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维:与“悬念”相遇”——在发现和读懂悬念中体悟小说之美(一)

文摘   2024-08-26 20:01   云南  


小说例文1:

带伤疤的人

毛姆

正是由于那块伤疤,他才第一次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块疤又红又亮,像个大月牙儿,从鬓角直到下巴,不用说,那准是由一次可怕的创伤造成的。不过,我说不清它究竟是剑伤呢,还是因一片炮弹皮所致。总之,在那张圆圆的、胖胖的、笑容可掬的脸上,竟留下这么一块疤,真是没想到的。

他长得小鼻子小眼睛,相貌平淡无奇,表情也无特色。奇怪的是:他的面孔和肥胖的身躯看上去倒也相配。他是个超过普通身量、强壮有力的人。除了一套寒酸的灰色西装,一件黄卡其布衬衫和一顶残旧的宽边帽,我还从未看见他穿过别的什么,他的衣着根本谈不上整洁。

每天,他总是在喝鸡尾酒的时间(指下午五时左右)走进危地马拉城的皇宫饭店,从容不迫地围着酒吧间溜来溜去兜售彩票。如果说这是他谋生之道的话,十有八九生意是不顺心如意的,因为我始终没看见过有谁买他的彩票。虽然如此,我时不时看到有人请他喝上一杯,而他倒也从不拒绝。

他仿佛习惯于长途跋涉似的,常常迈着摇摆的步态穿梭在桌与桌之间。每逢走到一张桌旁就停下来,满脸堆笑,念叨着彩票上的号码;要是没有人理睬,他就脸上闪着同样的笑容走开去。我想他多半是有点喝醉了。

一天晚上,我和一个朋友站在酒吧间里,我的一只脚蹬在柜台下面的栏杆上,人们在危地马拉城的皇宫饭店能喝到一种无果味的上等马丁尼酒。这时,脸上带伤疤的那个人走了过来,我摇摇头,因为从我来到以后,这已经是第二十次他求我买彩票了。但是,我的朋友却亲热地跟他点点头。

“您好,将军,日子过得如何?”

“还过得去。生意太糟了,说不定会越来越坏哩。”

“您想喝点什么,将军?”

“来一杯白兰地吧。”

他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回到柜台上,冲我的朋友点了点头。

“谢谢,再见。”

然后,他转身又向几个站在在我们附近的人推销他的彩票去了。

“是您的朋友?”我问,“他脸上的伤疤真可怕。”

“伤疤没有给他增添美貌,对吗?他是尼加拉瓜来的一个流亡犯,也可以说是个暴徒、一个土匪;可是,他并非一个坏人,我常常给他几个比索。从前,他是个革命党的领袖,要不是因为弹尽粮绝的活,他早推翻过政府,当上国防部长,不至于在危地马拉卖彩票啦。情况不外于这样:他们把他俘获了,还有他的参谋。军事法庭对他们进行了审判。您知道,在那些国家里,这类事情处理得相当简单。他被处以死刑,黎明执行。

我估计,他在被俘的时候,恐怕就料到自己将会落得什么下场了。他在狱中度过了一夜,还有其他几个人,一共是五个。他们玩纸牌消磨时间,用火柴棍当筹码,他后来告诉我,他一辈子从来没有碰上过这么坏的牌运。

他们玩的只是半副牌。他真是压根儿没拿到过一张好牌。在整个游戏当中,他至少买过六次筹码,可他的桌面上筹码比老本还多出的事一次也没有过,刚买进一堆筹码,跟着就输得一干二净。天亮了,当士兵到牢房提他们去刑场行刑时,他输的火柴可能比一个有理性的人一生费用的火柴还要多。

他们被带到监狱的院子里,五个人并排靠墙而立,面向行刑队,半天不见动静,我们那位朋友问负责执行的军官究竟等什么。军官说,有一位统辖政府军队的将领要来参加这次执行,所以他们在恭候他的莅临。‘那么我还来得及再抽支香烟。’我们那位朋友说,‘他总是不遵守时间的。’

但是,没等他点上香烟,那位将军——他叫桑•伊格纳休,喂,顺便问一句,不知您是否认识——就走进了院子,后面跟着典狱长。接着履行了例行仪式,桑•伊格纳休问这几个已被定罪的犯人是否在执行枪决前有什么要求。五个人当中有四人摇了摇头,只有我们这位朋友开了腔。

“我有个要求,我想跟我的老婆道声再见。”

“好”,将军说,“我不反对。她在哪儿?”

“她在监狱大门口等着哩。”

“那顶多不许超过五分钟。”

“不会超过五分钟的,将军阁下。”我们这位朋友说。

让他站到那头去。 ”

“两个士兵走上前,那个定了罪的叛逆者在两个士兵中间走了出来,走到指定的位置。负责执行的军官在将军的点头示意下发出命令。一声刺耳的枪声响过后,四个人倒了下来。

很奇怪,他们不是一齐倒下的,而是个接一个倒下的,姿势几乎是奇形怪状,就像游艺场台上的木偶似的。军官走到他们跟前,对准那个还没断气的补了两枪。我们这位朋友抽完烟,把烟头一掷。

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女人急如星火地跑进院子。只见她手放在胸口上,突然停住脚,然后发出一声哭喊,伸出双臂,向前扑去。”

“活见鬼。”将军说。

“女人穿一身黑,头上蒙着一块面纱,脸色苍白。她看上去几乎还是个姑娘,身材苗条,五官端正,一双大眼睛,但是眼里闪烁着异常痛苦的光芒。她的模样如此讨人喜爱,跑动时嘴微微张开,尽管悲痛欲绝,容貌依然美丽动人,以致那些冷漠无情的士兵看见她也不禁惊讶得屏住气息。

叛逆者迈动一、两步迎上前去,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深情地嚎啕大哭,我心上的人儿啊。他把嘴唇紧紧压在她的嘴唇上,几乎就在这一同时,他从那褴褛的衣衫里掏出一把匕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一直保存那把匕首的——一下子刺进她的颈部。鲜血从刺穿的静脉管淌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然后,他用两只胳膊搂住她,再一次把嘴唇贴在对方的嘴唇上。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出其不意,甚至许多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从其他人口中暴发出一阵恐惧的呼唤。人们跳上前去抓住他,叫他把手松开。要不是那位典狱长扶住了这个女人的话,她准得倒在地上了。她失去了知觉,人们把她轻轻放倒,站在周围望着她,脸上流露出惊愕的神情,叛逆者心中有数刺中在什么地方,要想止住血那是不可能的了。这时,一直跪在她身旁的典狱长站起来。

“她死啦。”他低声地说。

叛逆者为她做了祷告。”

“你为什么杀死她呢?”将军问。

“因为我爱她。”

从聚集在周围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叹息声,人们疑惑不解地瞧着这个杀人犯。将军朝着他凝视了片刻,默不作声。”

“这是一种高尚的举动。”将军最后说,“我不能处决这样的人。用我的车把他送到边疆去。先生,我向你致敬,这是一个勇敢的人对另一个勇敢的人的公平礼遇。”

一片赞许声回荡在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典狱长拍拍叛逆者的肩膀,他夹在两个士兵中间,一声不响地向等候着的汽车大踏步走去。”

讲到这儿,我的朋友停住口,我沉思了一会儿。我必须解释一下:我朋友是危地马拉人,他是用西班牙文对我讲的这个故事。我尽我所能地翻译了他的故事。不过,我一点儿不想降低他那相当夸张的语气。老实说,我认为他的夸张是适合这个故事的。

“说了半天,那块伤疤是怎么弄的?”我后来问。

“啊,那是因为有一次他开瓶子时,瓶子炸了,划破了他的脸的,是一瓶姜汁汽水。”

“我可不喜欢姜汁汽水。”我说。


小说例文2:

天赐芳邻

玛·韦斯特

摘编自《读者》总第 184期“海外文摘”

我第一眼看到这位新邻居就不喜欢她。她太爱笑,笑声又太响。还有,她涂了鲜红色口红。搬运工人还在替她卸家具,她就已经走过来自我介绍了。

“喂!”她在我家门外叫道,好像是我家的老朋友似的,“我叫安·利提克,是你的新邻居。”她推门进来,很自然地搂了我一下。在她背后,我看到三个黑头发的小男孩,笑容同样灿烂。“我有空,可以喝杯咖啡。”她一面坐下来一面说。我倒了一杯咖啡,很想挤个笑容出来,可是连咧一下嘴也办不到。她离去后,我对浪费了这许多时间去闲聊感到十分不满。接着那个周末,太阳才出来,我就听到她的孩子们在敲敲打打。他们正在后院搭建树上小屋。安在汽车棚旁边种玫瑰。那天下午我经过时,她叫道:“喂,玛利安,来看看我的玫瑰。”我很勉强地走过去

“安,这泥土不适合种火映红,”我说, “这种玫瑰在这里不会长得好,我以前种过。” “不过,我已祈求让玫瑰好好生长,叫它开花。”她说。我瞪眼看着她。

她又说: “你坐一会儿,别走开啊。我正在炸鸡做晚餐,要去翻动一下。”

她进了屋,一阵炸鸡的香味飘出门外。正好小女茱莉和珍妮弗过来看玫瑰,安又出来了,亲热地搂着两个小女孩。

“你在做什么?”珍妮弗问。

“炸鸡。”安兴高采烈地说。

“炸鸡有啥好开心的?”我心想,“我炸鸡总是被油溅一身。”

她的男孩也出来了,七嘴八舌地同时说话,嗓门大极了。安说声失陪,进屋里把炉子上的炸鸡拿开,然后做了件令人诧异不已的事情。她捧着一盘香脆的炸鸡出来请我们吃。茱莉和珍妮弗吓了一跳,但每人都拿了一只鸡腿。我也想尝尝,不过还是拒绝了。我脑子里只想到:“谁会在下午就把晚餐吃的鸡拿出来请人吃?”

另一天,女儿告诉我:“你知道利提克太太刚才做了些什么?她在叠衣服,一见到我们走过就停下手来,请我们进屋,从烤箱里拿出新鲜的小甜饼,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我最讨厌拿小甜饼给聚在我家院子里玩的邻家孩子吃。

第二个星期,利提克一家人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丈夫杰里和两个女儿简直是跃过很长一段路去招呼他们。我在院子的另一边向他们挥手。我还发现安原来是新来的教师,感到真意外:她居然志愿去教孩子!

不久,我发现她的火映红玫瑰长满了花蕾。玫瑰开花时,她送我一大束。“玛利安,什么事你都可以祈求的,”她温柔地说,“我们搬到这里之前,我甚至祈求给我一个好邻居。”我接过那一大束玫瑰,费了点劲叫自己说了一声“谢谢”。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令我那么不舒服,这不关鲜红口红、玫瑰或搂抱的事,而是她使我感到自己样样都不如她。她看来总是那么开心,我希望自己能够多像她一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珍妮弗去做切除扁桃体手术时,安知道我怕,便来陪我。珍妮弗爬进她怀里,茱莉把小手伸进她的手里。

那一年,我知道自己怀孕了,多年来杰里和我都想再生一个。怀孕7个月时,我看起来却像即将分娩。有一天,医生替我照X光。“双胞胎!韦斯特太太,”她嚷道,“你怀的是双胞胎!”我从诊所打电话给杰里,但他不在。我一定要找个人分享这喜讯。我开车回家,心怦怦跳,一把车开进车库,就知道应该把消息告诉谁。

我快步跑到安的家,她听到消息就呱呱叫起来,又哭又笑,我们互相拥抱。

然后,她带着我到邻居的家去。她一家一家地按门铃,不管谁来应门,她都立刻宣布: “玛利安和杰里要生双胞胎了!”安差不多每天都到我家来看我。她为我举行了个茶会,朋友都送礼来了。在我终于入院分娩时,她替我们照顾茱莉和珍妮弗。当双胞胎出世并回到家时,两个初生婴儿的小秃头上都印满了鲜红的唇印。

此后数年,在利提克家和我们家之间逐渐走出了一条小路。然而,有一天早上,安来到我家后门,出奇地沉默,没有笑容,没有搂抱。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会这个样子。

“我们要搬家了。”她说。

整整两天,我站在卧室里望着窗外,看着巨大的搬运车。我真希望他们突然回心转意,但搬运车终于隆隆离去。我看着利提克一家人鱼贯上了他们的旅行车,走出了我们的生活。几个月后的某天下午,女儿放学回家,我正在把糖霜涂到巧克力蛋糕上。我听见女儿们细语交谈,珍妮弗说:“我真希望妈妈会让我们吃一小块蛋糕。”

茱莉向妹妹解释:“她不会的。蛋糕是用来招待朋友的。”

我叫女儿进厨房,提起盖着蛋糕的玻璃圆顶盖,然后切了几大块蛋糕,又倒了几杯牛奶。我把双胞胎也叫了进来。

我们五个人围坐在厨房桌前,才两点多钟就把大半个蛋糕吃掉了。那对孪生兄弟把黏黏的蛋糕屑掉得满地都是。地板我刚打过蜡,我却从心底笑了出来。

“我们在开茶会吗?”一个女儿问。

“是的,就是利提克太太常开的那种茶会。”我微笑着回答。我们保留了安的一点作风。



维维在春城
给我和我的学生们有个聊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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