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山记
搞活
去幕山回龙湾公墓，一排排坟茔铺满山坡，我们慢慢往上走，拿一束花，去找爸妈。
看到许多墓碑上的脸。有少年，有一头白发的老年人，有人还是个孩子，有人孤单单。他们已辞别此地，只留一个名字刻在大理石上，他们默不作声，每一双目光都能望到山下的滚滚青烟。这是清明的后一天，烟尘里有许多人，站着蹲着围着，在一排写有十二生肖的水泥炉子里焚烧纸钱。
一个人，一生中遇到的人，大致是老师，老板，老乡，不外乎同事，同学，同伴，怨憎会，喜相逢，那人点头之交，这人漫长相随，亲人亲戚，邻居朋友，要么恩情一场，要么怨怼一场，总归会告别、走散、失去联系。
时间会一点点拿走曾经慷慨的给予，从纯真到热情，从快乐到健康，时间让我们忘记彼此的样子和名字，忘记说过的话、走过的路、做过的事。
越往后，时间拿走的越珍贵，苟活苟且这样的词，人到中年开始明白。越往后，要硬着头皮活，要厚着脸皮活，要磨着嘴皮活，直至肉身消泯，记忆归零。
必须要记住的人，是祖先。我们修家谱，撰墓碑，写祭文，编传记，以此对抗遗忘，以此希冀后人，能在时间的废墟中找到此生的来处，能在根系的庇护中得到血脉的皈依。
我们聚拢在爸妈跟前，献花，鞠躬，默立，之后说说话。爸妈不再像以前那样回应，我们仍然一个个说。近来我常常梦到爸妈，原来姐姐也是。
走下刻有太极图的水泥台阶，去烧纸钱。
我没认真思考过亡灵的意义，不知道神明在哪，对幽冥之境亦是一无所知，但扫墓而不烧纸，会愧疚，会想象父母对自己的失望。熟悉的火焰燃烧起来，熟悉的烟雾弥漫开来，花花绿绿的冥币在火焰中化为熟悉的灰烬和焦香，那一刻让我心安。死亡拿走生命，火焰焚化纸钱，这绵延千年的仪式自有它朴素的诉求，我不愿违背。这小小的一团火焰，仿佛一扇暧昧不明的窗，这时我们对着颤动的窗口轻唤，宛若窗后有人。
火焰中，絮状的青黑色灰渣升腾到半空，再慢悠悠沉落下来，沾附在头发上、衣服上、脸上，地上。一个女儿乖乖站着，她妈妈轻轻地帮她掸落，掸好了，女儿又帮妈妈掸。
我把每一张纸钱都烧干净，然后离开。
2024-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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