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坑记
搞活
出城西，八公里到枫坑，之前右拐去过小岭，这次左拐，不意在村里碰到一条老街。
入村直行二十多米，看到一间老屋，与县城里南门老街的样式相似，停下电动车，扭头又看到另一间，且门上钉有铁皮牌子，上写说明文字。
先到一家看，大门改成卷闸门，室内凌乱，住户年迈，一身环卫工人的衣服，说方言，说不清，也听不清，他家电饭锅里正冒出米熟的香气，一只白猫穿堂而过，怯怯地蹲坐，看我一眼，溜向后门。
出来，路口一老人捧碗饭在吃，来一老妇人和他说话，说说他坐门前台阶吃。
步行往东，看到七八处百年老房子，门边都挂牌，一个路口还有一面宣传栏，囊括了老街的来历、过往及各家各户的户主姓名子女信息，看得出作者下了不少功夫，应该是当地人，可惜没署名。宣传栏有不少年头了，板面褪色破损，可能平时这里没人来，后来也没有换新的。
又进一户屋顶已经坍塌的人家，没想到最里面还住着人。一个着围裙的妇人出来，提醒我老屋危险，要当心。她问我做什么，是不是要买这间房子，我说不是。
我自己四下看，见一个脏兮兮的细颈青花瓷小瓶子扔在院角，以为是酒器，瓶子上写“书画墨汁”，墨汁已用完，年头也不算久，我指头拈起来，打算洗干净了插一朵花玩。里面的另一位老太太看到，从小凳子上起身，说她还要。当然还她，放下。继续拍，拍到残留的黑板壁上写一行字：“不要拿人家动（东）西”。字迹拙嫩，却好像是提前写给我看的。
出来，继续走。一家门前，两个妇人在剖鱼剔鳞，一只橘猫乖巧地坐在一边，眯眼，不凑热闹。两个老人在一边闲聊，一个老人在屋里的小矮桌上吃饭，一碟菜。看看鱼，都不大，但肥。妇人说，这是野生小河鱼，我顺口说这个好。
一个老人问我拍这些干什么，我照例回答拍着玩。嘴快，又说，这些老房子将来没有了，人也没有了，拍下来还能给后面的人看到。老人靠着一辆三轮车，不乐意，说我太公在这里结婚，生了我爷爷，我爷爷在这里结婚，生了我爸，我也在这里结婚，生了我儿子，怎么会没人？
我一时语结，不知如何回答，心里是抱歉的，嘴上没说。老人说，你刚刚拍的那间屋子，就是我的，我就住在那。我说是不是那家肉店，门前有块大案板？老人说对，那是案板。我们家是杀猪的，以前啊，有个当兵的过来，好几天没吃饭，是我爸爸给他吃了一顿饭，还给他放猪的衣裳和小鞭子，他才从小岭那边出去的。他问了我爸爸的名字，说将来来报答，我爸爸问他的名字，那个当兵的不说，说我知道你的名字就好。还有部队问我家要过马草，开了票据，说能顶公粮。
我听着不是很分明，老人带我去他家。他家门前的牌子写：肉店——此店是王树生的哥哥王松山开设的。王松山于1948年2月生王新宝，王新宝生二子，王小林、王金林。王松山一家在皖南事变后曾掩护新四军将士从枫坑突围；解放时，解放军进驻枫坑，曾经向王松山家借马草，有柴草票为证。我说啊，你就是王树生。老人微笑，说是。又问那个票还在吗？王树生老人说在儿子那。
进了屋子，一股浓郁且熟悉的气息漫过来，那是久不通风的老屋子特有的，其中混杂着木料霉朽气和泥土的腥气，浑浊的像鱼缸里很久没有换水。
我说这屋子可不小，老人在我身后感慨，以前是不错，1966年都给破坏了，东西让人家搬走了，空掉啦。我问老人，那个当兵后来来过没有。老人说哪来了呢。没来啦。
屋子里极为凌乱，摆放最整齐的是一排农具，倒挂在门后，一根根锈迹斑斑。我说你还下地种田吗？就是自己种点小菜吧？老人说，我吗，是杀猪佬，但是要懂门道经呢，种地也不难。去年我收了3400斤玉米，600斤豆子，还收了其他的。要是不懂门道经，滑稽人滑过去了，懵懂人懵住了，懂了，地里不长草，种了豆子再种玉米，种了玉米再种豆子，也不难。
我赞叹，说老人家你七十七岁了身体还这么好。老人说不行，浑身痛，但是不能讲。我儿子他们听到了要讲我，他们喊我不要种地。
时间不早，告辞老人。骑车往东，见到一座小小的土地庙，挂了两穗五彩金钱，香炉是一只搪瓷缸子。往前无路，左一片油菜花，右一片油菜花，开得亮晃晃。
老街不长，却只看了一半。另一栋老屋也有意思，它住过一位喜爱书法的人，满屋子大大小小贴满了字。这人刻过的印章留在壁间搭板上，半架子书用纸壳盖着，二十多只毛笔，插在三个瓷筒里。一架老式梳妆台的玻璃上，他写了一幅佛经贴上去。
他的字，不是江湖体，颇有个性。二〇一六年春天，这人抄杜诗，自题“丙申二月初四日，天雨。家中米将有二餐可食。录杜少陵二首于枫上并记”。
匆匆看看，匆匆回。上省道，买了路边的枇杷，二十元只有六七个，实在贵，小伙子说是九华山的。风大，看到一顶吹落的帽子躺路边，绒绒的像奶牛猫。
水西山的工地上，春节后一直没有工人来。算卦的老师傅面前坐两个小姑娘，另一个今天没出摊。
202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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