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可悲的是,有些人总是不长记性。这话说的就是那些自诩伟大的人。
话说上世纪80年代初,罗马尼亚有个叫齐奥塞斯库的伟大人物,他颁布了个《大罗马尼亚打字机法》。这法律说,凡是有打字机的,不管是公民还是企业、事业、机关、学校等单位,都得先去警察局报备,领个使用执照。想当打字员的也得这么办,还得把打出来的东西交上去检查。打字机坏了要修,使用者和机器都得重新登记。要是谁家继承了台打字机,也得交给政府,或者去申请使用资格。就连坏掉的打字机,不把键盘交上去也不行,否则就是违法。
齐奥塞斯库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伟大,听不得批评。这家伙要是能从坟里爬出来,大概会对“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这句话有深刻体会。
80年代末的时候,那些天天喊他“伟大”的人民群众,忽然间就把他和他老婆追得像过街老鼠。最后,那些曾经对他发誓效忠的军人,把他俩绑在刑场上打成了筛子。不知道当人们要把他撕碎的时候,这位胸口全是弹孔的伟大人物会不会想:怎么一夜之间,你们的热情歌颂就变成了愤怒声讨?
这位伟大人物到死都想不明白,他纳闷的那个为什么,恰恰就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太渴望当伟大人物了,以为伟大就是没人批评,没人乱说话,更没人反对。殊不知,这种没有是刀架在脖子上逼出来的。就像那些自称华佗再世的庸医,捂住病人的嘴不让喊疼,就以为把病给治好了。
所以,伟大的齐奥塞斯库听到的永远都是赞美和掌声,而且到处泛滥。这种万里江山一片红的赞美和掌声,让他越发相信自己是历史的选择,是人民的选择,受到大家发自内心的爱戴和拥护。
这种所谓发自内心的爱戴和拥护,自然得记录在他的文集里。在《齐奥塞斯库选集1974-1980》这本书里,收录了他7年来各种场合的演讲报告。每篇报告都特意记录了听众的鼓掌和欢呼,而且详细描述了鼓掌欢呼有多热烈、持续多长时间、现场气氛如何,甚至连鼓掌的人手舞足蹈到什么程度、情绪有多高涨都写得清清楚楚。
从文字记录来看,这种鼓掌和欢呼分了18个等级。等级越高,描述的文字就越长,形容词就越华丽。比如第9级是“全体与会者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起立,长时间欢呼”。最高级则是“热烈鼓掌和欢呼;在代表大会大厅里的全体与会者起立,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长时间欢呼——,欢呼——,热烈地高呼——”
长期沉浸在这种欢呼声中的齐奥塞斯库,哪里会想到,不到10年后,这样的欢呼就变成了罗马尼亚人民广播电台里反复播放的通缉令:“通缉人民公敌齐奥塞斯库!通缉人民公敌齐奥塞斯库!通缉人民公敌齐奥塞斯库!”
在伟大人物看来,打字机是写作的工具,控制了它的使用,就等于控制了社会的言论,控制了人民的思想,把全国的舆论都变成歌功颂德、众口一词的赞美海洋。
于是,罗马尼亚的电视台、广播、报纸杂志,所有能用上的媒体,都在竭尽全力歌颂伟大人物齐奥塞斯库。什么“人类的星辰”、“喀尔巴阡山的天才”、“思想的多瑙河”、“工人阶级的英雄”、“最杰出的、无与伦比的战略家”、“举世尊敬的伟大领袖和政治活动家”、“抵抗所有敌人的罗马尼亚捍卫者”、“掌握国家面临的所有问题的答案的领导人”、“贯彻党的马列主义政策的化身”、“民族英雄中的伟大英雄”、“人道主义精神的共产主义者”、“当代世界的杰出人物和光辉战士”、“杰出的马列主义领袖、热忱的爱国者和国际主义者”。
长期生活在这种赞美声中,完全不知道批评为何物的伟大人物,终于开始精神错乱,滥用权力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有个典型的例子:伟大人物有条特别宠爱的狗,叫“考布”。这条狗在各种场合都跟他形影不离。很快,罗马尼亚的党政军官员、媒体和人民就开始称这条狗为“考布同志”。为了提升这位“同志”的地位和形象,伟大人物还给它授予了罗马尼亚人民军上校的军衔。人们经常看到这位“上校”趾高气昂地坐在专车上,由警察护送着在布加勒斯特招摇过市。
一位女仆后来说:“秘密警察禁止我们擅自喂狗,有专门的医生检查狗食(一种最好的肉),只有医生尝过后,肉才能喂狗。”英国学者杰弗里·雷根说:“为了齐奥塞斯库的爱犬,采购狗食成了罗马尼亚驻伦敦大使的重任,大使每星期都要去趟圣伯利公司,购买英国狗爱吃的饼干及狗食,然后用外交包裹打包,寄回布加勒斯特。”
但是,在一次视察布加勒斯特某家医院的时候,这位四条腿的人民军“上校”主动挑衅了一只医院里的流浪猫。结果,在搏斗中被流浪猫抓破了鼻子,流血不止。齐奥塞斯库勃然大怒,立即终止视察,回去后就下令拆除这家让一只流浪猫打败人民军“上校”的医院。这家医院每年为5万名患者提供治疗,就这么被一只狗的尊严给毁了。
然而,没有批评自由的欢呼和赞美是毫无意义的。1989年12月,罗马尼亚西部城市蒂米什瓦拉爆发了游行示威,人们喊着“要面包,要热水,要自由”,第一次喊出了“打倒齐奥塞斯库”的口号。示威队伍越来越大,他们冲进政府机关,打砸办公设施,焚烧汽车门窗,整个蒂米什瓦拉就像一座爆发的火山。
虽然齐奥塞斯库下令镇压了这场示威,但蒂米什瓦拉的怒火并没有熄灭,反而在他出国访问时向全国蔓延。12月21日,刚回国的伟大人物,怀着长期被崇拜赞美带来的自信,在布加勒斯特的中央广场组织了一场10万人参加的群众大会。他自我感觉良好地怒斥说:蒂米什瓦拉的骚乱是国际反罗势力、帝国主义和国内一小撮卖国贼勾结发动的反革命暴动,我们有信心有能力打退他们的进攻。
习惯了万众欢呼、天下赞颂的伟大人物,以为他一挥手就能像往常一样掀起一片沸腾。没想到整个广场一片寂静,更让他五雷轰顶的是,会场的一角突然爆出一声呐喊:“打倒齐奥塞斯库!”于是,伟大人物齐奥塞斯库挥手僵在半空的画面,定格在了罗马尼亚人民每家每户的电视屏上。
很快,人群中陷入混乱,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着喊——“打倒齐奥塞斯库!”齐奥塞斯库不得不终止演讲,回到室内。与此同时,参加集会的群众“自发”地分成几支队伍开始在布加勒斯特进行游行。游行队伍高喊反对齐奥塞斯库独裁统治的口号,在布加勒斯特市中心,游行队伍与罗马尼亚军警发生了对峙,很快引发了骚乱,骚乱又开始在全国蔓延。
12月22日,齐奥塞斯库夫妇乘飞机逃跑,在距首都约70公里的特尔戈维什泰县植物保护局被军方抓获。12月25日,圣诞节,当世界各地的人们还沉浸在节日氛围里时,罗马尼亚救国阵线成立了特别军事法庭,对他们曾经的伟大人物进行审判。最后,齐奥塞斯库被以屠杀罪、破坏政权罪、破坏公共财产罪、损害国民经济罪,以及在外国银行存款10多亿、企图叛逃国外等罪名判处死刑。
刑场设在军营一处厕所前的空地上。双手反绑的领袖夫妇站在那里喊口号,唱起了国际歌。一排行刑的士兵按捺不住怒火,等不及指挥官到来,就向齐奥塞斯库夫妇扫射。伟大人物中弹后头部撞墙扑倒,他那自称为“战士之母”的夫人颅骨开裂,脑浆洒地。罗马尼亚人民的伟大人物和他的夫人,就这样双双倒在了圣诞节的歌声里,那条拥有上校军衔的爱犬“考布”不知所终,而《大罗马尼亚打字机法》也随之消亡。
或许,在帝王般的快感面前,他们确实“听不懂”人民自由的语言,也听不懂历史的警告。他们唯一能听懂的,只有现实的枪声。只可惜,当他们刻骨铭心地明白这一点时,一切都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