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公记
搞活
一
平淡的日子、不快乐的日子,一样会化为往昔,化为追忆中的流金岁月。
小白狗粉红的鼻子像块橡皮,嘴里咬着一只比打火机还大的蚱蜢,站门边不出来。它歪着脑袋看我,两眼一片无邪。另一只小黑狗躺在路边的草丛里不动。回来的时候它还是不动。蛇被压扁,留一道板结的线状血污。一只蝴蝶竖着翅膀停在不远处。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站在两幢屋子间的小路上,他穿一件松松垮垮的衬衣,长裤的扣子没扣上。他目光呆滞地看我骑车而过,两只手捏在一起。路边一个老人提着塑料袋在走,她蹒跚的内八字,像前年遇到的另一个老人,也是在这条上坡的路上。晒稻场上,晒起大红的沙发垫子和连衣裙,这是预备着秋天的到来。
到山深处,高音喇叭焊在路边的一根高杆上,两个,背靠背,在一条接一条的播放通知告示。乡间路上没有人,喇叭负责,仍然字正腔圆。县城里也有喇叭,没听过。
一个老妇人穿长袖衬衫,坐在树下,端碗吃饭。三五只鸡在她脚边琢琢点点。
另一棵大树下,一个老头跨坐一条长板凳上,编笤帚。板凳一端绕着白色的筋绳,老头右手握一把高粱杆子,用指头吃力地分着股。他左手抽出筋绳,交叉箍绕,就要编好手上的这一把。长板凳后面放着一把柴刀和两把已经编好的笤帚,笤帚并不大,手柄上,白色筋绳绑扎了好几道,看着结实。老头说这是人家让他编的,十几分钟能编一把,卖到市场,十五元。
笤帚扫水泥地的声音,以前经常在清晨听到。母亲在院子里一下一下扫,沙沙之声渐渐到了我的窗外,我在懒觉,半梦半醒的不起来。母亲慢慢扫,沙沙沙的扫过去,不喊我。
2023-08-27
二
整个下午,我见到的狗都在睡觉,它们见我来,纷纷不睬。
有一只仰头看我一眼,懒的啊,都懒得敷衍我这个生人,也不叫。唯独这个村子的宁静不一样,它不仅根本没有狗,也没有找零食吃的鸡。我原以为会有一条路,通往我熟悉的另一个村庄,拐了几次去找,都没有。一个老人在烧藤蔓,烟四散。一个老人荷锄而归,转弯不见。一个老人侧坐小凳子上摘豆子,边上晾晒着几件蓝布的旧衣裳。还有一个老人出来,站在屋檐下看我,不讲话。
一面墙边,簸箕的边框已经掉落,只剩一张底,像个圆形的凉席,靠在窗下养老。它原先当然是轻盈的,碧绿的,来到这户人家,让干啥就干啥,它被使用了很多年,晾晒过这家人一切需要晾晒的东西,辣椒、萝卜、黄豆、大白菜、换季的衣物等等。它终于活到,和人间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了,它已倾其所有,像一个萎顿脆弱的老妪,正在安于腐朽。
簸箕下面是堆放的几根废木料,一条旧毛巾铺在上面,睡着一只小猫。猫太小,又不动,半天才看到它,才看清这是一只猫。它头大,毛黑白,枯干的往外张出来。它醒来,犹豫一会才确定要跑,也不跑远,也不跑快,它后边的一条腿总是悬着,看我的表情是微微的惊恐,没有一丝的好奇。我去别处转了一圈,小猫仍在原处,仍是一样的睡姿。它边上的双开木门是合上的,春联泛白,没有上锁。
好多人在一个人干活。或田间,或屋前,锄地摘菜剥豆子。
只有一个在绣花,那是在一个偏僻村落的尽头,没有路的山坡上,一户人家,一个五十开外的妇人坐在门槛上,安安静静的埋头绣着,身后一个老头子在吃饭。客厅墙上,左边是伟人标准照,右边是松鹤延年的大幅中堂。
还有一户人家,几床布绳子捆好的棉被放在凳子上晒,凳子在屋子里,勉勉强强能晒到一点太阳。被子边上黑昏昏的,坐着一个老人,一动不动。应该是,没有力气抱到外面,把被子摊开挂起来晒吧。
2023-10-15
三
山间白云,软得入口即化。
过摇头岭,到郭冲,路尽头是一条铺满竹叶的小路,再走是凉飕飕的山。路上,见到河边废弃的烧烤营地,留下的箱式厕所还能用。见到1996年的土地庙,供台铺方形白瓷砖,干净的别扭。一围清幽的红砖小院里,搬出一张小桌子,一个粉红毛衣的小女孩在写作业,老奶奶穿蓝背心,坐小板凳上陪她写。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一个人在家,他在晒场玩鞭炮,炸一下,捂一下耳朵。
一个颤巍巍的老爷爷,从菜园子里出来,拿小竹棍抵住栅栏的门,见了我,微微一笑。他的嘴瘪着,头发胡须是黑的。一个男子慢慢上坡,迎上来,老爷爷伸手,把一篮小青菜递给他。
一个老大妈穿胶鞋,在家门外洗衣服,草帽下的脸,有一张方下巴。她问我拍她家房子干什么,我说这个房子好看,是七十年代的吧。大妈说,是1980年的,那时候猪肉七毛钱一斤。我夸她记性好,她说这是我手里兴起来的,我当然记得。接着又问我拍这个干什么,晓得我不是国家的人,不能帮她修整自己的房子,老大妈一下子没了兴致。
上坡,迎面一辆电动车也上了坡,车上三人都十五六岁,男生蹲踏板上,冒头拿手机对外拍视频,微微胖的女生骑车,后面还带一个马尾辫的女生。三人正嬉笑,突然见了我,两个女生纷纷低下头笑,耳朵都红了。男生一脸的意外,没想到如此偏远的地方,上个坡,能看到我。
坡上一户人家,晒了两排床单,三四排衣裳,姹紫,嫣红,款式在乡间少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衣着时尚,披散着刚刚洗完的头发,自己走到路边小溪边,蹲下去,两手托下巴,闷声不动看水流。一会儿,床单飘摇中她妈妈走出来,年轻的妈妈身形修长,穿一身黑色长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下坡,走到了女儿跟前,蹲下去安慰她。
小奶狗太小了,它两只前腿刚刚能搭在我电动车踏板上,上不来。小奶狗又直了身子想跳上来,却咕噜一下往后歪倒,倒在地上也不起来,它四脚朝天,伸嘴巴咬我的鞋带玩,我脚一动,它松开,从车下钻过去,咬我另一只鞋。山野无人,家家门户静寂,我只要手一捞就能带走这个小宝贝,真是心动啊。
山里的老太太,坐在门里看我,一直看。没一会我折返,老太太还是看,一直看。她知道我会回头,她知道那边没有路,她知道我这样的陌生人,很多年才能来一次。
大叔在一棵开花的树下喂鸡,一群鸡围着他低头啄,他背着手,低头看它们。
一下午,七拐八绕进了好几个陌生的村庄,没有人在门前晒太阳,除了一个老头子,一个人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
2024-02-14
四
五一,天晴。街上许多人,许多车,许多陌生的脸,短裙,汉服,没见过的新式衣裳。
上运河埂。春雨昨夜才停,水涨上来,粘稠得像黄泥巴汤,有人游泳,有人在花丛边和闺蜜拍照。
下山口大桥,到晏公,左拐一个岔路进去。
没多远,是一大片水田,沟渠里流水哗哗响。白鹭的背上还有黄毛,一大群,若无其事游走在稻草人边上。稻草人不是稻草绑扎的,人家直接把一件红衣服挂在木桩上,撑开,连我一开始都看错。
四周都是山,鸟本来不大飞,不大叫。我停下张望,它们倒飞起来叫,叫声有混响一样,格外响。一只从我头顶飞过,清清楚楚看到它肥白的小肚子和交叉的腿,是灰头麦鸡。
我慢慢溜着电动车,四下看。
右手边是山,不时有积水溢过路面,流向左手的溪流,溪流那边,绿树阴阴,不远也是山。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后面慢慢跑上来,他看到我,停下脚,看我在看什么。他用手表和家人打电话,说他不走小路了,自己过去。少年穿橘红色上衣,说完继续跑。他奔跑的时候,轻捷的像一匹小鹿。
突然看到有淡蓝色的羽毛在动,一惊,赶紧停下。
一对红嘴蓝雀正在对面的溪水边洗澡。一只察觉到了我,长尾巴一翘,飞入树丛的浓阴里,另一只大大咧咧,居然不飞,它一下子把红脑袋扎进水里,摇摇甩甩,翅膀弹开,洗得水花四溅。我从未在野外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这么好看的鸟,生怕这只也走,没想到,它连洗了好几下,还若无其事的晒太阳,还湿淋淋东望望,西看看。看它的那一刻,像梦。
回过头,那个少年,早已经不见了人。
慢慢到村落。
看到晒燎草的两个老妇人,两个蹲在半山坡上,隔得远远的,一边说话,一边抖开绵软的稻草,均匀铺放好。
看到一对溪边洗菜的母女,女儿可能是回娘家吧,她拎着一只肥鸭的脖子,拿小夹子一点点的褪毛。
一对老夫妻,并排坐红砖屋檐下,一个挑豆子,一个削莴笋。三只老母鸡,窝在水泥地面上不动,一群小鸡仔在榆钱树下跑。
突然,又是突然,在一面矮墙下看到那个少年的橘红色上衣。绕过去,见他正坐一个小姑娘的身边。小姑娘年纪也不过十三四岁,圆脸长发,白色毛线衣,一条花睡裤,清清爽爽。少年来之前,她大概在院子里写作业,木头板凳放倒,垫一个坐垫,板凳边放一盒奶,还有几样袋装小零食。他俩说笑,小姑娘用拳头打,少年不还手,也不躲,低头笑。
他俩突然看到我,一下子都俯下身,还是笑。没一会,小姑娘转回脸看我,笑得手捂着嘴。
这个少年,一口气跑了有两三公里路,来看那个小姑娘。
又到了路尽头,水泥路终止的地方,一条泥土小路转向山间。
见到养蜂人废弃的蜂箱,二十多个,一只蜜蜂也没有。见到一个老妇人在厨房边坐着,不动,不看人,只盯着一小块地面出神。
见到十几座小桥,见到回家的年轻人,见到去田里打农药的人,见到采茶的人。见到晾晒的泥鳅竹篓子,老竹竿上的腌菜。
见到一个水龙头哗哗喷水,水池里是午饭的碗。老屋子里出来一个中年妇人,我说这不浪费呀,她笑,这是山上下来的山泉水。手一指给我看,这池里流出的水,接了一个管子到水缸里,水缸埋半截,在菜地里。确实不浪费,还能浇菜地。
往回走,停停走走,一路看不够。
突然听到电动车的声音,却是那个圆脸小姑娘,在送那个少年回家去。小姑娘红红的脸,披着头发,车骑的飞快,他俩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黄昏的山路里。
绿阴满山,那一刻,像梦。
2024-05-01
五
转弯,一路上有荒废的农田,禁挖冬笋的木牌,沟渠里洗蚊帐的男子,成群的红蜻蜓飞舞在向阳的田间。田间有一面轻纱窗帘,红艳艳挂着。
路尽头是山。山里七八户人家,还有几间老房子,上面留着斑驳的标语,语录。一间堂屋的正上方,白粉刷过,依然能辨认出从前写着“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一个男子,穿了胶鞋,肩扛一袋什么东西吃力地上山。问他路,他说这里没有路了,要是翻过山去,那边是茶冲,我们这里是胡冲。
一个小男孩,三四岁,从自家老屋里走出来,站门口呆呆看我,眼神里满是好奇、开心。我走近了,他七十多岁的奶奶从边上的屋子里走出来。
2024-06-12
六
三点半出门,天闷热。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巷子口等人,她个子不高,短发圆圆脸,两手勾在背带上整理双肩包,嘴里叼一袋水奶,轻轻荡。
上运河埂,再由山口大桥往东。没有风,河水像粘稠的酱油,一动不动。河埂上一路有人烧纸钱,道边一堆堆黑色的灰烬,一阵阵青烟,是亲切的。有人蹲在那不语。有妇人跪着默默言语。有老爷子在分纸钱,他面前有七八个纸堆。有一家人,难得有少年来,少年长袖长裤,笔直站着,向火焰鞠躬,之后让一边,另一个小一点的少年站过来,也鞠躬。
中国人讲究家教,当父母的以身作则垂范子弟,多多少少总有遗憾,做的最好的,恐怕要数祭祖。时间一百年一百年的过去,无论贫贱,这点心意没断过。我们所有的节日都是为自己过,让活着的人更快乐,吃了饺子吃元宵,吃了粽子吃月饼,甚至清明节也能捎带着踏青游玩一番。唯独中元节,是不折不扣的为别人过。
转入一个村子,三四排电线上高高地落满了燕子,约摸上千只。不时鞭炮响,响一下,它们飞一下,一会就飞回来。大多数燕子并不飞。树下有个小店,店前摆了纸钱元宝,老奶奶脸色白净,衣裳清爽,一个人正在忙。
又看到一个老奶奶,打了伞,斜挎一个蓝布包,慢慢出了门。她身后的小别墅里,有个中年男子低头在忙。我感觉这是母亲过来看望儿子。
天还是闷热,青烟飘浮在半空。田间有棕色的毛绒大狗熊,人一样躺在草堆上,有孙子不要的玩具刀,挂在竹竿上驱鸟。一个赤膊大叔,在田边的坟前烧纸,烧完点一盒冲天炮,砰砰响完了,他背负手,还站那。
快要进到山里,山里一辆电动车骑出来,一个妇人带一个妇人,后面的妇人侧坐着,长裙不到小腿,她嘴里在嚼着什么,手里捧的,没看清是葡萄还是大枣。她俩应该是姊妹,特意回娘家来的吧。
实在热,我也回。小店里的那个老奶奶已经闲下来,她坐一条长凳上,捏一只雪白的梨子在啃,脚边趴一只三花猫。
过榔树口,见一个少年单手骑电动车,还架着二郎腿。一个光脊背的老人,扛一把锄头一个镐头,颤悠悠靠路边走。半山间是正在修建的隧道口,那里停一辆橙黄色的挖土机,一个男子沿之字形土坡往上走。
折向城东,一个又一个小区外的围墙下,又看到许多人烧纸钱。
2024-08-18
七
黄绿相间的稻田后面,有一片幽暗的松林。
一个老头子从田埂上走到松树下,他抬头看,不晓得在看什么,也没有鸟叫。看看汗迷了眼,老头子两手拿着T恤衫的下摆,撑开了,擦脑门子上的汗。另一个老头子飞快地骑三轮电动车,他青色的半截袖衬衫没扣扣子,露出黑黢黢的精壮的胸膛。老头子遵守交通规则,还戴了一个头盔,他把黑色的塑料面罩放下来挡太阳,看不出长什么样子。
老太太右肩扛一根木拖把,把捎那里挂一个大塑料桶,她左手还拎一个桶,小一点。天热,小路白晃晃,老太太那么的站着不动,她眼前是一个长长的坡,转个弯就能到家了,可是她现在走不动了,站着歇了好一会。
我的电动车骑到水泥路的尽头,长满狗尾草的一条岔路上,有一排遗弃的老屋。看到结婚照,摇摇车,奶粉罐,看到留着被子的床,窗台上装满纽扣的小盒子。一扇门上,贴着打电话的成龙,两面糊了报纸的墙上,分别贴着杨钰莹和张柏芝。她俩都是鹅蛋脸,长头发,脸颊丰满,看一眼都是甜的。
走出来,听到有人大声说话,再骑,看到山,一片翠绿的竹林下,水泥砌了台阶,一面长方形的小池留住青蓝色的山泉。一个老人坐竹子边发呆,身边有一杯茶。一个老人跷二郎腿躺着,手遮着眼。一个老妇人蹲着洗一只鸡,鸡肥得像大鹅。一个妇人洗菜,另一个妇人在她对面洗衣服,说话的就是她们俩。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住在咸丰四年(1854)的老房子里。老人一生未婚,我见到他时,他打着赤膊,说这里夏天不热。
这房子原是邱家祠堂的一部分,解放后土改,分给了赵家。屋子不小,有天井,有厨房,有厢房,有后院,青石台阶雪亮,一把几代人用过的紫铜水壶至今还在用,漆黑,拎起来沉沉的。房子实在太老了,虽然屋顶修葺过,房梁加固过,看去还是有风雨飘摇之感。赵家有一个儿媳也住在这,是那个老人的嫂子。嫂子住前面,她家堂壁上挂伟人头像,边上是五代合影,伟人居中且更大。一个电子壁钟停在九点。壁下靠一张小木桌,上面铺了塑料桌布,摆一个搪瓷圆茶盘,盘里倒扣几只小玻璃杯,杯底上再覆了一张小小的蓝布,很是细致。说起来,住的如此偏远,除了子女们过年时回来看看,日常是不有人来的吧。
这个下午,还意外地爬上一座采石场,看到一座被削掉一半的山。站在那,感到自己渺小,感到空旷的巨大的沉闷。人在野外,却觉得压抑。罕有。
2024年09月08日
八
那栋两层小楼,马赛克的外墙是九十年代的,门前是一小块黑漆漆的水泥晒场,边上一个水池,没有雨棚。好几次,我在黄昏时经过小楼,水池边总能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要么在洗衣服,要么在给水桶上水。我看到夕阳的绚烂光芒,一次又一次,空荡荡地落向她和她的家。
隔壁家的人,把方桌搬到院子里吃饭,只是日常的吃饭,没有人喝酒。人多了坐不下,三两个妇人捧碗在一边的矮凳上坐着吃。不过年不过节的,一大家子人还能这样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已经不大容易看到。
2024年09月12日
九
秋光自天而降,清亮,凌冽,又纯净,像窦唯年轻时的嗓子。喜欢窦唯拖着长音的高亢呐喊,松弛,有力,仿佛迎着金色的秋光,往天外飞。
秋风清凉,微微有寒意,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伸向远处有些模糊的山,到山脚下,路叉开,一边是一片小小的村庄,另一边也是,但更小。路上没有人,一路有桂花香,绕来绕去,香如故。一家门前晒绿豆,一家门前晒红豆,还有一家是土房子,新换了瓦,长板凳架竹栲,晒雪白的棉絮,门前几个人影在远远的树阴里晃动。
一个老妇拿长长的布绳子系玩具车,车上坐一个哭鼻子的小男孩。另一个小男孩跪在滑板上往前冲,他身后是一个小姐姐,七八岁,粉红色的衣裙,粉红色的脚踏车,抿着嘴追。正打量一扇老墙上的窗子,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静静等我走,再去扔掉手里的果皮。那扇窗下,篱笆围着几只鸡。
一个老人坐着劈柴,十几只鸡围着他。一个打赤膊的男子蹲着收花生,他家后面是他哥哥家,他哥哥家后面便没有路了。一个挎一个塑料桶的老奶奶在摘什么果子。一个老头子拿皮管子滋滋呲水。一对中年夫妻站在齐腰深的池塘里采菱角,盆红草帽黄。
路上走来一个大婶,两手抱在胸前,项链戒指手镯,都是金的。另一个穿着像城里来的大婶,从自家门前下坡,缓缓走向她,和她打招呼,她应声,手不放下。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胖胖的小脸,提一个大桶在路上走,一只高大的德国狼犬在她前面飒飒小跑。小姑娘急了,把桶放下,把狗子喊回来,让它坐下。姑娘弓着腰抓住狗项圈,一脚一脚踢狗屁股,狗子也不躲,歪鼻子不吱声。小姑娘一手提起桶,一手带着狗,继续走。没走几步走不动,又把桶放下。狗子倒乖,不再乱跑了。
一条窄窄的水渠把山溪引向路两边的田野,田野大多荒芜,种了庄稼的地里,也有野草。好几捆乌黑的细毛竹搁在田间,拿红布条扎紧。路边有土地庙,神像瓷制,有三尊,个个手捧金元宝,对联写“上天行好事,下地保平安”。
回去时,看到有人从台泉寺下来,手里拿着苹果。去年见到的那位老和尚,今年更老了些,他好些日子没剃头,脸上更黑了。
想把每一条岔路都走一遍,想看到每一条路的尽头。就算是那些长满荒草的路,就算是那些不再回来的人,已经忘记的路。
2024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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