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亚红|大炮坊(10/140)

文摘   文化   2024-10-18 06:01   陕西  









第十章

风很冷,天黑得如同人的黑心一样。杀人的不是光明,杀人的是黑暗本身,是人心对黑暗的恐惧。假如你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一个人,你被黑暗杀死或者说你被人心的黑洞杀死,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公平公道公正可言?!人常说,冤死鬼,屈死鬼,吊死鬼。我今天就做了这仨个鬼。不行,我心里还有很大的冤屈要申诉要辩解要伸张,尽管我已经身轻如燕、轻飘飘的了。但是,活人虽则艰难,但,活人有活人的好处。他们可以在光亮中自由自在地走,可以在田野里畅快地呼吸新鲜空气,想和谁说话就能和谁说话。我能行吗?啊?!我只能生活在阴冷阴森的黑暗之中。我的周围是那些游荡不定的阴魂。我对那些过去的人没话可说。我只想对我女儿说话。我要说我的不甘心、我的冤屈。我要她不要悲伤和难过,振作精神抬头做人。

我这一缕尚还温热的气,一蹿就蹿到了幽冥界。那里灰蒙蒙的,没有一点儿生机,只能看见磷火在一明一灭,只能听见凄厉的鬼哭,还有就是如风啸一般的叹息声,还有呵呵笑的声音。我走到城门口,门口站着的小鬼手里持着狼牙棒。人常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一没坑人害人,二没谋财害命,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心里坦荡荡的,一点儿也不畏怯。我只是想去问个明白,人都说老天公道着哩,老天睁眼着哩,我咋就被屈死了?我刚欲进城,那门上的涂着毒汁的铁钉就射了出来,将我打了回来。哎嗨,连阎王爷都见不上,我的冤屈怎么伸?

小鬼伸长了舌头,贪婪地舔动着血红的厚嘴唇,眼睛放出绿幽幽的光。它拦住我问:“哪儿来的?报到了吗?”

我说:“我是凤山县雍川镇申家村的蒲克义,报到是做啥呢?”

小鬼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它们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嬉皮笑脸地说:“连报到都不知道,就扑着来了?瓜娃一个呀。哈哈哈、哈哈哈。”

我气极了,说:“报啥到呢?我是来问个事情的。”

小鬼门又哈哈笑了:“还有这样的,扑到阴间来是问个事情的,你不知道这里是有去无回吗?嘿嘿,你以为你是谁?这儿是你这般的鬼乱闯乱进的吗?走,走,走远。”

我说:“哎呀,天地一理,人鬼同心。我是一个平凡人不差,但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刚巴硬气的汉子,我没坑没骗,我咋就不能来了?”

小鬼们说:“你们这些鬼就不知道?阳寿没到的人,阴间就不收。催命鬼以及黑白无常不去勾你的魂,你自己寻短见遭了横祸,阴间就没有你的位子。走,走,哪儿来的往哪儿走,说不定还有还阳的可能。”

旁边一个老鬼将我拉住说:“我看你面善,就劝你一句,赶紧走吧。寿数没到,人家不收。这个大门你进不去。那些被车轧死的、喝了农药的、上了吊的,都是横死。阳寿还长,阴司不收留。我看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竟然是这样,阳寿没到就赶紧回到身体里面去。我还是回去吧。我还是想活人的。尽管活人艰难,我要活着看着他们猖狂。可是,当我急急地赶回来时,我那个干瘪干瘪的身体还像干面条一样挂在那儿。我迅速从鼻腔里钻进去,等啊等。身体被冬天的西北风吹得硬邦邦的,没有一点儿热气了,身体硬得像石头,像砖头。体内的血液也凝固了,热气早已散逸完了。我在那具衰败的身体里蜷伏了半夜,等有人来将我的身体放下来,给我度一度热气,点一把火来暖暖我的身子,我也就缓过来了。我等了又等,五六个钟头都过去了,就是没人来。我还想活,就是没人来救我。在我的周围,聚集着那么多幽灵。它们唧唧喳喳咕咕哝哝,有的拽我的头发,有的扯我的耳朵,有的捏我的鼻子,有的搔我的脚心。它们都想把我从身体里引出来。可是,我还有一些希望。我以坚韧的毅力蜷伏在肉体里不出来。不出来就不出来,看你能咋么办?等啊等,耐心一点点被时间消磨着,仿佛一把木刀子在割锯着我的精神。东方已经有了些鱼白,一会儿,鸡叫了。鸡一叫,我知道我没有一点儿希望了。我完了!

我实在忍不住就从腔子里像烟一样冒出来,蹲伏在黑夜里的魂灵瞬间又显现出来。它们乐疯了,手舞足蹈,嘻嘻哈哈的。它们这是幸灾乐祸,这也是鬼的劣根性啊。他自己倒霉就想叫大伙儿一起倒霉。鬼也一样。鬼说穿了也是人嘛。为啥老是说,日鬼捣棒槌,鬼眼眼,鬼心思,鬼豆豆,鬼精鬼精的。每个人身上都有鬼,在明处是人,在暗处就是鬼。假若在明处我不能堂堂正正地做人,不能刚巴硬气地当人。那么,在暗处,做一个全知全能无所不能的鬼也不错啊。一想到我自己一肚子的冤屈,我就憋闷。我日他娘,鬼就鬼。看他谁能得很日弄我这个鬼来。哈哈哈,我终于成了鬼了。这样一想,我忽然轻松了很多。我一蹦丈二高,就像飞一样地伏在了我那苹果园子的房子上了。苹果房上那绿色的苔藓被冻得又干又憋成了干牛粪。干茅草像醉汉一样站立不稳,摇摇晃晃。我站得高,看得远。村子在我的眼前如一尊沉睡的大佛。唉。村子没有了生气,呆板而生硬。土地被水泥和钢筋禁锢住了,村子也病入膏肓了。

我终于看清了围在我周围的那些鬼们了。呀,真惨哪。它们一个个像从战场上下来的残兵一样不浑全了。有的没了手,有的没了胳膊,有的没了脑袋,有的没了身子,甚至一些已经成了烂片片,只是影影绰绰地一点儿身影罢了。凡是肢体模糊的就是被花炮烧死的,凡是身体残缺的就是被炸药炸死的。有的人被一声巨响炸得魂飞魄散,就连鬼也做不成了。我知道了,横死的鬼阴司都不收留,只能成了孤魂野鬼。它们如雾如烟,飘来飘去,游游荡荡。最熟悉的地方莫过于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最牵挂的莫过于曾经爱过、恨过的人。申家村的游魂野鬼实在太多了。人老几辈,从宋朝就传下来的花炮手艺,一年四季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惨祸。鬼们就无处不在无所不知了。它们聚集在村子周围,漂浮在村子上空,像一团团黑沉沉的浓雾一样笼罩着村子。甚至在夜深人静之时,在村子的角角落落,巷子口,碾子旁,炮坊,皂角树底下,十字路口游荡着无数的鬼魂。鬼们不想害人,也害不了人。鬼只是缠着你,迷惑你。要说谁让鬼缠住了,是他自己心里有了鬼。人常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己心里有了邪念和肮脏不堪的想法时,鬼就跟着你了。如果你心自清身自正,一身凛然正气,鬼见了都敬你三分躲你二里呢。人一旦心里有了鬼,一天到晚净干些日鬼弄棒槌的事情,鬼就来了。人的心灵深处,潜伏着一个个鬼,欲望是它们的触角。哎,我不说了,反正已经成了鬼,就一心自在地当个鬼算了。人世间没有卖后悔药的,我且走且看。

看见了亲人们我真想嚎啕大哭。我真想扑过去拥抱他们,亲吻他们。我的亲人们,在炮坊那一声巨响之后,在一股浓墨般的黑烟之中,在一团团挣扎着扭曲着的烈焰当中,健康的平凡的朴实的肉身就被死神撕裂成了碎片片。人活人,难得很。生命既沉重如金又轻飘如烟,说没气就没气了,连个物件都不如。物件完了,修修补补还能用,但人呢?一口气不上来,就得拉到火葬场去拉到墓地里埋了去。一想起这个,我不由得眼泪长淌。这时,我忽然听见有个女鬼在哭,几个阴灵飘在她的周围。我飘过去一看,是敬淑侠。我延庆哥的女人。唉,她是一个好女人呢。可是,好女人却这么短命。她死时不到四十岁,我知道,一切我都知道。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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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贾亚红,女,笔名丫丫,1975年生于陕西省凤翔县,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开始小说文学创作,先后在《延河》《牡丹》《绿洲》等杂志上发表了小说数十篇,2010年出版短篇小说集《窗外阳光灿烂》。现在宝鸡市凤翔区某机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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