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审美观,贵“曲”,委婉、含蓄貌似是首选,直言总觉得少了点韵味,由生活而进入政治,直言还可能引来祸端。“诗言志”多半取“曲径通幽”之法。
袁枚《续诗品·取径》叫人作诗要“揉直使曲”,又其《随园诗话》云:“凡作人贵直,而作诗文贵曲。孔子曰:‘情欲信,词欲巧。’孟子曰:‘智譬则巧,圣譬则力。’巧即曲之谓也。崔念陵诗云:‘有磨皆好事,无曲不文星。说的,都是此理。
这种追求到了文人的笔端,就风情万千了。
自然流动而不着力,是初唐七绝的一种艺术风格。如张敬忠《边词》
五原春色旧来迟,二月垂杨未挂丝。
即今河畔冰开日,正是长安花落时。
《边词》拟写边地情形。“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已然是我们心中的边地镜像,自然风物的殊异是描写边地作品中的惯常起笔,本诗也不例外。
首句“五原春色旧来迟”,直接点出了地点“五原”(今内蒙古境内,属北方地区),并说明这里的春天总是来得比其他地方晚,这既是对自然现象的客观描述,也隐含了诗人对北方春天姗姗来迟的感慨。
次句“二月垂杨未挂丝”,进一步具体描绘了二月份时,五原地区的垂柳还未抽出新芽,枝条上尚未挂上嫩绿的细丝,这与中原或南方地区早春时节杨柳依依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强化了北方春天迟来的特点。
第三句“即今河畔冰开日”,笔锋一转,描述了当前时节五原河畔冰雪初融的景象。这一变化不仅标志着冬去春来,自然界的复苏,也暗含了时间的推移和季节的更迭。诗人通过这一细节,巧妙地展现了北方春天虽迟,但终将来临,本应心情畅快,盼春,春终于来了,但若是与末句相连读之,便不是此意了,“正是长安花落时”,则将视线拉向了远方——长安,想象着此时的长安已是春花凋谢、落英缤纷的暮春景象,终究是无法忽略的时空差距,故乡花已落,边地还未开。时间之远也就是空间之隔,空间之隔,却是思念的不舍。“思念”是最终想说的,却极尽笔墨说了边地情形,边地与故乡差异越大,思念越浓,这,就是“曲”。
再如杜审言另一首《渡湘江》:
迟日园林悲昔游,今春花鸟作边愁。
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
这首诗蕴含了诗人深沉的感慨与思乡之情,却以对过往美好时光的怀念起笔。
首句“迟日园林悲昔游”,以“迟日”(即春日)为背景,描绘了园林中本应充满生机与欢乐的场景,却因“悲昔游”而蒙上了一层哀愁的色彩。诗人回忆起过去在园林中游玩的欢乐时光,如今却只能独自面对这春日景象,心中充满了对往昔的怀念与悲伤。
次句“今春花鸟作边愁”,进一步将眼前的春景与内心的愁绪相结合。春天的花鸟本应是生机勃勃、赏心悦目的,但在诗人眼中,它们却成了引发边愁(即因远离家乡或边疆生活而生的愁绪)的触媒。这种以乐景写哀情的手法,更加深刻地表达了诗人内心的孤独与哀愁,以乐写哀是诗家常用的“曲”笔。
第三句“独怜京国人南窜”,直接点出了诗人的处境与身份。他本是京城之人,却被迫南窜,远离了故土与亲人。“独怜”二字,怜惜自己,亦怜惜同病相怜之人。
末句“不似湘江水北流”,则以湘江水的北流为喻,反衬出诗人自己无法北归的无奈与悲哀。湘江之水尚能北流,而诗人自己却只能南窜,这种强烈的对比,更加凸显了诗人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司空曙有一首《江村即事》: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这首诗描绘了一幅宁静而闲适的渔家生活画面,充满了自然与生活的和谐之美。
首句“钓罢归来不系船”,直接展现了渔人归来的情景。他垂钓结束,满载而归,却并未急于将船系好,而是任由它随着水流轻轻摇曳。这种随意与自在,透露出渔人内心的宁静与淡泊,仿佛他已经与这片水域、这条小船融为一体,无需也无惧外界的束缚与牵绊。
次句“江村月落正堪眠”,则将时间推移至夜晚,月光下的江村显得格外宁静而祥和。随着月亮的西沉,夜色渐浓,渔人感到正是安眠的好时光。这里的“正堪眠”三字,不仅描绘了渔人疲惫而满足的状态,也暗含了他对这份宁静生活的珍惜与享受。
第三句“纵然一夜风吹去”,诗人笔锋一转,设想了一个可能发生的情况:即使一夜之间大风吹起,将小船吹得远远离去,也无需担忧。这种设想虽然带有一丝不确定性,但更多的却是对自然力量的信任与顺应,以及渔人内心的从容与淡定。
末句“只在芦花浅水边”,则是对前面设想的回答与安慰。即使小船被风吹走,它也只会停留在芦花丛生的浅水边,而不会远离这片熟悉的家园。这里的芦花浅水边,不仅是小船的归宿,也是渔人心灵的寄托,象征着他对自然的亲近与依赖,以及在这份依赖中获得的安宁与自由。
诗中对“江村”是满满的喜爱,却只以一小事写之,日常情趣盎然。
在生活中,一个人气愤极了,反而会发笑;悲哀极了,反而会唱歌。如柳宗元所说的:“嬉笑之怒,甚于裂眦;长歌之哀,过于痛哭。”
文贵曲,或许是我们的情,本来就曲径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