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发新加坡《联合早报》）文/徐海娜 2024年已接近尾声，新冠疫情也早已淡出人们视野，一切复归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疫情直接或间接造成亲友离世的伤痛，并没有随着时间消逝。生活的滚滚大轮不断向前，人们有时顾不及回头。可是，每当我们莫名低落之时，我们知道，自己心中仍有创伤未名。
前不久，“香港电影巡礼”在新加坡新达城举行，开幕影片是近年难得的“叫好又叫座”的《破。地狱》。导演兼编剧陈茂贤也出现在影片放映现场，并回答观众提问一小时。
他说，他就是在情绪低谷期创作了这部影片。疫情期间，不少人都经历过家人离世的悲痛，与他非常亲的外婆也在这时期离开，当时正是他拍《不日成婚2》开工第一天。曾经因疫情限制措施，他没办法多去探望外婆，由此留下遗憾。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沉浸在对外婆那般不舍的情绪中，这也促使他不断思索人生的意义，并长时间陷入迷惘。
他所想的，正如影片中表达的——人生一出世，就开始倒数，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关系，每日都在增进，当感情累积到浓厚的时候却要分开，我们感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对这种感情或者关系做出回应，已经阴阳两隔，这让人觉得非常无奈。由此，陈导演感到人生似乎有一种虚无感，做人好像没有意义一样，所以他也很想借着这部影片提出这个问题，大家一起来思索生死的意义。
其实，产生这样的情绪和思考，并不是陈导演一人。这部影片在香港内外受到的欢迎程度，已经说明，相当多的人与影片的主题产生了共鸣。陈导演还说，影片中主角之一“道生”（黄子华饰演）已经把导演超度了。
影片中，死人需要超度，需要“破地狱”，活着的人更需要超度，更需要走出自己的“地狱”——那些困住自己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哲学家尼采说过，“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陈导演说，就和深渊一样，当你凝视地狱的时候，地狱也在凝视你，我们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地狱”，每个人都需要看到困住自己的是什么。
影片中，一句“祖师爷不喜欢女人”就困住了一代父女情，但最终文哥（许冠文饰演）还是留了一纸遗嘱让女儿来为自己操持身后事，来为自己“破地狱”，由此也破了女儿的“地狱”。影片最后也有个算得光明的结尾，暗示道生改变了，愿意留下女友肚中的孩子，一起迎接新生活。
陈导演说，他为这个结局踌躇良久，剪辑到第49个版本时，那个肚子里的婴孩，才终于不用死了。听到导演说这番话时，我知道，他不再是打趣，是真的得到了超度，走出了困住自己的地狱。他希望，观看影片的每一位观众都能从中得到力量，走出自己的地狱，走出困住自己的情绪和种种错置的价值观。
看完这部影片，听完导演答问，我还想起了一本叫做《奶奶来了》的绘本，那是韩国李惠栏根据自己的真实人生故事创作的，由台湾的米雅翻译成中文。这个故事从一个幼小的女孩视角，讲述了女童父亲如何照顾患有阿尔兹海默症而逐渐失智的奶奶的故事。
特别的地方在于，这位奶奶并没有养育过小女孩的爸爸，从未给过关爱，而是年老了才找上门来。面对让家人难堪，带来种种麻烦的奶奶，小女孩多次问爸爸：“可不可以叫奶奶回她自己的家去？”可爸爸总是坚定地说“不行”。
有一次，译者米雅在新加坡介绍这本书时，问过听众一系列问题：“如果是你，你做得到吗？”“这是在讲孝道吗？”“如果是强加于人的‘孝’，人生的郁闷能解开吗？”
带着这些问题，我们回看这本童书，故事里的爸爸其实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拒绝奶奶，继续过着“我是被妈妈遗弃的孩子”的人生，继续困在这种伤痛里度过一生；二是接纳奶奶，主动地和过去道别，勇敢地走出一条新的生命之路，拿回人生的主动权。
作者李惠栏的父亲成长过程中没有尝过母爱，直到他有了自己的家庭，才见到自己的母亲。虽然奶奶在父亲还小的时候抛弃了他，可是父亲却接纳了奶奶。尽管照顾患病的奶奶是沉重负担，但父亲没有抱怨，也没有觉得不公平。
李惠栏的父亲也正是绘本中的父亲原型，他不仅向子女示范了如何接住陷入困境的亲人，还示范了如何走出困住自己的伤痛，示范了如何给自己的人生找到出口和答案，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人生意义的大哉问。
这本书里还有一处细节，背景里有张全家福，一开始是一家四口人，在故事的结尾，变成了五口人，加上了奶奶。结束的是伤痛，传承下去的是爱、是希望、是宽恕，正如紫罗兰把自己的香气留在了踩扁它的脚跟上。
爱和希望，是人生永恒的主题，尽管有时披着悲情的外衣。何时要执着？何时要撒手？是人类永远的修行。就像《破。地狱》中的道生所说，“不止死人要超度，生人也需要破地狱。”当我们感到痛苦和低迷不振时，不妨想想看，困住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