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一面镜子,照出领袖的智慧与短视,英雄的伟大与凡俗。太平天国,这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曾带着撼动腐朽王朝的希望燎原燃烧,但最终却黯然熄灭于内斗与用人不当的漩涡中。我们可以从奥格尔维法则的视角去审视太平天国的失败,看到一个不懂得如何用人、拒绝身边才智的领导者,如何将一次改变历史的机会亲手毁掉。
美国奥格尔维·马瑟公司总裁——广告业的大亨奥格尔维在一次董事会上,事先在每位董事的桌前放了一个玩具娃娃,他说:“这就代表你们自己,请打开看看。”当董事们打开玩具娃娃时,惊奇地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一号的玩具娃娃;再打开它,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最后一个娃娃上有一张奥格尔维写的字条:“如果你永远都只雇用比你水平低的人,我们的公司将沦为侏儒公司;如果我们每个人都任用比我们自己更强的人,我们就能成为巨人公司。”这句话就是管理学界关于用人标准的著名的“奥格尔维法则”。
太平天国运动长达十四年,堪称奥格尔维法则的反面教材,从其王爵制度可窥一斑。按说洪秀全完全可以自称帝,但他自称“天王”,因为他认为只有上帝(即天父)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称帝无异于亵渎神灵。洪秀全称王后,跟他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也纷纷晋封王爵。杨秀清为左辅正军师,领中军主将,封为东王;萧朝贵为西王、冯云开为南王、韦昌辉为北王、石达开为翼王,以上所封西、南、北、翼四王俱受东王杨秀清节制。从称号来看,洪秀全被称为“万岁”,而东、西、南、北、翼王的称号则依次递减,东王为“九千岁”,西王“八千岁”,如此类推。翻遍史书,中国从未出现过如此密集的“千岁”称号。
1853年,太平天国攻陷南京,改名为天京。次年,洪秀全晋封秦日纲为燕王,胡以晃为豫王,进一步扩充了王爵规模。然而,好景不长。1856年天京事变,东王、北王、燕王、豫王全部死于内乱,王侯人数骤减,太平天国陷入权力真空。洪秀全因担心再次出现杨秀清、韦昌辉等异姓王威胁自己的地位,开始依赖自己的家族势力。长兄洪仁发被封为“安王”,次兄洪仁达被封为“福王”,但他们皆是没有实战能力的庸才。随着洪秀全对宗族的重用,太平天国的核心领导团队逐渐被无能的家族成员取代。太平天国内部的用人机制彻底被权谋政治取代,人才渐失,整个领导团队逐渐从“巨人”变成了“侏儒”。
安、福二王因无功无能跃居高位,满朝文武不服,天王恐生意外,又取消二人王爵,并发誓“永不封王”,此后两年内再未封王。1857年,石达开因不满宗族势力的压制,率部出走。这位曾经为太平天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领的离去,标志着太平天国失去了最后一位真正具备战略眼光与军事才能的领袖,太平天国内部再也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
1859年,洪秀全的族弟洪仁玕从香港辗转千里来到天京,被封为干王,负责掌理朝政。到1860年,太平天国仅剩14位王爵,这个数字在当时依然是可以控制的。然而,从1861年开始,滥封王爵的风气开始蔓延。李秀成的部下陈坤书通过金钱贿赂获得了“护王”的封号,此风一开,滥封王号,一发不可收拾。在随后的三年中,太平天国的王爵制度彻底失控。有功之臣可以封,天王的宗亲可以封,诸王的部属可以封,甚至有朝中大臣保护者,不论功劳大小,有无战功,均可封王;捐纳钱粮封王者也不少,甚至是败仗连连,有扰民者也照封不误。
一时间,天京朝廷中的王侯数量飞涨,尊贵的封号变得一文不值。老牌的王侯开始不满,后封的王侯则被贬称为“列王”。为了区分先封与后封的王侯,朝廷甚至创造了一个头上加三点水的“王”字,标明身份高低。昭王黄文英在其自述中提到,太平天国的王侯分为五等:东、西、南、北、翼王和干王为一等王,掌管朝政;英王、忠王、侍王为二等王,掌管兵权;康王、堵王、听王为三等王,擅长打仗;而他与恤王则是四等王;至于五等王,则是一群人数众多但地位最为低下的列王。
封王太滥,以至于到最后封号都不够用了。王爵的名字从最初的“东、西、南、北、翼”这样的方向命名,逐渐发展出各种奇葩称号。比如表达感情的“爱王”、“恋王”、“感王”;形容词类的“巨王”、“畏王”、“谐王”;以及动词类的“听王”、“请王”、“导王”等。到太平天国灭亡时,前前后后竟有二千七百多个王,一万多个丞相。《李秀成供状》中指出,滥封王爵,破坏了太平天国选贤任能、论功行赏的政策,造成“有才能而主不用,庸愚而作国之栋梁”的现象。
对洪秀全而言,封王是一种简单、粗暴、有效的权术。封安王、福王,是为了牵制翼王;封干王,是为了用自家亲戚控制朝政;封英王、忠王,是为了平息功臣老将对干王之封的不满……大约在1861年秋冬前后,洪秀全又陆续将陈玉成的部下赖文光、陈得才等人封为王——让陈的部下也拥有王爵,这显然是为了削弱消解陈玉成的力量;稍后对待李秀成,也是如法炮制,1862年李秀成统军攻击围困天京的曾国荃军,所率将领中已有至少13位王。
洪秀全由于对权力的贪恋,其用人之道逐渐极端,从开始的“并肩王”共享权力,到最终滥封无能之辈,整个太平天国权力体系逐步崩塌。在太平天国,封王已然变成了交易和人情的筹码,缺乏才干者反而能够通过贿赂或裙带关系步步高升,这使其在面对清军的反扑时毫无应对能力。太平天国的失败与其说是军事上的失利,不如说是领导者对权力的滥用和对人才管理的无知,最终走向了一场覆灭的悲剧。
元代睢景臣创作过一篇叫作《高祖还乡》的套曲,讲述汉高祖刘邦称帝后衣锦还乡的故事,文中尽情地嘲弄了皇帝的尊严,写道有一个老汉最初不知回来的是何许人也,等到看仔细了却差点儿气炸了肺,因为那个号称皇帝的人原来就是当初乡里的一个无赖。的确,刘邦的为人被许多人所耻笑,他的才能也并不最优,但是他平定天下,这靠的是他能够汇聚一群杰出的人才为己所用。刘邦曾经很实在地说,在出谋划策这方面他比不上张良,在安排后勤这方面他比不上萧何,在带兵打仗这方面他比不上韩信,他正是依靠着这三人的力量才获取的天下。
方成先生有一幅叫作《武大郎开店》的漫画,画的是在一个酒店里,所有的服务人员无一例外的都是小矮人,一位顾客对此感到非常纳闷儿,一个跑堂的向他解释说:“我们掌柜的有个脾气,比他高的都不用。”在店堂的门框上还写着一副对联:“人不在高有权则灵,店虽不大唯我独尊。”横批是“王伦遗风”。如果在一个组织中,最高领导者处处都要高人一等,以显示自己无比的优越性,那么他所招揽的就只能是一些与其相比等而下之的庸才,至少才能不会在他之上,这样的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组织的长远发展从何谈起?
《道德经·第三十三章》有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涵泳良久,思之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