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李娟娟 | 跨越历史与现实的鸿沟——历史时期川西南盐业发展与生态、社会互动的田野考察(下)

文摘   2024-08-08 17:37   安徽  


跨越历史与现实的鸿沟——历史时期川西南盐业发展与生态、社会互动的田野考察(下)

【作者简介】

张铭,男,1987年生,四川德昌人,历史学博士,成都师范学院史地与旅游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西南历史地理。

李娟娟,女,1988年生,重庆城口人,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为专门史。

【全文刊载于《中国人文田野》第10辑,成都:巴蜀书社,2020年,第64-87页,注释从略

二、社会多变迁——川西南盐业资源的开发与社会互动

历史时期川西南地区盐业资源因其本身的重要性及在当地的特殊性,从其生产以来,就始终牵动着地方社会的各种关系。就盐源县而言,盐业资源开发是维系当地盐户、盐商等大批人群生计的重要生业,是保障川西南广大地区食盐供给的必需品,亦是国家控扼地方、以盐制边的重要手段。故而整个历史时期川西南地区盐业生产都与地方社会产生了深刻的互动,延续至今,甚至在盐厂停产多年后依旧在发挥重要作用。

(一)盐业生产对厂、民关系的影响

历史时期川西南盐业生产因其在地方社会的独特性、重要性,时刻牵动着当地民众关系的转变。川西南盐业生产始终与当地民众每餐饮食咸淡相关,故而盐场、盐厂与地方民众的关系并非简单的供需关系。盐场为保证地方社会稳定,曾积极改善厂、民关系,推动当地社会救济与文教事业发展。如清代盐源县白盐井正常生产盐斤保障盐场、灶户基本利益外,同时为帮助孤儿寡妇艰难度日,盐源县盐场亦会允许其汲取部分盐水煎盐贩售,补助生活所需。“寡妇孤儿于井上用布渍卤曰系水,其盐曰盐花,均不计焉”,孤儿寡妇可用布在盐井上吸取盐水,积少成多以煮盐贩售,这类扶助孤贫的盐业资源数量虽不多,但却是盐业资源开发中人性化的体现。光绪后期,盐源县柏香书院运作资金中即有部分来源于盐源县盐业生产所得,这一时期当地部分盐业资源长期为回民掌控,后回民起义,遂将其掌控的盐业资源当于周边民户,这些被抵当的盐业资源被官方收回后拨付学校,如奚国厚盐灶半条、周望盐灶半条、奚国厚盐灶水签五疋、赵承恩盐灶半条都是“叛回出当各业”,均系“叛回”出典给当地汉户的产业,后“经官拨归书院”,成为柏香书院的重要维持资金。

但随着历史发展,盐厂规模越来越大,在地方社会中的强势地位也越来越明显,对厂民关系的处理也不再温和。在此次田野考察过程中,对这一问题就进行了调查。首先调查了盐厂与周边居民的关系,当地居民彭启碧反映,即便本地居民深受盐厂生产中的各种污染之扰,但盐厂生产出来的食盐对周边居民却没有优惠,对当地居民亦没有别的照顾,当地居民对此颇有微词,其生产出来的食盐仅对盐厂中的员工有一定优惠,盐厂工人能以五毛人民币购置盐厂生产的食盐时,盐厂周边居民只能以一元的价格购置盐厂生产的食盐。盐厂南面山坡上的大路因盐厂打井、运输器材等,压得十分破烂,雨天又稀又滑,不堪行走,但盐厂却从不修缮。当地民众出行甚为不便,此后当地村民集资修路,生产队队长找到盐厂负责人理论之后,盐厂才稍微拿出一些资金,将一条上坡小路打上水泥,当地民众出行方才稍微便利一些。但另一条通往坡顶的大路,也是盐厂用汽车运输设备的大路却依旧是泥土大路,盐厂认为是村社公路,坚决不出钱修路,村社认为盐厂经常超载运输设备上下山,时常压坏路基,亦不集资修路,故而盐厂周边到坡顶这条大路属于两不管地带,任其废弃,雨天难行。盐厂与周边民众关系不融洽是由各种各样事情所导致的,其中亦包括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正是这些小事的堆积,导致周边民众对盐厂的怨气逐渐增大。比如盐厂南面坡顶打出卤水后,当地民众认为这些刚打出的卤水盐厂也不收集利用,仍其流淌,与其浪费,不如加以利用,于是许多人家准备去寻些卤水以便腌制泡菜、盐菜等,但盐厂也不允许他们取用,引起周边民众不满。上述诸事导致盐厂周边居民对盐厂甚为敌视,彭启碧谓“团年四季(周围邻居)的人户都见不得他们”,即周边居民都很讨厌盐厂及其职工,都希望盐厂永远不要开工了,永远不要再生产了才好。都认为盐厂不生产后周边还清净些,周边民众都能休息得更好些,居民都还更高兴些。盐厂开工过程中,盐厂亦大量从当地村民手中购置土地,修建了许多家属公寓,侵占了当地村民的生存空间。当地民众房屋多低矮,而盐厂家属公寓多高楼,相形之下,更显破落,这也引起当地民众的反感。

现在盐厂南坡山顶平坝还有一棵很大的黑籽儿树,可以嫁接成柿子,可惜一直没有嫁接,每年结的黑籽儿成熟时非常美味,这棵黑籽儿树大概也有一两百年的时间了,本来很高,但是因紧邻盐厂机井房,每年黑籽儿成熟时,附近村里孩子放学回家都会爬树摘取,盐厂怕孩子爬树摔着会引起纠纷,遂将黑籽儿树树梢砍掉,剩下的树干已经不高,但依然能够显现出其年代久远。亦可见盐厂与周边民众之间的关系比较微妙,故而想方设法避免接触与摩擦。

据彭启碧介绍,盐厂与周边居民的关系也并非都是紧张,在盐厂兴盛时,盐厂南坡打盐井过程中,盐厂亦从周边村社中招聘了部分临时员工进厂,招聘的主要是打盐井时被占了土地的农户,借以缓解厂民之间的矛盾。随着盐厂停产,当初因土地被占而被招进去的临时工人又回到村里,继续耕作因打井被占去的土地,虽然身份还是盐厂职工,但相关福利却没了保障,以后如何处理,他们亦不得而知。

在白盐井访谈65岁的本地居民彭启碧  ‍
  在白盐井访谈72岁的本地居民谢中友

(二)盐业生产对民族关系的影响

历史时期川西南地区除了盐源地区外,其余盐业资源开发后或迅速中断,或规模过小,都未对川西南食盐供给产生过重要影响,故川西南地区盐业资源以盐源为主,但盐源县夷汉杂处,少数民族众多,夷汉围绕盐源地区盐业资源发生了众多军事征伐与和平交流。历史时期盐源地区盐业生产对当地民族关系产生了较大影响,笔者在《川盐、民族与地方社会——历史时期川西南盐业发展研究》中曾做过简要梳理,文中谈到:历史时期,川西南地理区位较为独特,四周群山环绕,大江阻绝,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在这个空间内,域外盐斤较少能够运入,而川西南本身产盐地域有限,故产盐地往往成为当地不同族群之间争相控制的地域。在盐业资源的开发过程中,虽然各民族间和平交流不少,但军事冲突亦不少。据《后汉书》记载,东汉时期越嶲郡定筰县“在郡西,渡泸水,宾冈徼白摩沙夷有盐坑,积薪,以齐水灌而后焚之,成白盐,汉末夷等皆锢之”。说明东汉时定筰县产盐,所获利益颇丰,长期为摩沙夷等夷人占据。《三国志》记述,汉晋时期“定筰、台登、卑水三县去郡三百余里,旧出盐铁及漆,而夷徼久故自食。嶷率所部夺取,署长吏焉”。由此可知,当时定筰、台登、卑水三县因距离越嶲郡治较远,丰富的盐铁资源长期被夷徼所占据,于是张嶷夺回收归政府所用,“遂获盐铁,器用周赡”,极大地促进了越嶲郡地方社会经济的发展。这一时期定筰县盐业资源长期为当地少数民族占据,所获利益颇丰,引发张嶷为代表的政府与夷人因争利而产生冲突,张嶷挞杀夷人统帅后将盐铁之利收归政府,这是川西南因盐铁之利引发军事冲突较早的典型案例。唐代,川西南盐业资源得到继续开发。因其丰富的盐业资源,昆明城被吐蕃攻陷,南诏崛起后,“贞元十年春,南诏收昆明城”。昆明城地区成为唐王朝、吐蕃、南诏争相占据的对象。吐蕃多番侵扰嶲州盐井,“吐蕃惟利是贪,数论盐井”,意图据为己有,唐王朝决议用兵震慑,希望西南蛮首领蒙归义能支持配合。可见,川西南丰富的盐源资源成为诱导军事冲突的重要原因。五代宋初,黎州“蕃部、蛮夷”等少数民族掌握着大量食盐资源,成为当地少数民族与汉区贸易的重要等价物。至南宋末年时,黎州依然保留着这种风俗,“汉、蕃博易不用钱”。黎州“蕃部”“蛮夷”等少数民族利用食盐产品与汉区人民进行贸易,他们之间的交易以和平商贸往来为主。明清时期,川西南盐业开发过程中的民族冲突更是屡见不鲜。明代盐井卫白盐井盐业资源开发过程中,周边地区少数民族“多至二十余种,其中尤以猓猓最为强悍,采盐汉人被掳杀奴役者,不知凡几”。当少数民族未对盐井之利进行劫掠时,当地盐业资源开发则会较为繁盛,如明代中期“诸番又鲜出没之患”,于是当地“盐井之利”颇盛,“则建昌之为乐土也久矣”,足见“夷人”劫掠对于当地盐业生产负面影响之巨。清康熙十八年位于盐源县“夷地”的黑盐井“夷人因井抅乱,戕卫官,事定封禁后有司及土司等数请重开,皆不许”。康熙四十八年当地出现了更为严重的“丫马车之乱”,“逆番丫马车等聚煎滋事,戕毙卫官”,盐井“井民死者计以千,一卫官没,夷民死者计以百十二村亡”,而由“丫马车之乱”引发的军事征剿对盐源县盐业生产损害巨大。因盐源盐井地处夷汉交界地区,盐井“夷有则汉争,汉开而夷锢,虽盐泉乃祸水也”,各族群为争夺盐利导致盐源县盐业生产极不稳定。这一事件的影响甚至延续到咸丰、光绪年间。到光绪七年(1881)四月,宁远府再次呈请四川总督丁宝桢并获其派员实地勘察,才准许照按月由中所土司缴银210两外还要缴“公费银四十两”。黑盐井在雍正年间被封禁后,到光绪年间才得以正式解封开采,可见清代宁远府地区的民族冲突及民族矛盾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当地盐业资源的开发。

光绪《盐源县志》载“明季盐井卫户口因乏食转徙河西柏林山下,墟里无烟聚族居者,汉民于番,不过什之一”,可见明代盐源地区少数民族众多,而汉族人口较少,经过清初以来“贾哈喇、丫马车、刘文秀蹂躏,移民稀少,弥望荒芜”,少数民族、汉族人口都大减,此后随着社会稳定,人口逐渐增加。嘉庆十九年清查户口时,盐源县清出汉民二万五千六百三十七户,计十二万六千七百零四丁口,道光十四年清出夷民共七千零四十八户,计三万五千七百八十二丁口,嘉道之际,盐源县汉民数量已经是夷民数量的四倍了。到清晚期,经过清中期以来的恢复和发展,人口“安集滋生,不巡而力,不召而来,汉民较番多逾十倍矣”,大量汉族人口的迁入与自然增长,使得夷汉人口比例发生了较大变化,汉民数量由清代中期夷民数量的四倍左右增至十倍左右了,大量汉民迁入与自然增长主要得益于盐源地区盐业、铜、铅、金、银等矿产资源的开发,需要大量的矿夫、背夫,同时亦需要大量农民耕作土地提供矿产资源开发所需各种粮食与农副产品,保障矿产资源开发的顺利进行。明清以前的历史时期,川西南因人口不多,经济开发过程中出现人力不足的局面,故而“昔患民少”,但经过乾嘉时期承平日久的发展,到清代晚期“每岁中自秦、楚、吴、黔及川东、川北来者以千计,自凉山迁入者,猓夷以百计”,于是清代晚期已经盐源地区已经“患民多”矣,这些外来移民中与本地居民之间已经有了嫌隙,本地居民认为这些外地迁入的汉民因无产业,容易铤而走险,至于迁入的凉山夷民则“凶黠不驯庶”。大量人口的增加使得当地食盐资源更加紧要,夷汉之间围绕当地盐业资源的接触增加,虽然和平交流更多,但军事冲突亦不少。经过冲突与交流,民族融合进一步加速,光绪时期盐源县“在昔汉夷杂处之风久,已翕然丕变矣”。

到民国中前期盐源地区“僻处夷巢,交通不便,夷匪劫杀成性,行旅危险,故人至其地者甚少”。黑盐井深处夷区,因盐源县自梅雨镇以西进入山区后,尽皆“夷人区域”,“以环境特殊,政令有时不能到达”,民国初期黑盐井产盐较盛,但民国十三年夷汉冲突,夷人数千劫掠屠杀汉人,驻守黑盐井的川军退出黑盐井,夷人摧毁盐灶颇多,民国二十三年川军再次入驻黑盐塘时将夷汉冲突时夷人首领刘蒲阿母捉去,再次引发夷汉冲突,夷人再次攻占盐塘镇并火烧盐塘镇,全镇皆毁,到民国三十年时,黑盐塘仅有十余户汉人,盐业生产亦受到冲击。

历史时期虽然夷汉颇多纷争,但更多的是和平交流。历史时期盐源地区各个民族都在当地盐业资源等社会经济开发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只是所处历史时期不同,当地发挥主导作用的群体不同而已。如当地流传甚广的“牧羊夷女”重新发现盐井的故事虽然是发生在元初或是发生在明初尚有争论。但是,无论是发生在元初还是发生在明初都可以证明历史时期少数民族在当地盐业资源开发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即因盐源地处边陲,全县各种民族多至二十余种,明清时期“其中尤以猓猓,最为强悍”;故而一般认为彝族在盐源历史时期或者当前社会中都起着重要作用,故而一般认为“牧羊夷女”是彝族。但在此次考察过程中发现,关于“夷女”族群身份,当地民众却有不同的理解。当地72岁的居民谢中友介绍介绍,硝水塘的重新开发是摩梭姑娘放羊的时候,羊群每日都要跑来舔食卤水,她觉得奇怪,蘸着尝了尝发现是盐,回去告诉村民后,村民开始在此煮盐。这与以往听到的彝族姑娘发现白盐井的说法有些出入,但传说故事情节都大体类似,只是姑娘的族属从彝族变成了摩梭族。谢中友说那时候彝族还主要住在山上,没有下来生活,而当时摩梭人已经在盐井周边生活了,故而只能是摩梭族姑娘发现盐井,谢中友的分析还是有一定逻辑依据的。

黑盐井考察时带路的彝族大哥苏日铁

  黑盐井考察时带路的彝族同学马国英、马学玲

黑盐井附近盐塘乡彝族民居

黑盐井考察时访谈彝族老乡

6月26日考察过程中,发现历史时期曾经常发生夷汉冲突的黑盐井所在地盐塘乡已经没有了冲突的痕迹,也没有了往日煮盐时期的热闹喧嚣,更多的是宁静,现在盐塘乡街道上主要的居民是彝族,汉族很少,全乡7869人中有97.98%是彝族,民族人口结构的变化也为历史时期以来的夷汉冲突画上了句号,现在当地更多的是民族和谐相处的场景了,如我到黑盐塘考察,前面给我带路的是苏日铁、马国英、马学玲、路边饭馆女老板等都是彝族,采访过程中遇到的当地老人也都是彝族,但他们并未因我是汉族而心有嫌隙,而是热情地接待,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这也是现在当地各民族相处的常态了。

(三)盐业生产对区域地名的影响

历史时期川西南盐业开发对当地地名的形成亦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以产盐最集中的盐源县最具代表性,这些以盐为特色的地名很多延续至今,对当地民众生产生活都有一定影响。盐源县白盐井盐厂位于南北两个山坡之间,中间一条河流穿过,光绪《盐源县志》载盐源河流中有“小盐井河”“白盐井河”,具体哪条河是指盐厂旁边这条小河,梳理光绪《盐源县志》并结合实地考察、相关地图可知,“白盐井河即白沙河”,系盐源县河流中“自南山出者”,而盐源县河流中“自南山出者”有五条,除白盐井河外,还有桃园河、龙口河、合哨堡河、曲山村河;盐源县河流中“自北山出者”亦有五条,即龙潭河、小堡子河、柏溪河、干海子河、清水河;由于这十条河流水量甚小,虽然“皆曰河,实溪涧耳”,这十条小河都汇聚流入涼山河,“盐源邑中入若者惟涼山河”,即这十条小河汇聚成涼山河,最终流入雅砻江,涼山河亦是“所称扎坝河也”。“《图经》谓之盐井河,此水之西流者也”。可见涼山河在不同流向的河段有不同的名称,其“西流”部分称为“盐井河”。涼山河在“红门口经黑盐井”,此后下游“右受蓑水、溪水,左受卡坝沟水,而流愈昌”,水流越来越大,最终汇入“卧罗河,亦为打冲河”。因涼山河“初经白盐井”,“又经黑盐井”,“故通谓之盐井河”,涼山河亦被称为盐井河主要是因为涼山河的源头、上游流经了白盐井、黑盐井。盐井河的名称现在依然使用,特别是盐源县城从卫城镇迁往盐井镇后,县城就在盐井河环绕之下发展起来。但是现在盐井河地名所用较少,多是用于该河流某段,八十年代初该河因流经梅雨镇后便唤作梅雨河,流经盐塘乡后便呼为盐塘河,接着下游河段又分别呼作甲米河、卧罗河,后汇入小金河,流入雅砻江。

在盐源的考察过程中,结合《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盐源县地名录》亦发现了许多与盐相关的地名,如“盐井镇”得名主要是因为驻地有白盐井长期产盐之缘故而得名,“盐厂路”“盐务上街”是因为临近白盐井盐厂而得名,“小盐井”是因为临近小盐井河且出过盐水而得名,“水市”是因历史时期卖煮盐卤水而得名,“盐灶房”是因历来为设灶熬盐之地而得名,“盐塘乡”是因为当地有黑盐井长期煮盐而得名,“巴折乡”“盐水坪子”因此坪子有股浸水,味咸而得名,等等;除了与产盐相关的地名外,盐源地区还有许多与盘查私盐相关的地名,如“梅雨镇”“下关”即因解放前此地曾设关卡对往来盐商盐贩进行盘查而得名,“青天铺村”境内有一河沟,沿河草木茂盛,旧时设有哨卡,习称“水关箐”,此地位于小高山东北盐源通往西昌的要道上,此地设卡利于巡缉私盐。除了缉查性质的关卡地名外,盐源县还有服务性质的盐业相关地名,如“平川镇”“禄马铺”地处西昌盐源交通要道,设有骡马店,俗称禄马堡,后为禄马铺,为盐源所产盐斤运销西昌的重要通道歇息地点。

位于盐井河上游的白盐井

位于盐井河下游的黑盐井

(四)盐业生产对地方经济与风俗的影响

历史时期盐源地区盐业生产对当地社会经济亦产生了较大影响,笔者曾作过简要梳理,文中谈到:明代中期,建昌地区受到政府重视,得到进一步开发与治理,盐井多有创建。且当时建昌地区“南接滇池,西杂吐蕃,诚蜀之要冲”,同时“国家承平百年,王化之渐,被者日广”,良好的社会环境促进了当地盐业的发展,“盐井之利,足以裕边”。明代盐井卫军民指挥使司因土产“盐”,且产盐颇丰,对社会经济发展有积极促进作用,促使人口聚集,故盐井卫有“编户二十六里”。明清时期盐源县“以白盐井之开,致客民恋为土著,遂渐聚成都邑”,对当地城镇发展促进明显。明清时期,“每到冬春农闲季节,西昌、盐边、迷易、德昌、冕宁、越嶲乃至川滇、康藏边境的小商小贩”运送土产到盐源销售后,再购买盐斤回当地销售,每日白盐井附近贩盐的骡马数以千计,白盐井亦有“万马归槽、川南第一场”的美誉。足见盐业生产对盐源县地方社会经济的影响。黑盐井曾遭长期封禁,咸丰三年(1853)中所土司那文清取水煮盐,光绪年间大盛,每日出盐水八百担,盐水浓度比白盐井高,“故四方来煮盐者渐多,于是荒凉之地,立成镇市”,至民国初已有“汉人四百户”。光绪后期,盐源县“税课莫大于盐”,食盐为盐源县“邑产巨擘”。可见,明清时期川西南盐业资源开发不仅能够促进人口增长、发展城镇,还能促进地方社会风俗的变迁,无疑对地方社会经济具有重要促进作用。

乾嘉时期盐源县“鹹鹺、木植、物产富而商贾云来,凿井耕田,户口繁而农桑风变,人多军籍,俗兼乎秦、楚、越、瓯,言操土音,乡辨乎豫、黔、滇、粤、豫章、八闽”,可见乾嘉时期盐源地区因食盐、杉板等优秀物产颇丰,使得各地商旅聚集,各省移民亦众,加速了当地社会经济的发展与封闭风俗的改易。煮盐、贩盐过程中大量流动人口流入盐源地区,同时因盐源地区杉板丰富,铜、铅、金、银等矿产资源颇多,清代晚期清廷遭遇财政危机,国用日绌,西方列强对川省铅矿等矿权觊觎日甚,在内忧外患之形势下,清廷中央与川省地方政府都对四川地区少数民族地区矿产资源开发极为重视,通过制定相应的鼓励性矿业政策、延请高明的矿师、购置先进的机器、兴办相应的矿物学堂等,积极鼓励川省少数民族地区矿产资源开发,盐源地区矿产资源开发在官方各类鼓励之下出现了更加兴盛的局面。在国家力量的推动下,咸丰以后盐源少数民族地区盐业发展出现更加兴盛的局面,如黑盐井得以解禁开采,大量盐户、盐贩聚集此地,带来了大量的流动人口。因盐源地区盐、铜、铅、金、银等矿产资源丰富,需要众多盐工、矿夫进行生产,同时食盐、金属产品外运亦需要大量背夫,故而明清以来,当地亦产生了大量“留守妇女”,这些妇女迫于生计,不得不从事大量的体力劳动,故而女性在当地生产社会活动中占据着重要地位,这一现象一直延续至今。

笔者在2019年6月26日考察过程时,早早起床赶车前往盐塘乡,去找短途车站时,一年轻妇人正在给这些联运汽车招呼旅客,还跟我开玩笑,您到西昌吗?我不知道这里是否有车到西昌,只说我到盐塘,她笑着说,来这个车站肯定到盐塘那边啊!这边的民众还是很幽默嘛!后来才得知她是我们这个小班车的师傅,女司机在这么偏远陡险的山路上跑班车,也显示出这边妇人的强悍,不过女师傅说女性开班车在这边很常见啊,不仅开班车,开大货车的也有很多,她介绍说男的靠不住嘛,只能靠自己了!上车正好遇到两位盐塘乡的女性工作人员,因扶贫需要,在县城交资料。他们也要到盐塘,问她们知道黑盐井吗?皆答曰不知道。但他们问黑盐井是不是老盐塘,我说应该是,那她们就很熟悉了,她们也要到那里,让我跟着她们去就行了。虽然现在在加速撤乡并镇,但盐塘乡还在并镇进程中,还未最终并镇,所以现在还叫盐塘乡。前往盐塘乡的216省道两旁苹果满枝,再过两月就可成熟。花椒已经开始泛红,再过半月即可采摘了。道路两旁相较于昨日从西昌到盐源已经非常富庶,田园风光无限,居民房屋密布。十点五分过梅雨镇。该镇较为富庶,赶集人员众多,非常热闹。但也比较落后,街上马车还很多,拖拉机、小四轮也不少。镇边的烤烟长势喜人,远优于德昌等邻县的烤烟。道路两旁许多川菜馆,多打成都、重庆的招牌。这一地区水域不多,却有许多鱼庄饭店。主要是这条216省道是四川前往泸沽湖旅游景区的重要道路,路况较好,自驾游者很多,骑自行车旅游的也很多,故而饭店林立。

在黑盐井考察过程中突遇大雨,考察结束后回到盐塘乡公路边,下山后满身是泥,在路边小饭馆女老板的招呼下给我找了刷子,才将满脚泥浆刷去!盐塘乡现在已经主要是彝族聚居了,以往较少抛头露面的彝族女性也开始在公路边开饭馆、开超市,在社会生产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赶车回县城考察白盐井时,发现班车师傅仍旧是一位女性师傅,开车很快,但也很稳,这边女性剽悍之风可见一斑!

盐源县地处川滇交界处,又因盐、铜、铅、金、银等矿产资源丰富,大量矿夫、商人等流动人口聚集,同时大量陕西、湖北、贵州、江南、川东、川北等地汉民以及凉山腹地的夷人亦大量迁居盐源地区,大量移民的迁入与矿夫、商人等流动人口大量出现后,因这些“流寓”之民“既不尽皆有业,而猓夷又凶黠不驯庶矣”;大量“奸人”“棍徒”混迹其中,而这些矿夫、商人又多单身男性,故而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

历史时期盐源县的盐业生产对当地的信仰空间也产生了较大影响,宋元、元明朝代更迭之际,盐源地区受战乱影响颇大,盐井淹没,幸得牧羊夷女指引重新发现盐井,煎熬盐斤。“牧羊夷女”亦因此到清代后期都被“祀之如玉女神焉”。可见,宋元、元明之际盐源县盐业资源的重新发现具有传说色彩,这一传说成为当地盐业开发者的共同信仰,并形成了专门的祭祀习俗,是盐业资源开发对地方社会环境影响的具体体现。

清代因盐源县白盐井生产旺盛,商旅辐辏,人员聚集,故重要的祠庙在白盐井附近皆有配备,如文昌宫、龙神祠、火神祠、城隍祠、东岳庙等祠庙皆备。这些围绕盐井的祠庙的大量存在,也丰富了周边民众的精神生活,如晚清民国时期每年正月初九日白盐井玉皇阁大烛会、十三禹王宫大烛会异常热闹,“每烛一跋重五六十斤”,人们“餙功曹鬼卒鼓乐,旌旗盈街溢巷”,“旄倪杂沓,汉夷闉阗”;二月初二时白盐井的文昌宫会举行文昌会,“谈演大洞仙经”;二月初八白盐井城隍庙举行城隍会,“舆神出庙游街,扮演判卒,狰狞丑怪”,“男女献花进香者塞途也”,比正月初九的大烛会更热闹;农历三月二十六,白盐井东岳庙举行东岳会,“以像巡,如城隍会”;清明及十月朔日,白盐井亦举行城隍会,“出驾赏孤”。笔者在2019年6月26日的考察过程中,盐厂南面生产队有一座规制不大的东岳庙,65岁的当地居民彭启碧介绍这就是老东岳庙旧址,不过早些年毁了,现在主事的是当地人,他们依着东岳庙原址修建了这个新的东岳庙,规制不大,但香火非常旺盛,在主干道旁都有东岳庙专门的指示路牌,有专门的驻庙人士负责维护东岳庙的日常运作。此东岳庙即光绪《盐源县志》所载白盐井之东岳庙,现在规制虽不复当年,但在当地民众精神世界中的地位却很高。近年盐厂开采的盐井主要在盐厂南面,为输送盐井中打出的卤水,两根巨大的输水钢管从道路、农田中穿过,又从东岳庙正大门前横空穿过,才得以输送至盐厂南面的厂房中,当地人对输送卤水管道占据公共空间、有碍观瞻、破坏东岳庙风水感到不满。

白盐井南坡坡顶古庙遗址上捐建的庙宇

被盐厂卤水管道破坏了风水的东岳庙

(五)盐业生产对地方诗文谚语的影响

关于历史时期川西南盐业资源开发对当地诗歌、杂记等艺术作品创作的影响,笔者曾有简要论述,其中谈到:乾隆时期,川西南食盐多仰仗盐源供应,所产食盐主要由盐贩通过陆路进行贩售,政府则设置哨卡进行盘查管理,收取税款,并严禁私盐贩售。时任盐源知县王廷取《盐源杂咏竹枝词》中“冬日晴干是好天,岭头吃饭树头眠。冕宁哨接西昌哨,只论盐斤不论钱”即是对盐源食盐外销的真实写照。从中可见盐贩生活之艰辛,他们不仅起早贪黑、露宿于野,还要遭受各种哨卡的盘剥。乾隆时期,为救济贫民,盐源县规定“贫民汲水三斗煎盐一斤度活”。恐被“强暴有力者夺去”,于是王廷取“乃定以腰牌,不致冒领,且沾实惠多矣”,他的《盐源杂咏竹枝词》中“盛世恩波井不枯,穷民无告尽欢呼。分班但取腰牌看,蓝本东坡调水符”即是这种情况的真实反映。以盐业惠及贫民,系以盐业发展资助地方慈善事业发展的典范。杨学述《建昌竹枝词·盐井》载:“不似海田例候潮,亦无火井听商消。南人但识私盐利,争羡豪家灶几条。”反映出乾隆时期建昌盐业资源开发虽较为艰难,但在当地社会经济中占据重要地位。陈震宇的《盐井即事》亦载:“万山蟺蟺气所聚,一井泓泓人共资”,“经今阅历千百载,鳞比廛市咸攘熙”,“什一恒来吴楚客,三倍竟雄白圭赀”,“不惜余波分微润,肯教孤苦泣断炊”,“朱门怙势尤偃蹇,呼卢演剧惟恐迟。千金未堪一席费,岂犹赖此涓埃贻。胡亦扼喉夺民食,我欢一任向隅咨”。反映出盐源县盐井生产历史久远,对地方经济社会具有较大促进作用,因盐业生产使得当地“鳞比廛市咸攘熙”,商旅辐辏、市场繁荣。同时清代盐源县盐业发展使得当地普通“孤苦”民众亦能从中获利,是盐业资源开发社会救济功能的体现。但到随着盐业资源开发过程中弊端逐渐扩大,原来居民共享之利被剥夺,造成诸多贫富分化严重等社会矛盾。

历史时期盐源县所产盐斤因“山重水隔,交通闭塞,县境内外,仅凭马帮驿道进出西昌。150公里途程要走6天时间,经6个马头,16道哨卡”,盐运较为困难,故而当时民间谚语说道“好船难渡打冲河,好马难过小高山”。主要是因为当时盐源县所产盐斤虽然可通过小高山陆路驿道运销西昌,但小高山地势甚高,冬日积雪结冰,甚难通行;亦可通过树河渡打冲河运销德昌、米易、会理等地,但都需要渡过打冲河,而传统时期夏日洪水滔天,渡过打冲河是非常困难的,一般小木舟较难通过,这也增加了运盐的难度。故乾隆时期,时任盐源知县的王廷取在《盐源杂咏竹枝词》中即写道,盐源地区“冲河水涨未归槽,波浪如山雪作涛。隔岸马嘶人意冷,两边盐米价齐高”,反映了当地食盐运销易受到洪灾等自然灾害影响,运输不畅导致盐价、米价上涨的情况经常出现,物价的普遍上涨导致居民食盐困顿。

考察过程中亦发现了许多与食盐相关的谚语,这些谚语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盐业资源开发及食盐在当地经济社会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其一即“盐之源在盐源,石头草根都姓盐”,主要反映了盐源地区盐业资源在川西南地区的重要地位,这主要是因为川西南地区盐业资源较为丰富,明代前期川西南盐业资源开发长期集中在盐源地区,到明代中期川西南盐业资源虽主要集中在盐源地区,但已扩展至会川地区。清代后期川西南产盐地由盐源、会理扩展至冕宁、西昌、德昌、昭觉等地,虽然会理、冕宁、西昌、德昌、昭觉等地盐业资源或开发后迅速中断,或规模过小,但整体而言川西南地区盐业资源较为丰富,其中又以盐源地区为主。而盐源又以白盐井、黑盐塘两地为中心,而其中白盐井的影响规模更大,影响更为深远,如白盐井“两千多年前,此地发现盐泉,遂凿井熬盐”,当地遂有了白盐井或盐井的名称。该谚语亦反映了盐源地区盐业资源的丰富,因盐源地区岩盐矿计有大、中型矿床各一个,以科学意义的矿区来划分,盐源地区盐矿资源主要有面积1.56平方公里、总储量27.7亿吨的盐井河矿区,以及面积0.6平方公里、储量大于4.1亿吨的黑盐塘岩盐矿区,有盐井河盐泉点、黑盐塘盐泉、小盐井盐泉点、铁厂盐泉(巫木乡)、花龙拉达盐泉(巫木乡)、郑家田盐泉(辣子乡)、岔丘盐泉(黄草乡)、盐水湾盐泉(卫城乡)、香房盐泉(香房乡)等盐泉数十处。

谚语二:“梁子上打死了盐巴老二。”其产生的原因除了当地恶劣的自然环境,历史时期川西南盐商、盐贩还要面临复杂的社会环境。社会环境中,盐商、盐贩首先要面临的官方的各种课税及盐业政策的困扰,当这些盐业政策不合理、盐业课税繁重之时,盐商、盐贩则面临繁重的压力,导致盐价陡涨,食盐的空间流动亦会受到迟滞。此外,历史时期川西南地区匪患横行,盐商、盐贩翻山越岭运盐,同时会遭遇匪患影响,故川西南民众经常因盐贩遭遇匪患,购盐不畅,常常食淡。因此,当地民众在一有食盐机会时往往放盐异常重,人们戏谑饮食过咸时多会用“梁子上打死了盐巴老二”这句俗语。盐巴老二即盐贩,梁子即横断山区很常见的山梁,因横断山区山脉多南北纵向分布,为便于就近运销盐斤,盐贩在川西南西部地区的盐源等地购置盐斤后通常不会沿着山脉走向的河谷大道前行,而是直接翻越这些南北纵向分布的山梁抄近路前往居民点销盐,但各种匪寇亦多把守在这些山梁小径上随时准备打劫这些盐商、盐贩,“梁子上打死了盐巴老二”这句俗语的广泛流传,亦反映了历史时期川西南盐商、盐贩销盐面临的社会环境之艰难。

谚语三:“世间百味,盐占头一位。”大概即谓:从前当地有一位财主,已经吃遍天下美食,故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对天下美食已经了如指掌,对府内的厨师手艺大为不满,将其辞退,同时悬赏招聘大厨为其服务,但是当地厨师界了解到这一情况后纷纷回避,皆不来应聘。直到最后方来了一位外地厨师前去应聘,财主想考考他的理论基础,出了一题,问之曰“世间百味谁最美”,厨师想了想回答道“盐”,财主以其食遍天下美食的经历即刻加以否认。但财主还是随即令厨师试试手艺,而厨师在做了一桌色香俱全的菜肴后,财主便上前品尝,吃了第一道菜后随即吐掉,直到最后一道菜后依然吐掉,众人以为其不满意厨师手艺,但厨师并不慌张,沉着的立在一旁。财主尝完所有的菜肴后脸色铁青,质问厨师为何如此。厨师便问财主:您先前问我“世间百味谁最美”,我答道是“盐”,您却不同意,现在同意了吗?这些菜皆色香俱全,唯独缺盐,即不可算为美食。说罢将事先备好的熟盐撒上,一桌菜肴顿时色香味俱全矣,财主连连称赞,感叹道:“果然世间百味,盐占头一位”。此故事虽然情节较为简单,而且内容大致与幼时笔者祖父所叙述的故事大体相似,与渝东南地区“敬詹”的故事亦有些类似,但亦透露出历史时期川西南地区食盐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故而历朝历代当地民众都积极开发盐业资源以满足生活需求,并围绕盐业资源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好船难渡打冲河”中的“打冲河”

“梁子上打死了盐巴老二”中的“梁子”

三、后盐业时代——川西南盐业资源历史遗迹的整合开发探析

随着盐源地区盐业生产时代的结束,盐业资源的相关历史符号也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如何将这些已然成为历史符号的盐业遗迹整合起来,与西昌前往泸沽湖的旅游黄金线结合,推动川西南盐业遗迹、盐运古道及南方丝绸之路的整合开发,协调区域旅游与线性旅游的互动发展,对提高历史时期川西南盐业资源遗迹的利用率有重要作用。

(一)黑盐井历史遗迹的整合开发

盐源地区盐业生产首先消失的是黑盐井的盐场作坊。黑盐井在清末重新开启后,在民国时期依旧比较兴盛,民国时期黑盐井有上、下二井,分别被称为上、下尖子,盐水用竹筒抽上后通过木枧槽输送至今盐塘乡所在镇上的作坊煮盐,每天可煮盐三百六十斤左右。解放后,黑盐井盐厂在1955年有个体私营灶户65家、110人。1958年建立黑盐厂盐业合作社。1960年3月5日转入盐源盐厂,成为盐源盐厂盐塘分厂。黑盐塘原本卤水流量不大,1976年黑盐井遭遇6.9级地震,原本卤水流量为每秒0.6升,震后流量增至每秒3升。卤水流量的增加使得黑盐井产盐量增加,但随着白盐井地区打机井采卤技术的运用,白盐井产盐量大增,足以供给川西南民众食盐需求了,加上靠近县城的便利区位优势,使得作为盐源县盐厂分厂的黑盐井盐厂逐渐失去了其存在的价值,于是1980年停产。

黑盐井盐厂停产后,今盐塘乡乡政府附近的煮盐作坊也逐渐被当地居民改为民居,但黑盐井卤水依旧在流,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黑盐井所在的盐源西部地区经济更为落后,当地贫困的彝族群众没钱购盐,还自己煮盐,主要是桶桶盐,自己吃。但随着近二十年来,经济快速发展,食盐价格进一步降低,彝族群众收入增加,购置食盐不再是问题,于是煮盐不再继续,黑盐塘卤水口逐渐废弃。传统时期从盐塘乡乡政府黑盐井煮盐作坊到黑盐塘卤水口大约山路三四公里,在认识路的情况下步行需两小时。历史时期卤水均靠木质枧槽输送至盐塘乡的煮盐作坊煮盐,这样便于加强监管,减少偷漏。枧槽检修及盐工往来的古道依旧蜿蜒在山路之上。黑盐塘卤水口自从当地少数民族不煮盐自食后就废弃了,只是偶有民众来此游玩,完全荒废于山林间了。随着水土流失加剧,卤水口有崩塌的危险,当地还修造了防护堤加以保护。当前卤水口所出卤水咸度依旧较高,当地政府也无意将其打造一下。这在西昌前往泸沽湖的旅游黄金线的必经之路上,将黑盐井卤水口、挑运卤水的古道打造起来,更能提高这条旅游线路的历史韵味。与白盐井、西昌串联起来,即是南丝路的重要支路,也是重要的盐运古道,亦有一定的开发价值。

现存黑盐井卤水口

为保护黑盐井而修的护堤

任其破败的黑盐井

黑盐井盐厂作坊所在地

(二)白盐井历史遗迹的整合开发

白盐井有更长的开发历史,自汉晋以来曾得到长期有效的开发,长期以来是供给川西南食盐的主要产地。解放前,仅有66条半灶的盐灶房一处,为直桶铁锅直接煎卤制盐的落后的个体手工业,七十年代制盐的半机械化代替了手工操作,建成了年产4000吨的真空制盐车间。历史时期白盐井有班井和闰(硝)井各一眼,两井相距百余米,1980年黑盐井盐厂停产后,白盐井更成为川西南地区唯一的食盐产地。先在盐厂北坡打有机井3眼生产,后又在盐厂南坡打机井采取卤水煮盐,直到近年来停产。

我们在田野调查过程中发现,白盐井盐厂,虽刚刚换了设备,而且这些设备还是新的,但已经停产好几年了,盐场已经成了停车场。采访谢中友、彭启碧两位老人时,他们介绍的盐厂停产原因也大致相似。盐厂虽然停工,但厂房之中的盐业生产设备依旧较为健全,同时盐厂北坡、南坡上抽取卤水的机井依旧矗立。盐厂南坡坡顶一安装设备的机井房里,机器亦久已无人收拾,灰尘遍布,机井房的窗户亦被周边淘气的孩子尽皆打碎。卤水蓄水池西面是一座类似庙宇大殿的建筑,在卤水蓄水池旁显得格外突兀,彭启碧介绍这一建筑原址本是坐家人户,一对姐妹终身未嫁,笃信佛教,一辈子吃素,他们死后就把房子、地基都布施给了公山庙子。此后公山庙子的僧人前来,在这两姐妹布施的地基上修建了这座大殿,但是没有塑菩萨,但塑菩萨的台基等皆备,大殿为仿古建筑,可惜无人照料,大殿前面的坝子长满了荒草,大殿的玻璃被村里淘气孩子敲碎无遗,殿中堆满了各种荒草。

谢中友居所离传统时期白盐井取盐水的硝水塘亦不过五十米,他热情地带我前去考察。历史时期以来硝水塘虽然不深,但比较宽,面积大概有七八十个平方,卤水浸出后盐户就在此取水煮盐。但是由于白崖顶部打机井抽取卤水后,白崖经常滑坡,年年堵塞河道,于是当地组织施工队将白崖用水泥加固,疏浚河道产生的大量泥沙因无处堆放,请示盐厂负责人后,遂将这些泥沙填埋于硝水塘,延续两千多年的白盐井卤水采集点——硝水塘,就这样湮没于泥沙之中了。谢中友对此亦感到甚为可惜,对盐厂负责人的无知亦感到愤怒,认为若当年不是盐厂负责人的愚昧,硝水塘能够留下来的话,又是一个著名的历史文化景点。谢中友依然清晰地记得,硝水塘是香港回归那一年被填埋的,距今已经二十二年了。现在硝水塘被填埋之后,已经种上了花椒,硝水塘的大概位置还是可见,但花椒树已经高达两米左右,硝水塘的具体面貌已经消失,此时花椒结得正好,再过几天即可采摘,谢中友谓去年十块钱一斤,请人采摘的工钱都是三四块一斤,此地花椒的品质与汉源地区花椒品质不相上下,可惜未能形成自己的品牌。而曾经用当地花椒以及当地所产食盐腌制的风干腊肉则是当地的重要特产,如何使当地盐业资源遗迹能够富有生命力,与当地其他特产相结合,打造独属于当地的优势资源组合,或许也是一条途径。

谢中友介绍,以往吃盐巴都在硝水塘取水煮盐,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盐厂都在硝水塘取水煮盐,那时候为了提高煮盐的效率,还专门搭建了“晒卤台”,专门的晒卤台在民国时期当地叫“枝条架”,但当地居民长期都采用“泼灰皮子”的方法提高卤水浓度,而泼灰皮子的盐田常有牲畜、行人走入,“以致污秽不堪”,故而生产出的食盐也不够卫生,虽知道设立枝条架有利于提高卤水浓度且卫生,但是因不明图样,又无人指导,故而一直未能采用。“晒卤台”在解放后才开始广泛运用,“晒卤台”主要用木料、竹子制作,先用木料在卤水池上搭好框架,然后用竹子编制的席子一层一层地盖在木质框架上,竹席顶端绑有一根斑竹,斑竹钻了许多孔眼,盐工们将盐度较低的卤水舀起倒入斑竹筒,卤水均匀地流淌于竹席上,借着太阳、风能挥发水分的作用,提高卤水的盐度,待卤水盐度提高到一定程度后,一般是十多度时方才将卤水池的卤水舀入煎锅煮盐,这样既节约了燃料,亦提高了煮盐的效率。之后抽水机替代了人工舀水,提升卤水盐度的效率进一步提高。谢中友介绍,解放后盐厂兴盛时期,硝水塘边搭了好几个“晒卤台”,长的可达四五十米。盐厂采用传统方式煮盐时,主要是生产大盐,煮盐用的锅又大又厚,如石磨盘一般。

荒废的白盐井盐厂锅炉

荒废的白盐井卤水取水口

白盐井盐厂废弃的机井平台

谢中友老人与被填埋后种上花椒的硝水塘盐井

随着盐厂北面、南面坡顶打机井抽取卤水后,机井打出的卤水盐度达二十七八度,可直接用于煮盐。而硝水塘仅四五度的低盐度卤水便不再被用于盐厂煮盐了,多是周边居民自行取用。周边百姓主要用硝水塘的卤水煮盐自行食用,但此时硝水塘卤水盐度不高,当地居民又无力搭建“晒卤台”,遂采用较为原始的方法提高卤水浓度。谢中友介绍当地百姓将硝水塘的卤水担来后直接泼在地面上晒着,反复泼洒,晒到下午后,盐霜结于地面,百姓把泼洒了卤水地面的灰尘、渣子、沙子以及盐霜等收拢,装入竹制篮子,放入石头砌成的卤水池子中淘洗,将渣子倒掉,将晒了的盐分融入池子的水中,以此提高卤水的盐度,然后将卤水池的卤水舀入烧大盐的铁锅,用以煮制大盐。其实谢中友介绍的这种较为原始的晒卤方法在民国时期也大量使用,民国时期抽取咸度较低的卤水之后,当地居民会以卤水泼洒盐田,待其蒸发后,将盐田内泥沙收集,泡水澄清,然后舀入锅内煮盐。这种提高卤水浓度的方法叫“泼灰皮子”,提高浓度的卤水舀入像石磨盘一样的大型铁锅煮出来的大盐每个一般都在一百二三十斤左右,这些大盐也叫硬盐。

硝水塘虽然被填埋了,但具体位置仍然比较清楚,将硝水塘重新淘挖出来,同时搭建一座“晒卤台”,恢复两座传统盐田及煮盐作坊,同时有如此完整的现代盐业生产工厂,如此集中保留了两千年来盐业生产的许多面貌的场地,完全可以恢复起来做一个盐业资源开发的博物馆。特别是东汉时期盐源地区盐业资源开发主要是“积薪,以齐水灌而后焚之,成白盐”,两晋时期亦“积薪,以齐水灌,而后焚之成盐”。晋末当地亦用“井水泼炭”制盐的方法制盐,《益州记》所谓“越嶲先烧炭,以盐井水泼之刮取盐”。“井水泼炭”制盐技术在汉晋时期长期延续,并在隋唐时期当地被吐蕃占据后依然广泛运用。这一较为独特的制盐方法在整个川盐生产中较具特色,故而在考虑恢复当地盐业生产技术博物馆时,也可将这一虽然落后但独具特色的食盐生产技术加以复原,让更多人了解盐源地区这一“另类”川盐的生产技术。但是较为单一的盐业博物馆,位置又较为偏僻,较难吸引游客,因而需要与历史时期川西南的盐运古道结合起来,做到点线结合,方能将当地盐业开发遗迹的旅游资源整体发挥出来。

(三)盐运古道历史遗迹的整合开发

川西南除了黑盐井、白盐井这两个主要的固定盐井遗迹外,更为重要的盐业遗迹就是盐运古道,川西南的盐运古道主要包括大盐商走的官道、小盐贩走的小道等组成,其间还包括盐商们歇息停留的各类栈房等服务设施。川西南一直有“梁子上打死了盐巴老二”这句俗语,主要反映了盐运过程中盐商盐贩时常遭遇匪患,故而历史时期川西南食盐运销过程中大盐商请有护从,小盐贩则结伙同行,长年累月,山间盐运古道也走成了大道,留下的历史遗迹较多,这些大道也成为现在川西南地区国道、省道、县道、乡道等交通线路的重要组成部分。

笔者曾梳理过明清时期川西南地区食盐空间流动的路径,文中谈到:因川西南地区较为封闭独立的区域环境,历史时期川西南盐业资源开发主要供给当地,偶有接济滇省者。清代以后,因当地人口增长较快,额配盐斤不敷食用,私盐亦随之大增,遂不断有巴蜀内地、滇省私盐浸入川西南地区。因川西南盐业资源开发主要集中在盐源,当地所产盐斤空间流动主要以盐源为中心向川西南周边区域扩散,流动方式以陆运为主。盐商、盐贩翻山越岭,运输艰难,又时常遭遇匪患影响,故川西南民众食盐较为艰难,购盐不畅,常常食淡。因此当地居民戏谑饮食过咸时多会用“梁子上打死了盐巴老二”这句俗语。元代时川西南地区食盐非常珍贵,故用作货币进行空间流动,谓其时“其所用之货币,则有金条,按量计值,而无铸造之货币。其小货币则用盐。取盐煮之,然后用模型范为块,每块约重半磅,每八十块值精金一萨觉,则萨觉是盐之一定分量。其通行之小货币如此”。明清之前,川西南盐业资源开发以盐源地区为主,流动路径亦以盐源盐井为中心向川西南及邻近滇省地区扩散。清代以来,随着川西南人口的增长,对食盐的需求不断增加,川省内地及邻近滇省的私盐亦大量充斥川西南地区,使当地盐斤的空间流动更加复杂。明末清初,四川地区战乱频仍,人口锐减,川盐熬制困难,转运有限。因此,清初川盐课税无定额,引票有盈缩,停用明代所用大引。雍正时期,随着经济的复苏,人口增长,商贾云集,川盐课税逐渐定额。雍正八年盐源县额行“陆引二千四百八十张”,“分给西昌、会理、冕宁、越嶲、德昌、建昌左所各州县厅民人自行赴井采买,盐税银两俱系本县征收,按年批解盐茶道库”。其中西昌县“行盐陆引五百五十四张”,会理州“行盐陆引三百四十六张”,冕宁县“行盐陆引二百张”,越嶲卫“行盐陆引二百张”,德昌所“行盐陆引一百零九张”,迷易所“行盐陆引七十张”,盐中左所“行盐陆引一百零五张”,盐源县行“陆引三百二十四张”,应征盐税皆由盐源县典史于各行盐州、县、所“居民赴井买盐时按引抽税上纳盐源县汇解”。清光绪以前,西昌县“县民食盐,系仰给于盐源县之盐池”,盐源县所产食盐“引行于宁远合属”。光绪后期“则越嶲于清溪买盐,而冕宁、西昌皆食私盐矣,会理于滇贩盐,而迷易、德昌皆食私盐矣,私盐行引,盐愈滞,煎户愈稀,则盐愈少而价愈昂,而私卖亦专利,公行鲜不为”。咸同时期宁远府属州、县、所多食私盐或不从盐源县贩盐,导致盐源县盐业生产受到严重干扰。私盐盛行的主要原因是“私煎、私贩上无课税之供,下无煎熬之苦,不引而行,价何为不贱”,同时“食盐者贫”,当然选择价贱的私盐。清代盐源县白盐井产盐兴盛时,其所产之盐除销往川境外,亦销往“云南北部诸地”,运输方式主要以人力背挑或骡马驮运。清末民初,盐源县所产盐斤除行销宁远府境内的所、县、州、厅外,亦行销云南之永江、永北、革坪、丽江等县,当然“云南各属并非定案”。光绪后期盐源县盐业资源开发兴盛,“人所共知者白井之外凡五,五者不常有,既使时有以济其穷,又使不常有以逃其课”,除白盐井之外,盐源县其余规模较小的盐井开发管理较为困难。清代晚期,“私盐以西、会、嶲、冕为市矣”。私盐盛行导致“灶民怯于煎盐”,同时“灶之筑,井之治,器用之修,皆无其力,水亦愈少,外来者知难而退,居民谈灶而蹙其眉,灶户亦愈少”,盐业衰落导致“盐少价自昂,私贩趋之若鹜”。川西南私盐盛行引发的恶性循环中干扰了盐源县盐业资源开发,“故会川之人不得不食滇白、黑狼井盐,嶲、冕不得不食自流诸蜀井盐,西昌人亦廉于得盐久而亡,盐源有井,即邑山后,人且得食黑盐井盐,木里人且得食丽江中甸盐”。清末盐边厅商人贩售食盐时“趁墟入市,逐什一之利,聊图温饱”,可见当地盐业销售规模及利润并不大。清代晚期盐源县额定陆引2180张,在“本井”配引。同时,盐源县行盐过程中每百斤加耗盐15斤。

明清时期川西南为加强对盐斤空间流动中的监管,设置了各类职官与关卡局所进行巡缉。明洪武初,四川设有盐课提举司,建昌地区盐井卫的“黑盐井盐课司、白盐井盐课司”受其管辖,负责盐井卫地区的盐业生产与税收。洪武十九年四月“置盐井、建昌、苏州、越嶲、会川五井盐课提举司”,加强对当地盐税的征收。洪武二十六年正月“置建昌白、黑二盐井盐课司,设大使、副使各一人,隶四川盐课提举司”,主要负责盐斤课税的征收及巡缉私盐,严防透漏。明末清初,盐井卫于黑、白盐井“置盐课司,司在治东”;康熙后期宁远府置有“黑盐井盐课司,在盐源县南”。雍正八年盐源县设置“典史署”,“在白盐井,距县四十里”。典史署设在白盐井主要是便于典史“截角批验”。清晚期,川省西南宁远府地区除盐源县私盐横行外,亦有川省内地私盐透漏至宁远府地区,如“犍乐上游私盐”“由鹰嘴崖旁出铜雅两河以达雅、泸、宁远,浸灌蛮地”。清末川省有26处盐场,盐源盐场属川南盐场,为加强对私盐的稽查,设有泰安街、牛东路、江西湾、东门桥4个分卡巡缉私盐。民国时期盐源盐场设有盐捕厅主管查缉私盐,缉私要道主要设在东路四拦垭、南路大水塘、西路长坪子(距合哨乡2000米),缉拿的私盐多是肩挑背负的小贩,数量仅50斤左右,而有权势的走私者备有枪支护送,查缉队莫可奈何。

少数民族地区食盐则主要依靠“完全依靠汉商”,邻近汉地者自己进市场购置盐斤,远离汉地者则依靠“盐巴老二”等盐贩转卖时购买,主要用“硬银子”购置盐斤,“硬银子为五两十两的生银锭”,少数民族亦用“过剩的农牧出产,如米、鸦片烟、牛羊皮、猪鬃”等“易取”“必须”的盐斤。少数民族地区因盐甚为珍贵,一般少数民族食盐甚难,“他们用盐很吝啬,平常的烹调少有用盐,因都淡而无味”;同时对夷族而言,家畜甚为珍贵,故“人的食盐较羊子的食盐尤为减省”。因而民国后期川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夷人仍然面临“食淡”危机。

到民国中前期盐源县所产之盐名为“帽壳盐”,每个重数斤至五六十斤不等,制盐成功后在制盐成本基础上每百斤赚取七角至一元三角的费用后,食盐“在场售卖”,同时收税,税率每担正税一元五角,附税二角,随即送入公垣存储。凡是盐贩购盐贩销,先赴收税处报运盐斤,照章纳税,领取发票四联,持往公垣,照票发盐,当日出关,装盐主要用竹篾编成的篾包进行外运,由人力负运或骡马驼运,运费每百斤每百里约一元五角,除运销川西南各地外,还运销云南省永北县地区。民国初期盐源盐产一直维持在四万担以上,但到民国十七年起产量已经降至四万担以下了。

传统时期盐源县所产盐斤外运主要依靠人力、畜力,人力外运主要有背负外运及挑担外运两种形式,人背及马驮的食盐要形制更大一些,每口(当地形容食盐数量的量词)盐高达六七十厘米,重达一百二十多斤。人力担负外运的食盐形制小一些,每口盐仅高三十厘米左右,挑着食盐外运的盐贩俗称“挑挑客”,是“盐巴老二”中的一种。传统时期盐源县所产盐斤外运主要是陆运与水运结合,以陆路为主,但要销往西昌、会理、冕宁、越西等地都需要渡过雅砻江,故需水陆结合。盐源所产食盐除了一些比较固定的路线对外行销食盐,还有其它许多分路销行盐斤。其主要线路:其一,从白盐井出发,经传统时期盐源县城卫城镇,沿今307省道经小高山、平川镇,渡雅砻江,经金河乡、佑君镇、经久乡、马道镇后到达西昌,传统时期这条路要赶两天半到三天才能到达西昌,到达西昌后或沿今108国道行销冕宁县,或沿今307省道行销昭觉县,到昭觉县后沿今208省道行销越西县等地。其中从盐源卫城镇沿今307省道到西昌这条路是盐源县所产食盐外销的主要交通线路,沿途补给站较多,大盐商主要沿此路外销盐源所产食盐。其二,从卫城沿今307省道向西,在梅雨镇沿着216省道向北,前往木里等地销行盐斤。其三,从卫城沿今307省道向西,然后沿今093县道经树河镇,沿雅砻江南行,在下荒田附近渡雅砻江后沿大路槽向东,经大六槽乡后翻梁子到茨达乡,然后沿今092县道向北,在宽裕、巴洞、王所、德昌等地销行盐斤。其四,从卫城沿今307省道向西,然后沿今093县道经树河镇,到雅砻江边渡江,然后溯江而上,原有大道因二滩电站水库蓄水导致被淹水下,行至今马安乡附近时翻越梁子到今德昌县城附近销行盐斤,或溯雅砻江而上,顺着沿江大道到铁炉乡附近翻越梁子到阿月、麻栗、黄水等地销行盐斤。其五,从卫城沿今307省道向西,然后沿今093县道经树河镇,到雅砻江边后渡江,顺沿江公路而下,该大道因二滩电站水库蓄水导致被淹水下,经张门扎后分作两条干道:一条沿着盐米路,经普威,到达米易在当地行销盐斤后,或南下新山、丙谷、撒莲、垭口等地行销盐斤,在新山翻梁子直接到会理县城销行盐斤,或沿着今214省道北上,在草场、白马、湾丘、永郎、锦川、乐跃等地销行盐斤,在湾丘沿今108国道南下,在云甸、白果湾、益门、外北、南阁、鹿厂、会理县城等地销行盐斤;一条沿着雅砻江江边大路顺流而下,到盐边等地销行盐斤。

历史时期盐源地区盐业资源的开发虽然使得传统时期的盐运古道非常繁华,到明清以来盐源铜、铅、金、银等矿产资源开发颇盛,金属矿业产品也大量从盐源运往西昌,盐源通往西昌的运盐古道亦是铜运古道、铅运古道,等等,但进入现代社会后,当地盐业等矿产资源却未能对盐源的交通发展起到突飞猛进的促进作用。到目前为止,盐源地区依旧无高速公路,虽然泸沽湖旅游兴起多年,但从西昌前往泸沽湖的道路依旧沿着古老的运盐古道行进,这条运盐古道现在大致沿着307、216省道蜿蜒于山间。虽然近年来政府为改善307省道的交通情况,兴建成了磨盘山隧道、煤炭沟隧道,同时小高山店子隧道也在积极兴建中,这些隧道的建成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善盐源通往西昌的交通情况,使得盐源通往西昌的古老运盐通道更加通畅,但盐源地区丰富的盐业资源却未能使得盐源通往西昌的通道发生质的变化,到目前为止307省道并非全路段都是柏油路,而是从西昌西木收费站下高速后一直到平川镇都是水泥路,车行其上,颠簸异常!过了平川镇,307省道才由水泥路改为了柏油路,路况稍微好些。

盐源县“解放前无公路,运输全靠人背马驮”,盐运艰难,故而留下的遗迹也较多。即使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盐源县仍有许多地方不通公路,如当时盐源县“阿萨公社”“全社不通公路,交通不便,运输靠人背马驮”,可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整个历史时期盐源县阿萨公社等交通不便之地,居民食盐长期依赖“人背马驮”,这些“人背马驮”的古道均是盐运古道的重要组成部分,许多尚未被现代公路所覆盖,仍是重要的历史遗迹。历史时期川西南的盐运古道现今有许多已经成了当地的国道、省道、县道、乡道等,除了沿途一些与盐相关的地名外,如前文提到的“盐井镇”“盐厂路”“盐务上街”“小盐井”“盐塘乡”等,已经少有人知道其当年作为盐运古道的辉煌历史了,因而加强这些地名的标识与宣传就显得较为必要了。

历史时期盐源所产食盐空间流动路线示意图

307省道覆盖的黑盐井盐运古道

307省道覆盖的小高山附近的盐运古道

四、结语

历史时期盐源地区盐业生产对生态环境的影响是一个发展的过程,在清代煤炭广泛应用之前,白盐井煮盐主要利用薪柴,而黑盐井长期封禁,开发后也仅用薪柴煮盐,故而历史时期白盐井、黑盐塘附近的山林多被辟为薪场,林木消耗较大。历史时期川南盐业发展对地方生态环境影响有限,且区域性、流域性与周期性非常明显。区域性特征体现在只限于盐场周边较小区域内,比如对川西南森林植被的消耗主要限于盐厂周围二十里的范围内,超过这一距离,薪柴运输成本陡增,盐户无法承受煮盐所需燃料成本,煮盐规模自然会下降,同时当代盐业生产过程中的空气污染、噪声污染亦限于盐厂周边区域,而引发的地质灾害更限于机井开凿之盐厂。流域性特征主要表现在盐场污水排放方面,盐源的盐场污水影响不仅限于白盐井、黑盐塘附近河流段,因河水的流动性较强,白盐井、黑盐塘附近河流段受到严重污染的水体经过长途奔流,对盐井河等远离盐场的河段亦有较为严重的影响,但历史时期盐场还在手工业操作阶段时,盐业生产对生态环境流域性特征的影响并不明显,随着当地盐业生产进入工业化时代后,这种流域性特征就非常明显了。周期性特征体现在,盐业资源开发对森林植被需求量大,盐厂周边的植被会被砍伐殆尽,但当地盐业发展本身具有较强周期性,在王朝更迭、夷汉冲突的背景下,当地盐业衰退,对盐厂周边森林消耗降低,在季风气候影响下,盐厂周边缩小规模后的植被亦会逐渐恢复,待社会安定,植被恢复到一定程度,足以供给薪炭时,当地盐业又会进一步发展;进入当代工业化时代后,盐源地区盐业发展对当地生态环境影响剧烈,但随着盐厂关闭,当地生态环境又逐渐恢复,周期性特征更加显著。

历史时期盐源地区盐业生产对社会环境亦产生了较大影响,首先是盐业生产发展对厂民关系、民族关系都产生了重要影响,虽然颇多冲突对立,但还是加速了厂民交流与民族融合。盐源地区盐业发展过程中产生了颇多与盐业相关的地名,这些地名成为盐源这一已经停止开采盐业资源的富盐县域的重要历史记忆。历史时期盐源地区盐业资源的开发促进了当地社会经济的发展与资源型城镇的兴起,对当地社会风俗产生了强烈的冲击,一些不良冲击的惯性一直延续下来,伴随当地盐业生产的发展,历史时期当地的信仰空间也发生了较大变化,进入新时代,当地因盐而兴的信仰空间已经逐步萎缩。盐业生产对地方社会的所有影响中,最容易被忽视的是盐业生产对诗文谚语形成的影响,这虽与居民日常生活不直接相关,但却从更高层面总结了盐业生产对整个社会的影响范畴,是历史时期当地盐业发展盛景的缩影。

历史时期川西南地区盐业生产的盛景随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以来黑盐井的停产及近几年白盐井的停产,盐业生产在当地社会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与其他矿产资源日益重要的历史地位相比,川西南地区的盐业资源逐渐从当初历史舞台中央走出了历史舞台,盐源地区也进入了“后盐业时代”。此时,盐源地区以其盐业资源开发在历史时期川西南地区的独特性与重要性为历史支撑,将黑盐井、白盐井及相关盐运古道综合打造,复原标志性景点,就白盐井现有盐厂打造盐业技术与文化博物馆,同时将盐运古道中的经典路段集中打造,做到点线结合,同时融入到川西滇北民俗文化、自然景观旅游当中,特别是随着西昌、盐源、泸沽湖一线规划高速路的落实与开工,盐源县地区的盐业景观必是游客们关注的重要焦点。

要言之,历史时期川西南盐业发展对当地生态、社会都产生了较为剧烈的影响,但是这些影响中生态影响随着历史发展会逐渐消失,但对社会的影响相对而言却更加深远,虽然当地盐业生产对社会影响的程度在逐渐减弱,但依然有重要作用,并将持续很长时间。其对社会环境的影响中,当地居民感受最深切的即是当地盐业等各类矿产资源极其丰富的情况下,当地并未从矿产资源开发过程中获得更多的利益,众多的贫困村落与丰富的矿产资源之间的鲜明落差与矛盾逐渐成为了国家当前急需调整的对象,也是扶贫工作可以考虑的“捷径”。

《中国人文田野》征稿启事
END

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西南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西南历史地理研究中心

《中国人文田野》编辑部

编辑 | 唐晓

编审 | 宋亮

审核 | 马剑

西南史地研究
本号为西南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暨重庆市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西南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公众号。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