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晨辰和吴柳芳在网上吵架的事,热度已经过去了,我觉得有必要聊聊更深度一点的话题,那就是管晨辰引以为豪的奥运冠军身份,究竟是怎么来的。
别误会,我不是要说她的金牌来路不正,而是说管晨辰的平衡木金牌,是最能展现内卷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内卷的后果是什么。
管晨辰是在2020年东京奥运会上拿到了平衡木金牌,但整个故事还要从2016年的里约奥运会讲起。
在里约奥运之前,中国、美国、俄罗斯、罗马尼亚四个国家,由于拥有大量的体操名将,因而被称为“体操四大国”。
这一时期,为中国体操队掌舵的,是黄玉斌等中国的老体操人。在这些人的观念里,体操是国家的事业,也是他本人的事业。
他们根据奥运会体操赛事的特点,遵守的是“团体优先”策略:也就是如果有实力的选手,尽可能安排他参加团体比赛项目。
这样一方面能为中国队争取到更多的参赛名额,有更多得奖的机会;
另一方面,体操团体比赛里,是有自由操、高低杆、平衡木等多个项目,这样擅长不同项目的运动员,不必非得当这个项目的第一名,也能靠团体总分第一,拿到团体金牌,从而激励着体操运动员全面发展、重点突破。
本来这是一套既务实,又可持续的正向循环体系,可以让中国一直保持在体操领域的领先地位,但是在里约奥运会,这个循环体系却终结了。
这一年的奥运会上,中国体操女队,要面对前所未有的对手——美国队的西蒙·拜尔斯横空出世。
拜尔斯是天才型的全能选手,跳马、自由操、平衡木,样样都比第二名强很多,唯一的弱项是高低杠。
可这个项目上,中国队固然有实力,但还没强到可以稳拿第一的地步,再加上俄罗斯这个高低杠的传统强国,在面对拜尔斯的冲击时,也进行了策略调整,全力冲击高低杠,想要拿到金牌也很困难。
最终里约奥运会,中国体操女队一块金牌都没有。
这样的表现,激怒了体总高层。
体总高层不会追究体操队失去金牌的客观原因,更不会关注到,即便在拜尔斯的压力下,中国队依然在跳马、自由操等项目上取得了很大的突破。
体总高层只看到,金牌没有了!
那块能直接证明他们值得这顶乌纱帽,那块能写进PPT、展示他们能力的金牌没有了!
高层的震怒,让体操队人人自危。
中国体操的总教练黄玉斌直接下课,原来的“团队优先”也被一并扫进垃圾堆。
在高层领导的“重视”下,所有人在这时候都明白了,接下来的目标,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用各种方法拿到金牌。
不用管金牌是怎么得到的,我们只要金牌。
那怎么才能拿到金牌呢?
站在上帝视角看,最合理的选择当然是学拜尔斯,毕竟拜尔斯已经用自己的经历与比赛成绩,证明了女子体操走哪条路最科学。
而且,后来意大利、英国、巴西三国,就是学美国的训练方式,后来居上,成了女子体操的世界强国。
但对当时的中国队来说,最现实的问题就是,这个方案没法保证下届奥运会一定能拿到金牌。
没错,拜尔斯的方法是好,只要女队老实实抄作业,不愁没有再创辉煌的一天。
但是,黄玉斌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就算你把体操当成自己的事业,就算你怀揣为国争光的荣誉感,那又怎么样?
高层的KPI达不成,一切免谈。
如果想在下届奥运会就拿到奥运金牌,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磕平衡木项目。
拜尔斯的平衡木是世界一流水平,但她用的是常规办法,水平稳定,但也没有什么大的突破。
而且,平衡木是俄罗斯的传统弱项,也可以避开跟俄罗斯的硬刚。
所以,中国在备战东京奥运会时,在国际体联那边做了很多利益交换。
衡木项目里存在主观判定的部分,我们把它们的加分弄得很高很高,这样,至少,有一些动作的分数,加起来就可以超过拜尔斯。
作为交换,体操女队把跳马、高低杠、自由操的话语权全部拱手让人,这些项目你们想给我的分数打多低就打多低,我们只要平衡木,我们只需要这一块金牌,完成上级给我们的任务。
至于未来,中国体操队在这些项目该怎么发展……公不见黄教练之事乎?
于是,在中国体操队,平衡木上“人满为患”成了常态。
你拜尔斯的华山剑法很强,那我们就全部练辟邪剑谱,就不信这么多人里,没有一个人能超过你!
当然,代价也是有的。
平衡木是唯一一个落在硬质材质上的器械,天生比别的器械对人体的损耗就大。再加上中国队集体过于偏科的训练方式,这就导致运动员的伤病与劳损概率,极速增加。
但对新一代的教练组来说,这不是问题。
那时候,北京奥运会女子体操的辉煌仍在,许多家长还是愿意把孩子送去学体操。
于是,有源源不绝的苗子可以供教练组挥霍。运动员因为伤病练废了,换人就行,反正有的是人。
你要是怕伤病不想练,那就走人,“你不练有的是人练!”
然而即便如此,当东京奥运会来临的时候,中国队发现,能用来斩将夺旗的杀手锏选手,竟然都倒下了,以至于“无人可用”。
于是,管晨辰就被推上了一线。
在集体卷平衡木的氛围里,管晨辰的平衡木实力当然是有的,但她属于力量型选手,柔韧性一般,所以她只是平衡木的候补选手。
也正因为她没有寄予厚望,她得以有时间练跳马、自由操这些项目,让身体的力量发展还算均衡,在其他运动员早早因伤病而退出竞争时,她得以被选中,向东京奥运会冲刺。
当然,既然原本是候补队员,想击败拜尔斯也就更难。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决赛首轮,拜尔斯跳马失误,随后美国队将拜尔斯列为替补,在后面的比赛,都不出场了。
中国队的最大假想敌,自己倒下了。
于是管晨辰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拿到了金牌。
这个结局,让中国队不惜代价的疯狂内卷,变成了一个笑话。
多年积累的底蕴耗光了,体操女队上上下下都知道,未来的路很难走了。
此后,体总的领导们依然鼓励大家练跳马、自由操这些项目,但他们也很清楚,这属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等大树成荫的时候,自己未必还能坐在领导的这个位置。
所以,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重回团体第一、做大蛋糕这条路,未来的路才能越走越宽。
可现实是,如果蛋糕真的被做大了,由于没有合理的分蛋糕方案,只根据粗暴的KPI机制,做大蛋糕的人不仅没有回报,反而付出的努力,为他人做嫁衣裳。
甚至如果出了问题,做大蛋糕的人还要承担所有的责任,而负责制定分蛋糕规则的人则可以完美隐身,身份地位不受影响,毕竟,“锅”已经被别人背走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能做的,只有尽可能保住自己眼前的利益,无暇他顾。
就拿管晨辰来说吧,很多人都拿她的身材说事,说她管不住嘴,自控力不强。
其实,管晨辰是想明白了,继续留在体操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像东京奥运会那样的好运气,不可能再来第二次,而她作为奥运冠军,一旦在之后的比赛中发挥不好,那她的一切成绩都会归零。
这样的例子,在体操队里,简直不要太多。
所以,只有马上、毫不犹豫的退役,赶紧去上学,把已经有好处快速变现,才是最优解。
而把自己吃成胖子,是她能快速退役的最佳方法。
这种局面,绝不是喊几句口号、发几个文件、搞几次运动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