傳》載齊之逐臣盧蒲嫳見景公,表達企求歸國時,景公答以「諾。吾告二子。」《集解》:「二子,子雅、子尾。」(頁725)子尾即公孫蠆,此時已是卿。子雅為公孫竈,景公既謂此事須告知公孫蠆與公孫竈,顯然二人位階相當。昭公三年《左傳》末又載公孫竈卒之事,「司馬竈見晏子,曰:『又喪子雅矣。』晏子曰:『惜也!子旗不免,殆哉!姜族弱矣,而媯將始昌。二惠競爽猶可,又弱一个焉,姜其危哉!』」《集解》:「司馬竈,齊大夫。……子雅、子尾皆齊惠公之孫也。競,彊也。爽,明也。」(頁726)《會箋》謂「『二惠競爽』,二氏相競而爽盛也,對下文『又弱一个』而言。」[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1397。]晏嬰將二人相提並論,且感慨公孫竈之卒使公孫蠆孤掌難鳴,齊之公族將逐漸衰弱。由此推論公孫竈亦是卿,直至魯昭公三年(539 B.C.)謝世。


《晏子春秋校注》

昭公三年《左傳》:「齊侯使晏嬰請繼室於晉。……既成婚,晏子受禮,叔向從之宴,相與語。」(頁721—722)《集解》釋「晏子受禮」句言:「受賓享之禮。」(頁722)考諸昭公三十年《左傳》:「先王之制:諸侯之喪,士弔,大夫送葬;唯嘉好、聘享、三軍之事於是乎使卿。」(頁927)《左傳注》:「嘉好謂朝會,……聘問必有享宴,故聘享連文。三軍指戰爭。」[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頁1506。]既言晏嬰於晉國「受賓享之禮」,證以《左傳》「聘享」「於是乎使卿」之文,知晏嬰至遲於魯昭公三年(539 B.C.)已為卿。此外,《晏子春秋.內篇雜下.晏子布衣棧車而朝陳桓子侍景公飲酒請浮之》:「景公飲酒,田桓子侍。……晏子坐,酌者奉觴進之,曰:『君命浮子。』晏子曰:『何故也?』田桓子曰:『君賜之卿位以尊其身,寵之百萬以富其家,群臣其爵莫尊于子,祿莫重于子。』」[題周.晏嬰著,張純一校注,梁運華點校:《晏子春秋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據元刻本點校排印),頁292—293。]知景公在位時晏嬰為卿。又《史記.管晏列傳》:「晏平仲嬰者,萊之夷維人也。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以節儉力行重於齊。既相齊,食不重肉,妾不衣帛。」[漢.司馬遷著,南朝宋.裴駰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正義,日本.瀧川龜太郎考證:《史記會注考證》,頁830。]「既相齊」亦謂晏嬰擔綱卿職。蔡鋒《春秋時期貴族社會生活研究》先舉上揭《晏子春秋》引文,又云:「但查《左傳》,晏子從未升卿爵,僅為大夫,因而,《晏子春秋》所記恐有很大水分。」[蔡鋒:《春秋時期貴族社會生活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頁19。]然蔡氏未梳理傳文以推論,僅謂《左傳》未明載晏嬰為卿而否定,故不從其見。總上所述,則晏嬰至遲於魯昭公三年(539B.C.)已任卿,則公孫竈於該年末謝世前,齊有高偃、國弱、公孫蠆、公孫竈、晏嬰五卿。晏嬰最遲記錄見昭公二十六年《左傳》,[昭公二十六年《左傳》:「齊侯與晏子坐于路寢。公歎曰:『美哉室!其誰有此乎!』晏子曰:『敢問何謂也?』」(頁905)]為景公三十二年,任卿至少二十餘年。至於《大事表》謂晏嬰卒於魯定公十年(500 B.C.)[清.顧棟高著,吳樹平、李解民點校:《春秋大事表》,頁1295。]或可從之,則晏嬰任卿或近四十年。

上文曾提及鮑國為卿之事,見昭公二十一年《左傳》:

夏,晉士鞅來聘,叔孫為政。季孫欲惡諸晉,使有司以齊鮑國歸費之禮為士鞅。士鞅怒,曰:「鮑國之位下,其國小,而使鞅從其牢禮,是卑敝邑也,將復諸寡君。」魯人恐,加四牢焉,為十一牢。(頁868)

《集解》:「鮑國歸費在十四年,牢禮各如其命數。魯人失禮,故為鮑國七禮。」(頁868)《會箋》:「〈聘禮〉:『使卿,主國待之,饗餼五牢。』[原句見《儀禮.聘禮》:「君使卿韋弁歸饔餼五牢。」見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注疏》,頁254。]則鮑國禮當五牢。春秋時以大國之使,不敢循其故常,已加為七牢。」[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1635。]《左傳注》亦言:「據《儀禮.聘禮》,鮑國僅當五牢。」[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頁1425。]二氏之見可從。鮑國聘魯見昭公十四年《左傳》,[昭公十四年《左傳》:「司徒老祁、慮癸來歸費,齊侯使鮑文子致之。」(頁819)]知此時鮑國已為卿。鮑國記錄至定公九年《左傳》,[定公九年《左傳》:「夏,陽虎歸寶玉、大弓。……六月,伐陽關。陽虎使焚萊門。師驚,犯之而出奔齊,請師以伐魯,曰:『三加,必取之。』齊侯將許之。鮑文子諫曰……。」《集解》:「文子,鮑國也。」(頁968)]知其擔綱景公之卿時間頗長。因鮑國任卿之事至早僅能證實於魯昭公十四年(528B.C.),恐不宜從〈大夫譜〉之見,標記其始任卿在靈公八年、即魯成公十七年(574B.C.)[漢.宋衷注,清.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頁239。]魯昭公十四年(528B.C.)為景公二十年,依上述高、國二氏宗子活動時間推測,是時有高偃或高張、國弱或國夏、晏嬰與鮑國四卿。

昭公二十二年《左傳》:「齊侯伐莒,莒子行成。司馬竈如莒涖盟;莒子如齊涖盟,盟于稷門之外。莒於是乎大惡其君。」《集解》:「竈,齊大夫。」(頁872)司馬竈之事另見昭公三年《左傳》:「齊公孫竈卒。司馬竈見晏子,曰:『又喪子雅矣。』」《集解》亦言:「司馬竈,齊大夫。」(頁726)《大事表.春秋列國官制表》梳理春秋諸國官制,齊未見司馬之官。[清.顧棟高著,吳樹平、李解民點校:《春秋大事表》,頁1045。]許秀霞《《左傳》職官考述》亦謂「屬於軍事方面的〈夏官〉類職官及工藝方面的〈冬官〉之類,在齊國皆付之闕如。」[許秀霞:《《左傳》職官考述》(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09年),頁185。]然《左傳》屢見以司馬為名號者,如宋司馬子魚、[僖公十九年《左傳》:「司馬子魚曰:『古者六畜不相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況敢用人乎?』」《集解》:「司馬子魚,公子目夷也。」(頁239)又僖公二十二年《左傳》:「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頁248)《集解》釋「司馬」云:「子魚也」(頁248),可證公子目夷稱司馬子魚,乃因其時任宋司馬。]宋司馬子伯、[文公十八年《左傳》:「十二月,宋公殺母弟須及昭公子,使戴、莊、桓之族攻武氏於司馬子伯之館,遂出武、穆之族。」《集解》:「司馬子伯,華耦也。」(頁356)又宣公三年《左傳》:「使戴、桓之族攻武氏於司馬子伯之館,盡逐武、穆之族。」(頁367—368)華耦任宋司馬見文公十六年《左傳》:「於是華元為右師,公孫友為左師,華耦為司馬,鱗鱹為司徒,蕩意諸為司城,公子朝為司寇」(頁348);然該年《左傳》又曰:「文公即位,使母弟須為司城。華耦卒,而使蕩虺為司馬。」宋文公於魯文公十七年(610 B.C.)即位,則上引文公十八年與宣公三年《傳》是時華耦已卒,稱司馬子伯乃因其曾任宋司馬。]楚司馬卯、[宣公十二年《左傳》:「還無社與司馬卯言,號申叔展。」《集解》:「司馬卯、申叔展,皆楚大夫也。」(頁399)]蔡司馬燮、[襄公八年《左傳》:「庚寅,鄭子國、子耳侵蔡,獲蔡司馬公子燮。……蔡人不從,敝邑之人不敢寧處,悉索敝賦,以討于蔡,獲司馬燮,獻于邢丘。」(頁520—521)對照傳文知蔡司馬公子燮即司馬燮。《會箋》:「《經》曰『蔡公子燮』,《傳》曰『蔡司馬公子燮』,而此曰『司馬燮』,此亦文之變也。」見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1004。可證司馬燮身分為蔡公子而掌司馬之職,故稱司馬燮。]陳司馬桓子、[襄公二十五年《左傳》:「陳侯扶其太子偃師奔墓,遇司馬桓子,曰:『載余!』曰:『將巡城。』」《集解》:「陳之司馬。」(頁621)《會箋》:「桓,諡,蓋時為司馬。」見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1194。知司馬桓子乃陳之司馬,逕以官名為氏。]晉司馬侯等,[襄公二十九年《左傳》:「齊高子容與宋司徒見知伯,女齊相禮。賓出,司馬侯言於知伯曰:『二子皆將不免。』……晉侯使司馬女叔侯來治杞田,弗盡歸也。」《集解》:「女齊,司馬侯也。」(頁667)《左傳注》:「女叔侯即女齊,官司馬,故上文又謂之司馬侯。」見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頁1159。知女叔侯因任司馬,故逕稱為司馬侯。]或時任或曾任該國司馬之官,故司馬竈極可能為齊之司馬。《晏子春秋.景公夜從晏子飲晏子稱不敢與》:「景公飲酒,夜移于晏子之家。……公曰:『移于司馬穰苴之家。』……公曰:『移于梁丘據之家。』」[題晏嬰著,張純一校注,梁運華點校:《晏子春秋校注》,頁243—244。]《史記》亦設〈司馬穰苴列傳〉:

司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齊景公時,晉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齊師敗績。景公患之。晏嬰乃薦田穰苴曰:「……」景公召穰苴,與語兵事,大說之,以為將軍……。穰苴曰:「臣素卑賤,君擢之閭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權輕。」[漢.司馬遷著,南朝宋.裴駰集解,唐.司馬貞索引,唐.張守節正義,日本.瀧川龜太郎考證:《史記會注考證》,頁840。]

依此則司馬穰苴乃公子完苗裔,晏嬰薦之齊景公而任之。司馬穰苴自言「君擢之閭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則所任之官高於大夫。其所言大夫當是狹義大夫,加其上者即卿。至於穰苴之職,唐人裴駰(?—《史記集解》:「穰苴,名,田氏之族,為大司馬,故曰司馬穰苴。」又唐人張守節(?—?)《史記正義》:「田穰苴,為司馬官,主兵。」[漢.司馬遷著,南朝宋.裴駰集解,唐.司馬貞索引,唐.張守節正義,日本.瀧川龜太郎考證:《史記會注考證》,頁840。]司馬穰苴之事《左傳》未載,《戰國策.齊策六.齊負郭之民有孤狐咺者》又曰:「齊負郭之民有孤狐咺者,正議閔王,斮之檀衢,百姓不附。齊孫室子陳舉直言,殺之東閭,宗族離心。司馬穰苴為政者也,殺之,大臣不親。」[漢.劉向:《戰國策》(臺北:里仁書局,1990年,據清嘉慶八年(1803)黃丕烈刊刻姚宏《士禮居從書》為本點校),頁447。]故宋人鮑彪(1091—?)《戰國策校注》謂司馬穰苴為「田完之裔,為景公將,去此時遠甚,蓋誤其名」;[漢.劉向:《戰國策》,頁448。]又清人梁玉繩(1744—1792)《史記志疑》亦言:「未敢遽定。」[清.梁玉繩:《史記志疑》(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頁1122。]楊善群〈司馬穰苴與《司馬法》考論〉則認為論司馬穰苴為戰國人「材料太少,僅有〈齊策〉中的一條孤證。它很可能如鮑彪所信,因『誤其名』而與春秋時之司馬穰苴雷同。且戰國時的司馬穰苴,據《國策》云是『為政者』,……可知他不是我們要考論的軍事家;與《司馬法》有關的軍事家司馬穰苴,為春秋景公時人無疑。」[楊善群:〈司馬穰苴與《司馬法》考論〉,《管子學刊》1990年第2期,頁44—50。]司馬穰苴既為齊景公之卿,以司馬為名號而任司馬之官。司馬竈亦是齊景公時人,且《左傳》亦屢見諸國以司馬為名號者實任司馬之職。上引昭公二十二年《左傳》又載莒子與司馬竈相互涖盟,昭公二十三年《左傳》:「叔孫曰:『列國之卿當小國之君,固周制也。』」《集解》:「在禮,卿得會伯、子、男,故曰『當小國之君。』」(頁876)基於對等原則,知司馬竈乃以齊卿身分如莒涖盟。司馬竈事蹟又見上引昭公三年《左傳》,司馬竈曾見晏嬰論公孫竈之卒。魯昭公二十二年(520B.C.)司馬竈已確知為卿,是時為景公二十八年,有卿高偃或高張、國弱或國夏、晏嬰、鮑國、司馬竈五卿。若魯昭公三年(539B.C.)司馬竈亦已任卿,則公孫竈謝世前,齊有高偃、國弱、公孫蠆、公孫竈、晏嬰、司馬竈六卿並立。


《史記志疑》

最後釐清〈大夫譜〉記陳須無與陳無宇為卿之見,認為陳須無於景公二年與三年、即魯襄公二十七年(546 B.C.)、二十八年(545 B.C.)任卿。襄公二十七年《左傳》載第二次弭兵之會,謂「戊申,叔孫豹、齊慶封、陳須無、衛石惡至。」《集解》:「須無,陳文子。」(頁645)〈大夫譜〉應認為陳須無既與慶封及諸侯之卿並列,是時應已為卿。若依此論斷,筆者認為證據過於薄弱。何則?《左傳》屢見遣二位卿大夫出使之例,然未必二人皆為卿,[如昭公五年《左傳》:「晉韓宣子如楚送女,叔向為介。……及楚。楚子朝其大夫,曰:『晉,吾仇敵也。苟得志焉,無恤其他。今其來者,上卿、上大夫也。若吾以韓起為閽,以羊舌肸為司宮,足以辱晉,吾亦得志矣。可乎?』」(頁745)由《左傳》知韓起為上卿而叔向為上大夫。]故宜謹慎考慮為要。〈大夫譜〉始記陳無宇為卿於景公十年、即魯昭公三年(539B.C.)[漢.宋衷注,清.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頁252。]然檢諸《春秋經》《左傳》,該年實無可證陳無宇為卿之文。且昭公二年《左傳》:

夏四月,韓須如齊逆女。齊陳無宇送女,致少姜。……謂陳無宇非卿,執諸中都。……叔向言陳無宇於晉侯曰:「彼何罪?君使公族逆之,齊使上大夫送之,猶曰不共,君求以貪。」……冬十月,陳無宇歸。(頁719—720)

知陳無宇於魯昭公二年(540B.C.)仍為上大夫。[童書業著,童教英校訂:《春秋左傳研究(校訂本)》,頁324。]推測〈大夫譜〉於魯昭公三年(539 B.C.)記陳無宇為卿,乃據莊公二十二年《左傳》預言陳氏之文而發:「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鳳皇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于姜。五世其昌,並于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正義》:「『五世其昌』,言其始昌盛也。『並于正卿』,位與卿並,得為上大夫也。」(頁163)《會箋》亦認為「『與卿並』,謂為上大夫也。……陳無宇即五世孫也。」[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257。]〈大夫譜〉或理解「並于正卿」是擔任卿職,故於魯昭公三年(539B.C.)記陳無宇為卿。然因昭公二年《左傳》明載陳無宇為上大夫,且爾後事蹟未證其升任為卿,故本文不從〈大夫譜〉之見。

總上所述,以為本節結束。莊公之卿有高止、國弱、崔杼、慶封與隰鉏,曾同時有五卿在位。至於景公之卿,於其在位第三年末公孫竈謝世前,可見高偃、國弱、公孫蠆、公孫竈、晏嬰等五卿並存;若司馬竈此時亦已任卿,則齊有六卿並立。稍後公孫蠆與公孫竈往生,而於景公二十八年時尚有高偃或高張、國弱或國夏、晏嬰、鮑國、司馬竈五卿同在。

(一)安孺子之卿

安孺子於魯哀公六年(489B.C.)即位,不及一年即遭弒。上節述及景公後期高氏之卿為高張而國氏之卿為國夏,哀公六年《春秋經》卻載「夏,齊國夏及高張來奔。」(頁1006)同年稍後《春秋經》又謂「齊陳乞弒其君荼」(頁1006),知安孺子卒時高張與國夏已奔魯。《大事表》謂繼高張為高氏宗子者為高無丕,[清.顧棟高著,吳樹平、李解民點校:《春秋大事表》,頁1286。]哀公十一年《左傳》:「十一年春,齊為鄎故,國書、高無丕帥師伐我,及清。」(頁1015)同年稍後《左傳》又載:「為郊戰故,公會吳子伐齊。……齊國書將中軍,高無丕將上軍,宗樓將下軍。」(頁1017)齊師分為三軍可追溯至桓公時期,〈齊語〉:「公帥五鄉焉,國子帥五鄉焉,高子帥五鄉焉。……三軍,故有中軍之鼓,有國子之鼓,有高子之鼓。」[題周.左丘明著,三國.韋昭注:《國語韋昭註》,頁164—166。]韋《注》:「五鄉,萬人。是謂中軍,公所帥也。國子、高子,皆齊上卿,各帥五鄉,為左右軍也。」[題周.左丘明著,三國.韋昭注:《國語韋昭註》,頁164。]哀公十一年《左傳》載「國書將中軍,高無丕將上軍」,知是時仍維持三軍編制,可證國書與高無丕為國、高二氏宗子而任卿。高張奔魯後即由高無丕繼任為卿,推知繼國夏為卿者為國書。《大事表》謂國書「系未詳」,[清.顧棟高著,吳樹平、李解民點校:《春秋大事表》,頁1289。]未知是否為國夏之子,然可確認安孺子在位時有高張與高無丕、國夏與國書二氏之卿。〈大夫譜〉另列陳僖子陳乞為卿,推測其因乃上引哀公六年《春秋經》載陳乞之名,是為安孺子第三卿。〈大夫譜〉另列鮑牧為卿,然《春秋經》《左傳》皆無證據推斷其為卿,故本文仍不從其說。總上所述,安孺子在位不足一年,有高張與高無丕、國夏與國書、陳乞等三卿。〈大夫譜〉另列鮑牧為卿,因證據不足而不從其見。


《春秋大事表》

(二)悼公之卿

悼公於魯哀公七年(488 B.C.)即位而卒於魯哀公十年(485 B.C.),在位僅四年。上文已述高無丕與國書於安孺子時已任卿,且哀公十一年《左傳》仍載其名,知二人亦為悼公之卿。〈大夫譜〉另記陳乞為卿,是為第三卿。至於〈大夫譜〉又謂鮑牧為卿,因未有充足證據故仍排除此見,則悼公之卿可資考訂者為高無丕、國書、陳乞。

(三)簡公之卿

簡公於魯哀公十一年(484B.C.)即位而卒於魯哀公十四年(481 B.C.),在位亦僅四年。簡公之卿有高無丕,見於上引哀公十一年《左傳》。哀公十五年《春秋經》又曰:「夏五月,齊高無丕出奔北燕」(頁1034);則簡公在位期間高無丕為卿。至於國書於哀公十一年《左傳》載其帥中軍抗吳,唯該年《春秋經》又謂「甲戌,齊國書帥師及吳戰于艾陵,齊師敗績,獲齊國書。」(頁1015)爾後未見國書之名,知其遭俘後未返齊,則其任卿止於魯哀公十一年(484B.C.)。繼國書為宗子者為國觀,哀公十七年《左傳》:「夏六月,趙鞅圍衛。齊國觀、陳瓘救衛,得晉人之致師者。子玉使服而見之,曰:『國子實執齊柄,而命瓘曰「無辟晉師」,豈敢廢命?子又何辱?』」《集解》:「國觀,國書之子。」(頁1045)《左傳》載陳瓘之言謂「國子實執齊柄」,此「國子」乃國觀,可證其為卿。

簡公時另有第三卿宗樓,其證見上引哀公十一年《左傳》。宗樓既「將下軍」,再輔以上引〈齊語〉謂齊有三軍之文,知宗樓為卿無疑。唯宗樓事蹟僅此一見,未知何時謝世或致仕。第四卿闞止見哀公十四年《左傳》:「齊簡公之在魯也,闞止有寵焉。及即位,使為政。陳成子憚之,驟顧諸朝。諸御鞅言於公曰:『陳、闞不可並也,君其擇焉!』弗聽。」(頁1031—1032)知闞止於簡公即位時為卿,直至哀公十四年《左傳》遭誅。[哀公十四年《左傳》:「子我歸,屬徒,攻闈與大門,皆不勝,乃出。陳氏追之,失道於弇中,適豐丘。豐丘人執之以告,殺諸郭關。」(頁1032)]上引哀公十四年《左傳》之陳成子為簡公第五卿,《集解》:「成子,陳常。」(頁1031)陳常乃避漢文帝劉恆之諱,[袁庭棟《古人稱謂》:「漢承秦制,避諱之例極多。……文帝名恆,恆字改為常。」見袁庭棟:《古人稱謂》(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7年),頁260—261。]實即陳恆。[哀公十四年《春秋經》:「夏四月,齊陳恆執其君,寘于舒州。」(頁1031)]上揭傳文載齊大夫鞅之語,[哀公十四年《左傳》之《集解》:「鞅,齊大夫。」(頁1031)]勸簡公不可並用陳、闞而僅能擇一,言下之意則陳恆亦為卿。此外該年《左傳》又曰:「向魋出於衛地,公文氏攻之,求夏后氏之璜焉。與之他玉而奔齊。陳成子使為次卿。」(頁1034)宋大夫向魋奔齊,陳恆既可令其為「次卿」,證其為執政卿。學者或以為上引哀公十七年《左傳》既稱「國子實執齊柄」,何以魯哀公十四年(481B.C.)陳恆又為執政卿?《會箋》認為魯哀公十七年(478B.C.)時「陳氏專齊久矣,如此文所云,則國氏尚為上卿,但政權一歸陳氏耳。」[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1999。]《左傳注》亦言:「擅齊政者為陳恆,陳子玉代其率師,齊之國、高世為上卿,瓘故為此言,實則僅有卿名耳。」[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頁1708。]上引哀公十四年《左傳》載向魋奔齊後受命為卿,而依《左傳》知簡公於該年稍晚遭陳恆所弒,[哀公十四年《左傳》:「甲午,齊陳恆弒其君壬于舒州。」(頁1034)]則向魋是簡公第六卿。總上所述可知簡公在位雖僅四年,然依可查考資料有高無丕、國觀、宗樓、闞止、陳恆、向魋六卿。

(四)平公之卿

平公即位於魯哀公十五年(480B.C.),十七年後終《左傳》之末魯哀公二十七年(468B.C.)仍在位。上文已引哀公十五年《春秋經》,知高無丕於此年奔北燕。然哀公二十三年《左傳》:「夏六月,晉荀瑤伐齊,高無丕帥師御之。」(頁1049)則此時高無丕已返齊,應仍任卿。上揭哀公十七年《左傳》知國觀此時仍在世,是平公第二卿,爾後不見國氏記錄。至於陳恆事蹟仍見哀公十五年、哀公二十七年《左傳》,[哀公十五年《左傳》:「陳成子館客,曰:『寡君使恆告曰:「寡人願事君如事衛君。」』」(頁1035)又哀公二十七年《左傳》:「齊師將興,陳成子屬孤子三日朝。」(頁1053)]知其終《左傳》之記載仍在世。徐鴻修〈春秋時代執政正卿的選拔〉謂「哀公二十七年齊國最高執政權落於陳氏之手後,國、高二氏才最終喪失了最高執政地位」;[童書業著,童教英校訂:《春秋左傳研究(校訂本)》,頁91、299。徐鴻修:〈春秋時代執政正卿的選拔〉,原載《文史哲》1994年第6期;收入氏著:《先秦史研究》(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2年),頁118—123。]其說可從。囿於文獻記載,平公之卿可資考訂者唯高無丕、國觀、陳恆三位。

總上所述,以為本節結束。安孺子在位僅一年,知其卿有高氏之卿高張與高無丕,國氏之卿國夏與國書,另有第三卿陳乞;悼公之卿可資考訂者有高無丕、國書、陳乞,二君之卿皆僅知三位。簡公在位雖僅四年,然可見高無丕、國觀、宗樓、闞止、陳恆、向魋六卿同在,是春秋齊君資料最豐富而卿數最眾者。平公於《左傳》下限內在位十七年,得見高無丕、國觀、陳恆三卿。

(五)春秋齊國卿表

第二節至第五節已討論春秋齊國卿數,為便於讀者查檢,製成「春秋齊國卿表」以清眉目。須說明者為「卿數」一欄計算單位為「家」而非「位」,乃因「世卿」制度之故,往往父死子繼以擔任卿職。如惠公時國氏之卿有國歸父與國佐父子相繼,靈公之時高氏之卿見高無咎與高厚父子相承。因是父子繼承卿職,若以「家」為單位計算則二人同列一席卿位,然若以「位」計算則難以表現齊國卿班席次。本文宗旨既是梳證齊卿席位數量,故於「卿數」欄位以「家」統計。

由第五節末「春秋齊國卿表」知春秋齊卿名號與數量,十五位齊君中雖有僖公之卿僅知一位,襄、孝、昭、懿、惠、頃等六公之卿僅知高、國二氏,然亦見安孺子、悼公、平公有三卿,桓公、靈公、莊公、景公有五卿,簡公時更有六卿同時在職,傳統認為齊國僅三卿之說實有商榷必要。

讀者或以為若齊卿真逾三位,何以《春秋經》《左傳》不載其名號?隱公八年《左傳》載魯大夫眾仲論族氏,其謂「官有世功,則有官族。」《集解》:「謂取其舊官、舊邑之稱以為族。」(頁76)《會箋》:「取舊官為族,如晉士氏、中行氏之類。」[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83。]《左傳注》亦言:「謂以先世有功之官名為族姓,如司馬氏、司空氏、司徒氏,宋之司城氏,晉之士氏、中行氏之類。」[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頁62。]易言之,即可依先祖以降所任職官為族氏名。世襲職官即《孟子.告子下》之「世官」,[《孟子.告子下》:「五霸,桓公為盛。葵丘之會,諸侯束牲載書而不歃血。……四命曰:『士無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漢人趙岐(108—201)《注》:「仕為大臣,不得世官,賢臣乃得世祿也。」見漢.趙岐注,題宋.孫奭疏:《孟子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93年,據清嘉慶二十年(1815)江西南昌府學版影印),頁218。]正因世襲其職官,故能逕以職稱為族氏名。僖公九年《左傳》謂「宋襄公即位,以公子目夷為仁,使為左師以聽政,於是宋治。故魚氏世為左師。」(頁220)魚氏為宋左師,乃「世官」之例。又成公九年《左傳》載晉侯見楚囚鍾儀,晉侯「問其族」而鍾儀答以「泠人也。」晉侯再問「能樂乎?」鍾儀則謂「先父之職官也,敢有二事?」《集解》釋「泠人」為「樂官」,「敢有二事」乃「言不敢學他事。」(頁448)《左傳注》:「族可以從官來,則此族字當是世官之義。」[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頁844。]鍾儀自稱泠人之後而不敢另學他事,故得傳承樂技不墜。又襄公二十五年《左傳》載衛大夫大叔文子稱衛卿甯喜為衛國「九世之卿族」,《集解》:「甯氏出自衛武公,及喜九世也。」(頁625)知甯氏歷九代而世為衛卿,可謂「世官」之明證。《左傳》屢見保有職官方能庇護宗子與宗族之論,如文公十六年《左傳》「棄官,則族無所庇」(頁348);又襄公三十一年《左傳》「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頁689);同年《左傳》「臣有臣之威儀,其下畏而愛之,故能守其官職,保族宜家。」(頁690)近人呂思勉(1884—1957)《中國制度史.選舉》:「古諸侯之國與卿大夫之家,雖有大小之異,其為舉族之所託命則同。」[呂思勉:《中國制度史.選舉》(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頁428。]又近人何茲全(1911—2011)《中國古代社會及其向中世社會的過渡》:「貴族的地位、權力都是世襲的。……從文獻記載中可以看出,西周春秋時期氏族組織仍是貴族階級的骨架,血緣關係仍起著極強的紐帶作用,每個貴族,都是氏族長,他背後都有個族。」[何茲全:《中國古代社會及其向中世社會的過渡》(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年),頁60。]二氏之說可從。


《中國古代社會及其向中世社會的過渡》

春秋諸國卿大夫既為「世官」以庇護宗族,原則上秉承官職乃世代相傳,必如日本吉本道雅〈先秦時期國制史〉所言:「這些若干卿成員之間存在著一定的分工關係。」[日本.吉本道雅:〈先秦時期國制史〉,收入日本.佐竹靖彥:《殷周秦漢史學的基本問題》,頁48—69。]卿大夫職務分工其來有自,如司徒、司馬、司空等各有分掌,[文公七年《左傳》:「夏四月,宋成公卒。於是公子成為右師,公孫友為左師,樂豫為司馬,鱗矔為司徒,公子蕩為司城,華御事為司寇。」《集解》:「以武公名,廢司空為司城。」(頁316)春秋宋卿即有司徒、司馬與司空之職,唯司空因宋武公名空而易稱司城。]此不言而明。《左傳》尚見卿分工之證,如成公十六年《左傳》:「郤犨將新軍,且為公族大夫,以主東諸侯。」《集解》:「主齊、魯之屬。」(頁479)《左傳注》謂郤犨不僅任新軍將,且「主持東方諸侯如齊、魯之屬招待接洽事務。」[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頁891。]知當有其他晉卿「主」不同國域諸侯。又襄公三十年《左傳》載晉國誤徵孤老城杞,中軍帥趙武追究該名輿人所屬縣大夫為何人主管,乃知「則其屬也。」《正義》:「絳非武私邑而云『則其屬』者,蓋諸是公邑,國卿分掌之,而此邑屬趙武也。」(頁680)知晉卿分掌晉之公邑而各有所司。又如襄公二十九年《左傳》:「鄭伯有使公孫黑如楚,辭曰:『楚、鄭方惡,而使余往,是殺余也。』伯有曰:『世行也。』」《集解》:「言女世為行人。」(頁674)知鄭大夫公孫黑之族乃世代為鄭國行人之官,故鄭卿伯有乃謂其「世行」。又昭公元年《左傳》載魯卿叔孫豹言「叔出季處,有自來矣。」《集解》:「季孫守國,叔孫出使,所從來久。」(頁699)《會箋》:「自襄二十一年後,盟會出使皆書叔孫,而仲孫間與焉,絕不見有季孫事書于《經》者。『叔出季處』蓋就近事而言,顧已十餘年事矣,故《注》言久也。」[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1344。]叔孫豹言「叔出季處」乃是時魯卿概況,雖僅十餘年慣例,可證卿大夫分工應屬常態。誠如《會箋》所言,是時《春秋經》不見季孫之名,乃因其未使於諸侯。

以此推論,不見《春秋經》《左傳》之齊卿,乃因分工之故而未參與國際事務或帥軍征伐,故未載於典籍史料。以高氏之卿為例,高固見於《春秋經》乃因其受命與魯交誼、[宣公五年《春秋經》:「秋九月,齊高固來逆叔姬。……冬,齊高固及子叔姬來。」(頁376)又宣公十五年《春秋經》:「仲孫蔑會齊高固于無婁。」(頁406)]高無咎則參與鍾離之會、[成公十五年《春秋經》:「冬,十有一月,叔孫僑如會晉士燮、齊高無咎、宋華元、衛孫林父、鄭公子鰍、邾人會吳于鍾離。」(頁466)]高厚乃帥師伐魯、[襄公十七年《春秋經》:「秋,齊侯伐我北鄙,圍桃。高厚帥師伐我北鄙,圍防。」(頁574)]高止係與諸侯城杞、[襄公二十九年《春秋經》:「仲孫羯會晉荀盈、齊高止、宋華定、衛世叔儀、鄭公孫段、曹人、莒人、滕人、薛人、小邾人城杞。」(頁664)]高張曾代表齊君唁魯昭公且與諸侯城成周。[昭公二十九年《春秋經》:「二十有九年春,公至自乾侯,居于鄆。齊侯使高張來唁公。」(頁915)又昭公三十二年《春秋經》:「冬,仲孫何忌會晉韓不信、齊高張、宋仲幾、衛世叔申、鄭國參、曹人、莒人、薛人、杞人、小邾人城成周。」(頁931)]此外,尚見高氏之卿出奔或被殺而載於《春秋經》者,如高無咎、高厚、高止、高無丕皆是其例。[成公十七年《春秋經》:「齊高無咎出奔莒。」(頁481)又襄公十九年《春秋經》:「齊殺其大夫高厚。」(頁584)又襄公二十九年《春秋經》:「齊高止出奔北燕。」(頁664)又哀公六年《春秋經》:「夏,齊國夏及高張來奔。」(頁1006)又哀公十五年《春秋經》:「夏五月,齊高無丕出奔北燕。」(頁1034)]再如國氏之卿國歸父見《春秋經》乃因聘於魯、[僖公三十三年《春秋經》:「齊侯使國歸父來聘。」(頁288)]國佐既聘魯又盟諸侯且帥師出征、[宣公十年《春秋經》:「齊侯使國佐來聘。」(頁381)又成公二年《春秋經》:「秋七月,齊侯使國佐如師。己酉,及國佐盟于袁婁。」(頁420)又成公十五年《春秋經》:「癸丑,公會晉侯、衛侯、鄭伯、曹伯、宋世子成、齊國佐、邾人,同盟于戚。」(頁465)又成公十六年《春秋經》:「公會尹子、晉侯、齊國佐、邾人伐鄭。」(頁472)]國弱參與虢、厥憖之會、[昭公元年《春秋經》:「叔孫豹會晉趙武、楚公子圍、齊國弱、宋向戌、衛齊惡、陳公子招、蔡公孫歸生、鄭罕虎、許人、曹人于虢。」(頁696)又昭公十一年《春秋經》:「秋,季孫意如會晉韓起、齊國弱、宋華亥、衛北宮佗、鄭罕虎、曹人、杞人于厥憖。」(頁785)]國書帥師伐魯戰吳。[哀公十一年《春秋經》:「十有一年春,齊國書帥師伐我。……五月,公會吳伐齊。甲戌,齊國書帥師及吳戰于艾陵,齊師敗績,獲齊國書。」(頁1015)]齊卿若未如高、國二氏曾出使他國、領軍作戰、出奔他國,《春秋經》《左傳》便不載其事,千百年後自然堙沒無聞而未知其名號。

依第五節末所製「春秋齊國卿表」,桓、靈、莊、景、簡五君之卿已逾三位,前人主張齊僅三卿之見已不可從。以春秋末期簡公達六卿,筆者推測齊卿數量應與宋、鄭同是六卿。第一節提及宋六卿記載始見文公七年《左傳》:「夏四月,宋成公卒。於是公子成為右師,公孫友為左師,樂豫為司馬,鱗矔為司徒,公子蕩為司城,華御事為司寇。」(頁316)然上引僖公九年《左傳》謂「宋襄公即位,以公子目夷為仁,使為左師以聽政,於是宋治。」(頁220)既言「使為左師以聽政」,知宋襄公時已有「左師」之職,則六卿當已完備。第一節亦述及鄭六卿資料始見襄公二年《左傳》,[襄公二年《左傳》:「秋七月庚辰,鄭伯睔卒。於是子罕當國,子駟為政,子國為司馬。」(頁499)]然僖公七年《春秋經》:「鄭殺其大夫申侯。」《集解》:「申侯,鄭卿。」(頁214)又該年《左傳》:

鄭伯使太子華聽命於會,言於齊侯曰:「洩氏、孔氏、子人氏三族實違君命。君若去之以為成,我以鄭為內臣,君亦無所不利焉。」齊侯將許之。管仲曰:「……鄭有叔詹、堵叔、師叔三良為政,未可間也。」齊侯辭焉。子華由是得罪於鄭。(頁215—216)

《集解》釋洩氏、孔氏、子人氏「三族,鄭大夫」(頁215);然未說明叔詹、堵叔、師叔身分。叔詹之名見載莊公十八年《春秋經》,[莊公十八年《春秋經》:「十有七年春,齊人執鄭詹。……秋,鄭詹自齊逃來。」《集解》:「詹為鄭執政大臣。」(頁158)]知其為鄭卿,且管仲言叔詹等三人「為政」。考諸《左傳》可知鄭國「執政」乃執政卿,[襄公十年《左傳》:「秋七月,楚子囊、鄭子耳侵我西鄂。還,圍蕭。八月丙寅,克之。九月,子耳侵宋北鄙。孟獻子曰:『鄭其有災乎!師競已甚。周猶不堪競,況鄭乎!有災,其執政之三士乎!』……於是子駟當國,子國為司馬,子耳為司空,子孔為司徒。冬十月戊辰,尉止、司臣、侯晉、堵女父、子師僕帥賊以入,晨攻執政于西宮之朝,殺子駟、子國、子耳,劫鄭伯以如北宮。」(頁540—541)《集解》:「鄭簡公幼少,子駟、子國、子耳秉政,故知三士任其禍也。」(頁540)由《集解》知所謂執政乃當國之子駟、任司馬之子國與任司空之子耳,三人為鄭執政卿。又襄公二十九年《左傳》:「聘於鄭,見子產,如舊相識。與之縞帶,子產獻紵衣焉。謂子產曰:『鄭之執政侈,難將至矣,政必及子。子為政,慎之以禮。不然,鄭國將敗。』」《集解》:「侈,謂伯有。」(頁673)《會箋》:「二十七年伯有次子展之下,今年子展卒,故伯有執政。」見日本.竹添光鴻:《左傳會箋》,頁1291。知此執政謂伯有,是時為鄭執政卿。又昭公十六年《左傳》:「孔張,君之昆孫子孔之後也,執政之嗣也,為嗣大夫。」《集解》:「子孔嘗執鄭國之政。」(頁826)此執政乃子孔,曾為鄭執政卿。]則三人皆為鄭卿。如是則魯僖公七年(653B.C.)鄭至少有叔詹、堵叔、師叔與稍早被殺之申侯四卿。《左傳注》謂僖公七年《左傳》之孔氏為孔叔,又言師叔或即孔叔。[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頁317、319。]依其說則洩氏、孔氏、子人氏或亦為鄭卿,去除重數之孔叔,則洩氏、子人氏與上述四人合計為六卿。總之,鄭於魯僖公七年(653B.C.)至少有四卿在職,宋於魯僖公九年(651B.C.)已備六卿,彼時乃桓公三十三年與三十五年。經第二節爬梳已知桓公時已有五卿,且桓公曾欲立公子完為卿。若公子完未婉謝而接受邀請,則桓公之卿可達六位。鄭、宋於魯僖公七年(653B.C.)、九年(651B.C.)已達見四卿、六卿,經本文整理知桓公時已立五卿,推測桓公時齊已設六卿可能性極高。

讀者或許質疑:若如筆者所論,桓公時已備六卿,依第五節末所製「春秋齊國卿表」,何以在孝公至頃公五君期間僅見二卿?誠如本節上文所陳,《春秋經》《左傳》內容記載齊國之事本未全備,往往參與國際事務如會盟、征戰乃至出奔時方見載《春秋經》《左傳》。諸侯之卿本有分工,故未必盡於《春秋經》《左傳》留下名號。頃公後之靈公、莊公、景公曾達五卿之數,景公早期若納入司馬竈,則是六卿同在。景公後之安孺子、悼公二君合計僅在位五年,雖僅見高、國、陳三卿資料,然繼悼公為君之簡公在位亦僅四年,又見六卿在朝。由是推知桓公時應已備六卿,且終春秋之世,齊應與鄭、宋皆常設六卿,傳統認為齊僅三卿之見實不可從。

本文以《春秋經》《左傳》為主要研究範圍,旁及《國語》《史記》與其他先秦史料,整理春秋齊國卿數。十五位齊君雖有一君之卿僅知一位,六君之卿僅知高、國二氏,然亦見安孺子、悼公、平公有三卿,桓、靈、莊、景四公有五卿,簡公有六卿同時在職,傳統認為齊國僅三卿之說實有商榷必要。春秋鄭、宋二國皆備六卿,且推論鄭於魯僖公七年(653 B.C.)至少有四卿在職,宋於魯僖公九年(651B.C.)已備六卿,此時為桓公第三十三年與第三十五年。經本文討論已證桓公時有五卿在位,鄭、宋既於同時期已見四卿、六卿,推論桓公時亦已設六卿。桓公之後雖歷孝、昭、懿、惠、頃五君僅見高氏、國氏二卿,然頃公後之靈、莊、景三公曾達五卿之數;景公早期若納入司馬竈,則是六卿並立。景公後之安孺子、悼公在位合計僅五年,雖僅見高、國、陳三卿,然繼悼公為君之簡公在位亦僅四年,卻見六卿同在。由是可推證齊自桓公已備六卿,且終春秋之世皆常設六卿。至於部分齊君僅見高、國二卿記載,筆者認為乃因諸卿分工之故,往往參與國際事務如會盟、征戰乃至出奔時方見載《春秋經》《左傳》,故未能詳見齊卿之名。


編輯:石林林  李 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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