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小岭村。
半路的水杉树下,一群穿红色运动裤的妇人热热闹闹,纷纷拍照。一个穿背心布鞋的妇人背着手,远远向她们走去。红裤子揪了绿化带里的绿植,阔叶的细条的,一小把的握在胸前,收了下巴,对着镜头微笑。
穿布鞋的妇人只是看,近了,到栏杆那靠着,远远望着。
○此地无人已久。
古檀树下,几面青幽幽的圆润大石围着一面矮茶几,茶几也是青石堆垒,不用石灰水泥,一样稳当。另有一面厚石靠着老树,像暖和的靠枕。古檀前一弯浅浅流溪,水里一条怕人的蛇突然游动,它摇着曲线到石板桥下,往卵石壁角里钻。也可能是黄鳝,约一米长,黄溜溜,圆滚滚。
向里走,一面照壁上方嵌白条石,刻“芥子园”,落款是转赠。刚刚转到照壁后面,两只土黄色的青蛙,火柴盒那么大,啪嗒啪嗒,一前一后跳,落向一潭有石阶的古井,井水青蓝色,微微混浊,像化开了肥皂的浴池。杂乱且深的草木间,有两排徽式小楼,白壁黑瓦,高高的马头墙,这应是客房,留人小住,如今门窗紧掩,爬上了暗红的藤蔓。
一对褐色的木格门前,空地上开满细碎的紫色小花,花丛茎长,挤挤挨挨,开到台阶那便停下了,台阶那生了零星的草。
再后面,是雾霭蒙蒙的高山。
慢慢走出来,见一棵树上钉了一块木板,笔法冷硬,上写:“禁令 重申严禁挖春笋及在春游期间,请各位游客不要随意所有的一花、一木,否则重罚,务请自尊。 古檀山庄 宣”。
左右望望,果然一大片斜斜的山石缝间,一根根种了许多细枝,直直往上挺,有的曾被修葺,婉转出造型。
○在村里绕。
狗子懒,睡得像一团丢弃的布,黑的黄的,人来不吠。白鹅带一群花鸭子在水里绕,绕去一丛黄花边,嘎嘎扇翅膀。
见到用卵石铺路的老人,见到高出院墙的月季,还见到两座土地庙,有横梁有立柱,腿般粗,一横两竖搭在前伸的檐下,如此郑重的规制,别处皆无。
村里有一条卵石小路伸向山脚。
颠颠骑进去,约两百米,一户人家的棚子下,一个妇人坐在轮椅上。问路时,里屋出来一位正在择菜的大哥,说这条路是古道,你的电动车过不去的。
还是往里面去。路窄,只能过一个人,过了一小片菜地,坡度缓缓抬起来,路两边都是青檀树,阳光一条一条漏下来,阴凉凉。
看到山石台阶,下车走,走走停停,一个人发虚,不敢冒进,到底折返。
去时,菜地附近有五个妇人站那聊天说笑,没想到我磨蹭了好半天,回去时她们还在原地。
一个大姐笑嘻嘻递来手机,请我给她们拍合影。之后说,感谢帅哥。
天晓得,我不是帅哥已经许多年,听了还是开心啊。
○林木斑斓,白云浮动,深山里半晌不见人。
上坡转弯,下坡转弯,不觉走远,见到路边一排砖瓦平房,门前晒秋衣。
黑猫趴在一堆干柴上晒太阳,见我停下,抬起黄莹莹的两只眼睛,眼里是警惕、怀疑、一点点的害怕。一个白发老太太从边上背着手缓缓过来,看小孩子一样看这黑厮。
我夸猫好看,又问房子是哪一年盖的,老太太微笑点头,说一九八四年。
瞥见客厅。客厅中堂挂一幅迎客松,下面一张八仙桌,两壁上整整齐齐挂满了国画。老太太说,进去看吧。画的是老虎、奔马、梅花等等,还有几幅人物,是目光炯炯的孙思邈与仗剑的钟馗,都上了色,运笔堪堪入门,线条倒是格外认真。说话间,一边卧室里走出一位老人,瘦削无须,眉目和蔼,神色如沉沉老玉。老人微笑,称这些是他画的,才刚刚学着画,画得不好。老太太补一句说,前两年不是防疫嘛,出不了门,他就在家画画,也没人教。
进了卧室看,仄矮的屋子里,上上下下挂满书法,长幅有苏东坡的赤壁怀古,单幅大字有龙、佛、宁静致远等,另有一些箴言诗句,写“须交有道之人,莫结无义之友”“别裁伪体见风雅,遍谒名山适性灵”之类,字体优劣不论,热忱倒是扑面而来。
卧室临窗有一张窄桌,一边堆放两尺多高的书籍杂志,一边是杂物,墙上贴明信片大小的印刷人物像,伟人居多,另有列宁。我轻轻赞一声,好多书啊。歪头看书脊,有周易、奇门遁甲。
老人微笑,我这哪有什么书呢。他伸出三根手指说,我只念过三年级,后来再没读过书。老太太看我说,你看看他好大年纪。我看看老人,快八十了吧,嘴里问,七十?老太太开心,小了,再猜。八十?老太太笑,还是小了。九十?老太太摇摇头,那也没那么大,八十五啦。说完望着老人,眼里是笑。
老人腰直直的,还是淡淡微笑。听我问起,说住在这里呢,空气好,又轻指一下老太太说,她是下坊人,离这里三十华里,近的很。她七十多岁了,比我小。
我们一起出门,站在门外晒场上。黑猫轻捷地跃过青石台阶,刺溜一下溜进屋子。
我问路,老太太说,往前再走,就到南陵县啦,右拐到许湾。我道别,两位老人并排站在屋前,看着我,微笑点头。
搞活 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