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的处境 看见便是疗愈

文摘   2024-09-03 11:31   新加坡  

(原文首发新加坡《联合早报》)文/徐海娜  “长女综合症”是近年来流行的一个社会文化名词,泛指在家中过度承担责任的长女们所经受的压力以及由此而来的一系列心理问题。前不久,新加坡《海峡时报》一则以“Firstborn females speaking up on invisible‘ailment’”为题的报道,揭示了新加坡社会中也有“长女综合症”的创伤存在。

(《海峡时报》2024年8月4日C2版)

记者采访了许多不同领域、不同年龄的长女们,有的说因为长女的身份,会不自觉地变得有责任感;有的说,因为长女的身份,令自己常常受到父母的指责,而很少受到照顾;有的说,长女的身份让自设标准变得很高,总是追求完美,总是要给弟妹做榜样……

但是在受儒家文化较深影响的华人群体中,长女们感受到童年创伤的同时,也因为对孝道的理解而压抑着自我的感受。当她们想要为自己发声的时候,因着文化的重担,而常常感到内心的撕裂和挣扎。那么,她们有治愈之道吗?

今年7月底,台湾的几位著名绘本作家来到新加坡演讲,他们是应邀来参加行知文教中心主办的“2024 儿童阅读节”的。当时,很多人都没有想到,原来听一个关于儿童绘本的讲座,也能治愈内在的自己。也许所有带有童年创伤的“长女们”都应该来听一听来自台湾的米雅老师的演讲。

米雅是一个绘本作家,也是一个绘本翻译家,她翻译的日本绘本已经超过200本。她从50年前日本作家筒井赖子和插画师林明子的作品讲起,把我们东方文化圈中女性要面对的典型社会问题缓缓揭开。

筒井赖子和林明子合作的《第一次买东西》、《佳佳的妹妹不见了》、《佳佳的妹妹生病了》等,这些50年前面世,至今仍畅销的绘本中的长女们是怎样的呢?

她们是在妈妈忙碌的时候,要出门帮妈妈买东西的人;她们是只要专心做自己,就会失去“照顾弟妹的好姐姐”荣誉感的人;她们是在妹妹生病时,要牺牲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从而实现“母子一体化”的人;她们是替父母分担家务和照顾责任,并以此为荣的人;她们是一旦想要做自己,就面临失去的恐惧而永远活在某种关系里的人。

《佳佳的妹妹生病了》一书中,妈妈必须去医院陪伴妹妹,姐姐最后还把自己最心爱的玩具送给了病床上的妹妹。米雅说,自己是家中的老小,在自己也成为母亲之后,才对自己的姐姐曾经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感恩和心疼。后来,她再读这个绘本时,甚至有点不敢看下去,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姐姐也曾把最重要的东西拿给了她。

米雅说,我们曾经以为,为妹妹而作出牺牲,就是成长,然而从现代儿童发展心理学的角度去看,不是成长,反而是一种倒退。

儿童精神分析大师温尼考特(Winnicott)曾经指出过“过渡客体”的重要性。《佳佳的妹妹生病了》一书中,姐姐心爱的玩具本质上就是一种“过渡客体”,是孩子面对分离焦虑(妈妈离开去医院陪妹妹)时用来安抚自己的移情对象。

当姐姐把这个重要的“过渡客体”也给出去的时候,非常令人心疼,但却符合我们东方文化中所认同的好姐姐的模样。一个“好姐姐”在自己也有需要时,依然会优先满足别人的需要。

尽管佳佳的行为受到认可,这个行为依然是人格独立之路上的倒退,退回到了“母子一体”的状态——一个主动站在母亲立场,分担父母责任的体贴的姐姐。

这些绘本中的母亲们,也常常下意识地忽视了长女作为一个孩子本身的需要,而常常把长女们当成了自己的育儿助手。当长女们受到称赞的时候,她们就越发会思考母亲的立场,按照父母期望的方向去生活。

绘本中的佳佳,把最心爱的玩具送给妹妹的时候,她感受到了自己的效用性。当长女们在这种社会文化的塑造中,逐渐成为受称赞的模范姐姐的时候,也会承担过度的压力。她们的个人价值仿佛越来越不重要,反而会追求在效用性上得到认可。一定要成为更加有用的人,长时间无法休息和不会拒绝,常常成为这些过度付出的长女们的普遍特征。

韩国精神科医生梁在镇和梁在雄所著的《连我都不了解自己内心的时候》一书中就曾指出,来精神健康医学科就诊的女性中,长女的比例相对较高。

其实,米雅不是要批评这些绘本,而是把这些优秀绘本的细节剖开给人看,这些绘本之所以长盛不衰,正是因为它们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她要表达的是,这些绘本的作者都意识到,打开一个新世界,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来说,是必要且重要的;但与此同时,这些作者可能都没有意识到,社会文化是如何默默地影响了我们的自我认同。

听了这场演讲的人,也许会想,我是父母的孩子,但当我是一个姐姐的时候,我还是我自己吗?当我们好好照顾了自己,将可能更加独立和健康,但是当这么做的时候,就要承担失去的恐惧,失去“好姐姐”的称赞,失去周围人的认可,我能承受这种失去吗?换句话说,你接受成为自己的伟大冒险吗?

(西蒙·波伏娃:“我接受成为我自己的伟大冒险。”   法语)

50年前的绘本,让我们看见传统社会文化中一些女性的处境。那么现在,我们还在受这种文化的束缚吗?然而,看见,便是疗愈的开始。米雅说,家中最体贴、最能扛责任的那个人,也曾是一个孩子,而且是没能好好地当个孩子,就被种种因素逼着长大的人。

我们要看见,要疼回那个人,就像米雅自己现在会特意疼回自己的长姐一样。我在我的《妹妹不是美人鱼》一书中,也特意疼回那个在妹妹诞生时,经历着情绪起伏的姐姐。但愿现在所有的父母,都能看见每个孩子的需要。但愿每个成人,也都能看见身边那个付出最多的人的需要。

(徐海娜作品  新加坡玲子传媒出版)

(米雅写给长女们的诗——那个还是孩子的姐姐,从泥巴地里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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