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亚红|大炮坊(25/140)

文摘   文化   2024-11-13 06:00   陕西  









第二十五章

蒲克义念了个小学毕业就不再念书了。他知道,他生下来就是打牛后半截的。念几天书,认识几个字,只要不是睁眼瞎就行了。

蒲恭让和老婆年纪大了,做啥都没力气了。蒲恭让似乎一刻也离不开这个宝贝孙子。张口闭口就是克义,克义。“克义,你见爷的烟锅来么?”

“克义,你见爷的耳罩来么?”蒲克义将放在手边头的东西递给他爷。

“克义,你见爷的帽子来么?”克义一看,他爷的瓜皮帽子正端端正正地扣在他的脑袋上。

蒲克义的婆也一天到晚离不开他了。“克义,你给婆绞一桶水去。”

“克义,你给婆揽一笼子柴火去。”蒲克义看着婆那细小伶俐的小脚,不由得可怜起婆来。小脚女人根基不稳,没有一点力气,稍微一点儿碰撞和挡挂就会栽倒,更不用说提一只桶去井边打水了。蒲克义每天早上起床,先给他爷和婆将尿盆倒了,再替婆婆将锅眼里的灰掏了,给婆婆揽一笼子柴火,绞一桶水放在案板根下。只等这些活路都顿好了,他才提书包去念书。下午回来,给牛垫圈,替爷铡草。白天,他人虽然坐在课堂上,但心早已飞在外面跟着爷在田间地头飞跃了。爷今天干啥呢?爷有没有力气扬粪?有没有跌倒?他越想心里越急,恨不得马上就下课。他将老师课堂讲的知识忘光了,考试总是不及格。不是他脑瓜笨,不是。他曾经替记分员算爷爷的工分,不用算盘,一口就算出来了。他能给羊挽笼头、给鸡垒鸡窝。这些活路,他不用大人指点,做得一板一眼的。蒲克义和别的娃不同,别的娃有爹有娘,只顾一心一意读书。而他不行,他没有了父母,爷和婆挣不来队里的工分。一年分粮、分钱时,爷爷给队长好话说尽,才勉强分到粗粮糊口。要不是他爷在沟地里开荒,他们一家三口混饱肚子都成问题。一个壮年劳力挣十分工,他爷只能挣七分工。一年下来,还要给生产队里倒找钱。蒲克义恨不得自己长四个身子,八只手。他也想专心致志地念书。但他还想和爷爷下地挣工分,又想在家帮婆婆干活。他从他爷那硬柴棒一般粗糙的咳嗽声中听到了家园的灰色和晦暗。他的家园里的气氛是瘦弱和稀薄的。

爷使劲地咳嗽,似乎要把附着在他心肺的那团霉变咳出去。爷的咳嗽像一头疲倦了的老牛努力地挣扎着要将深深扎进泥土的犁铧拽出来一般。爷挺了挺佝偻了的身板,仿佛要把自己的力气和精神从腔子深处拉出来,拉成一根坚硬如铁的柱子,用来支撑残缺不全的家园。他的咳嗽中带着老辣和残忍,如一根嶙峋的骨头打中了蒲克义。

爷爷的咳嗽声像硬柴棒一样戳醒了他的美梦。蒲克义一听到爷爷的咳嗽声,便一骨碌爬起来。他抬眼望去,看见爷爷圪蹴在炕边装烟锅,旁边,婆的被窝已经空了。他叫了一声:“爷。”爷将黄铜烟锅塞进嘴巴里,凑到摇摇摆摆的煤油灯上点烟。那吸进去的腮帮子圆圆的。煤油灯火像喝醉了酒的醉汉一般摇摆不定,歪歪扭扭。煤油灯花耀花了他的眼睛,他恍然看见:父亲坐在煤油灯下给炮筒纫捻子。父亲那单眼皮的眼睛因长期熬夜而变得浮肿。父亲岿然不动,左手攥着一把截成一寸长的捻子,右手像点播种子那样不停地插着点着。

煤油灯发出吱吱的响声。响声像被大脚踩烂了的桐树叶子一般脆弱而破败。爷爷长吸了一口烟。煤油灯又恢复了闪烁跳跃的身姿。爷的影子印在木窗扇上,变得更加夸张而虚幻了。蒲克义一丝不挂地趴在热被窝里。被窝里的热气散发着人体的腥臊味儿、汗臭味儿、炕烟味儿和麦草味儿。炕席十分大度地接纳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那洁净而健康的身体。头顶上的席棚像饿汉吃萝卜一样咔嚓咔嚓吞吃着少年未醒的美梦和幻觉。

蒲克义叫了一声正在一心一意咳嗽的爷:“爷,几点了?”

爷说:“你先睡,我也不清楚,鸡叫头遍了。等你婆把饭做熟了再起不迟。”

“爷,你咋么没瞌睡呢?”

“你不知道吗?爷老了。人老了,就没瞌睡了。”爷有滋有味地砸烟锅,大口大口吞咽着棉花一样洁白的烟,品尝着烟的苦涩和缠绵。

割柴是川塬人冬天里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缺吃少穿,就连柴火都缺。上山割柴是继农田基建、兴修水利、换城粪之后最艰辛的体力劳动。进山割柴的人,本来都是家里的精壮劳力。蒲克义却过早地加入了这个队伍。他知道了愁苦的滋味,愁没粮吃,愁没衣穿,愁没柴烧。漫长而严酷的冬天是最愁人的。锅里没下的,锅眼没烧的,炕眼没塞的,日子就枯焦得让人淌眼泪。蒲克义早早地替爷发愁了。爷那曾经高大的身体,仿佛被收获了的高粱杆一样干枯而瘦弱了。他宁愿挑起生活的重担,替爷爷背柴捆,也不愿像别的孩子一样赖在温暖温和的被窝里享受甜梦。他一旦看见爷和婆受苦,他就眼泪长淌。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想。他钻在被子里,独自享受着热炕的大度和包容。爷依然认真地咳嗽着。破败的家园上空回荡着爷那破棉絮一般的咳嗽声。若干年后,当蒲克义像薄薄的晨曦一样蹲伏在家园那棵高大的洋槐树上冷静而深情地注视着尚未苏醒的申家村的时候,他的记忆深处依然传来爷那枯瘦而刻薄的咳嗽声。他试图挣脱那像烟一样束缚住他的灰白色的咳嗽声让自己生命的颜色更加丰富内容更加深厚的时候,他发现,记忆如刀刻般清晰。他活了五十六岁,一日一日,那被咳嗽声灰暗了的生活色泽一塌糊涂、面目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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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贾亚红,女,笔名丫丫,1975年生于陕西省凤翔县(现为凤翔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开始小说文学创作,先后在《延河》《牡丹》《绿洲》等杂志上发表了小说数十篇,2010年出版短篇小说集《窗外阳光灿烂》。现在宝鸡市凤翔区某机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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