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三年的个人随想

学术   其他   2023-01-02 07:47   北京  

随着防疫政策的转变,疫情进入了新阶段,但回忆疫情这三年,还是有很多思考。

回忆疫情的发展进程,让我有过太多人生中的新体验。2020疫情刚起,开始学习如何在家办公,第一次组织的连续三天的集团视频会,从早到晚不停歇,我作为一个串场的主持人,感觉不但不能走神,连吃饭和去洗手间的时间都很紧凑。那段时间连续的居家办公,加上自己做饭,我还写了篇居家办公的心得。疫情虽貌似危险,但自己那时对疫情的理解还非常肤浅,潜意识甚至认为是轻松有趣的生活新体验。

频繁往返北京深圳总会中招,某次因为同行旅客疑似阳性,下飞机后被拉到酒店强制隔离。这也是崭新体验,请同事送来一堆生活必需品,在酒店房间里健健身,开开视频会,不到一周就因为那个旅客解除疑似被释放。

2021年那年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新冠影响。除了不能出国,听到偶有密接,似乎整个生活都恢复了常态,大部分时间连口罩都不戴。看航旅纵横的出差记录,密集的和正常年份一样。

但到了年末奥密克戎来袭,航班的大面积不正常,深圳北京航班动辄取消,为了回家,我转道过杭州,转道过成都,辗转过多次,直到北京发明了健康宝弹窗这个补丁,我再也没有转机的可能,我开始学会了网上申诉。

2022年初,深圳遭遇突然的病例爆发,整个城市实行了准封城,我也下定决心结束了在两地往返的工作(实在是再也没法往返了),结束工作后我还有小半个月就被封控在深圳公寓里,这时候不用开视频会,天天看书,偶尔借核酸检测之机溜出去,拍下了好多这个超大城市暂停的照片。

辗转西安回京,遭遇了毫无道理的居家隔离,心情糟糕,和各种机关打电话投诉,才理解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又可以随便按对你最不利的方面解释的叫做规定的东西。

回京后也并不是结束,正常生活了没几天,儿子学校就开始停课,陪小朋友上网课,既看到他视力的不断下降,看他上课状态又时刻让人想起自己视频会议时的心不在焉。时间安排上感觉充满了不确定。没事时一切正常,但就是困在这个城市里,遇到很多人突然消失,实际上就是关在家里七天不能出去。大家都互相鼓励,过完最重要的11月,一切都会好的。

11月开完大会,尝试着回了趟西安,代价昂贵,又遭遇熟悉的健康宝弹窗,然后解锁了“洗码”新技能,被迫飞去杭州小呆一周,过程中忐忑不安,最后勉强归来,归来后还做了一周自我居家隔离。算了下,一个健康人离开这个城市再回来的代价是十五天的隔离,感觉此时真是负面情绪的最顶端,面对沟通交流高成本确定性和时间安排的极不确定性,对经济极度悲观,感觉防疫政策如果是这个强度,什么行业都不可能再正常经营和恢复再投资。

12月初,突然放开了,北京恰逢奥密克戎爆发,尤其严重,大多数人在头两周就中招了,我们也是全家皆阳,但所幸的是症状不重,发烧三天后,我就已经咬牙半夜起来看世界杯半决赛了,到决赛时刻,我已经感觉自己是个身体正常的梅西粉丝了。最近日子,虽然医院、殡仪馆还有不少坏消息,但是大街路上,可见的车多了,快递也恢复了准时准点,感觉城市基本正常了。

这三年的经历让我产生了一些道理总结,在这里记录一下,算是一个自己和自己的讨论。

第一条是我们其实摆脱不了经验主义。

经验主义是经常被批判的四个字,但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无所不在,到处成立。作为人类,我们似乎只能从过去的经验中学习。

2020年初,我还去了趟香港采购了批过年给家人的礼物,当时内地一切如常,但香港已经感觉如临大敌,高铁站有广播不断的提醒大家,如果有发热且去过武汉的乘客,请主动和车站联系,一下让人联想到SARS时的气氛。

香港对SARS的记忆深刻,所以反应很灵敏,后来看内地也是如此相同记忆。

我们遭遇的上一个严重的公共卫生事件就是SARS,所以一开始确定是传染病后,大家以为武汉的故事就是2003年的北京,全国迅速都进入了严防SARS的模式。这个经验根深蒂固,似乎SARS就是这样根治的。我们隔离,我们小心,等到半年后,病毒就会自动无影无踪了。

经验主义实际上是一种路径依赖,因为有SARS的深刻记忆和防控经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隔绝了我们思考与病毒共存,思考放开的可能性。但换个角度想经验主义也是人性,其实挺难改变的。大家只能尽可能的多有多样化,而不是单一绝对化的经验,或者组织有多种经验的人共同决策,才能避免经验主义对我们的桎梏。

第二条是不能只看总量,不看结构,边际上总有些群体受伤最深。

有一句流行的话说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但是现实中时代的一粒沙不是平均落到每个人头上的。作为群体,我们总是以不同的结构展现在不同的事件上的,所有事件的冲击,总是结构外层的人感受强烈,里面的人泰然自若,大家感受完全不同。

拿防疫政策影响说,我因为往返两地,对健康宝弹窗极其敏感,深恶痛绝,但后来在北京不出去的时候,就丝毫感觉不到他对我的影响。频繁的封控,居家,很多外向经济遭遇巨大打击,发工资的老板突然没有了公司收入,度日如年,但是固定领工资的人就感受不明显,似乎就是在家办公和出门办公的区别。很多行业觉得封控下我还能再坚持好几年,但影院,航空公司这些行业可能已经亏损到全行业关门的边缘。上海封城的时候,被封的人群除了感受到对病毒的恐惧,切实感受到的还有封控的不便,这和上海以外的人纸上谈兵的讨论不同的防疫策略,感受完全不同。

思考结构的不同导致对大家影响的不同,其实会对实施策略有更全面的认识。奥密克戎刚一来的时候,似乎网上还有很多地域争论爱好者,说某地管控能力强,能控制住,嘲笑某地管控能力弱,明显以自己是木桶长板自居。但恰恰因为在一个木桶里,实际上结果是由最短板决定,我们总体防疫策略能否持续,都得以最短的那块板能执行来评价。如果短板不能执行,那么早就应该思考有没有更合理的方式。

自上而下思考结构问题太难,太粗,很难考虑周全,很难想象所有情况。自上而下的管理都讲究分类,但只要有分类,分类的边界就有误伤。如果是要保证每个人都不掉队的现实社会,可能需要有很强的自下而上的方式补充,在微观层面,自下而上才能产生自发救济。

这次疫情让我更加感受到计划经济的不可行,即使在这么先进的大数据时代下,数据和算法误伤司空见惯,而且算法越复杂越黑箱,纠错越难。想象让一个算法,一个中心安排让所有人满意的计划经济,当然不可能,那种情况下或许99%的情况都ok,但是最后这1%异常情况会导致社会死机。

第三条是要实事求是,但要理解只有成年人的社会才能做到实事求是

2019年底我们去拜访了房晟陶老师,他说他发现人们太多时候就只是争论谁对谁错。这几年的社会现实,为他这句话做了很好的注脚。

这几年我们产生了非常多的对立情绪,产生了非常多可以让朋友间割席断交的话题。从开始的病毒溯源,各种疫苗的好坏,社会封控与精准防疫,出国的航班与管控,要不要进口特效药,放开封控是不是太快导致死亡人数剧增等等。

但很多话题的讨论只是基于创造出的对立情绪,缺乏事实的支撑,大多数人的努力都没有用来寻找事实。争论经常就是由谣言和误解开始,大家形成立场,选边站队,最后事实如何也不重要了,有的都是情绪发泄与谩骂。一个社会面对对立情绪,更要注重基于事实讨论的氛围,实事求是态度是解决对立情绪的利器。

但实事求是其实特难,甚至说,找到真实的信息,让更多人了解真实的信息,简直是要出于一种信仰才能做到。

真实信息的获得和扩散本身就是权力的一部分,信息也同样有平权问题。比如一个真实信息,让公众了解可能造成恐慌,我们该不该告之公众?一件自我的负面事例,被他人知晓出去可能动摇大家对于自我的信心,我们该不该掩盖?或者说这时宣传出去的人是不是别有用心?把自己放在这些问题不同的相关方立场都想想,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一个稳定一致的答案。

我们生活中充满善意的谎言,但善意谎言也会反噬。把自己放到被谎言欺骗的一方,你是否还会喜欢这样的谎言?如果知道你身边一个朋友总喜欢对你讲善意的谎言,你对他是否还有足够的信任?

真实发生的事情,不隐瞒的让大家都知道,本身是残酷的,对讲的人,对听众都有很高的要求。Ray Dalio写书说自己公司只雇佣成年人,所以公司极度求真,不惜把所有会议都录音和内部公开。这次卫生部门也说,每个人是自己健康的第一负责人,其实也是希望现实中能够少一点巨婴。很多人谈已经被国家保护了三年,同样是巨婴思维,他们闭口不谈被保护付出的代价,巨婴社会实际上是个双向选择。

民众和社会管理者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是不是仍然希望是子女与父母的关系?社会管理者所想象的,对民众负有父母对于子女的责任和义务,引导,教育,出于善意的隐瞒等等是否存在?

很多人欣然接受父母子女这样的关系结构,但即使这种结构,也需要思考,我们究竟是父母与未成年子女的关系,还是成年子女与父母的关系?如果社会群体的选择永远是前者,说明我们离走出巨婴社会还有很大距离。

第四条是对于大规模事件,削峰平谷就是善行

这三年学了一个新词,世卫组织说拉平曲线(Flatten the curve),特别有收获。

在我们日常的商业研究中也是这样,供给和需求(尤其是需求)除了总量需要研究,时间上也很关键,看来需求不大,如果集中在短时间爆发,也能创造瞬时峰值造成麻烦。

想起我们很多日常常见的创造峰值的商业模式,双十一,卖楼时集中开盘,供地时集中供地等等。

我现在感受是,真正能削峰平谷的商业模式才是善的,是为社会创造价值的,是可持续的。反之则是恶的,是利用人性的恐慌的,是投机的。希望以后自己能多用这样的标准去看待商业模式。

第五条是学习怎样和一群人沟通,自己可能要先有自洽稳定的强逻辑

疫情期间的社会是个好的实验室,仔细观察就有很多收获,比如怎样和一群人沟通?

和一群人沟通很难,沟通不了复杂的道理,因为群体表现出的理解和智力程度是由这群人里最不理智,最极端的人决定的。理性温和派沟通明白后往往就在群体中隐身了,最后你面对的仍然是极端派。

这时候不用沮丧悲观,想想金庸老爷子说过的,“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只要保持自己的逻辑自洽完整,重复重复再重复,最后尽可能多的创造温和理性中间派,就能很好的完成和群体的沟通工作。

这其中逻辑的自洽完整,其实非常重要。拿香港的放开案例看,疫情扩散和上海基本同步,而且当时内地媒体上要求香港全民强制核酸管控的呼声很高,内地似乎也对支援香港核酸检测做好了准备,但是香港还是抵制住了舆论压力,用相对更放开,更与病毒共存的方式调整了防疫方案。

香港方案虽然当时看起来不好,但逻辑上非常自洽,反而极端封控方案是缺乏长期逻辑的。

当德尔塔毒株肆虐的时候,新加坡反而放开了封控,总理李显龙在202110月有一段发言,大概就是讲虽然新冠很危险,但是新加坡作为一个小国,不能接受长期封控的代价,只能选择与病毒共存。

这套逻辑实际也非常适应香港。作为一个外向经济体,香港往来世界,往来大陆都需要签注,实际上和新加坡类似,只有尽可能开放的道理,没有封闭的选项,何况当时世界很多国家已有开放先例。最后看,选择最终共存方案的香港,逐步达到过渡到温和共存的目的,而当时严格封控住的上海、深圳,后来也都经历了这样的过程,短期看受了遍“二茬苦”,更重要的是经济还增加几个月的萧条期,未来需要更努力的补课迎头赶上。在香港放开过程中,我们能看到的媒体上对香港政府的群体质疑不断,现在回想,起码在这件事情上,林郑顶住压力坚持了正确的策略,堪称很好的政治家。

也有很多问题讨论是缺乏自洽逻辑的。疫情中经济学家李稻葵说,防疫让中国的人均寿命增加了十天。这个说法听起来就荒谬和缺乏逻辑的,先不谈这十天是不是都用在核酸和封控上,导致实际无意义,但从逻辑看,如果一个严重致病的病毒出现后,我们人均寿命反而增加了十天,难道不该想想为这十天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只片面宣传好处的新闻总是让人有缺乏逻辑之感,这样对群体的沟通,实际上是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你可以不允许我发表质疑,但我确实有选择内心不信的自由。而且长期看,我以后对李稻葵说了些什么,要说些什么再也不在意了,我觉得这就是和群体说话最坏的结果。

啰啰嗦嗦讲了这些在疫情中的思考,我想每个人,整个社会都会有很多类似的思考和反省,希望等到风调雨顺时,我们能利用好这些思考和教训,让这段疫情下的魔幻岁月不显得那么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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