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钱花光了,敬录善总算捡了一条命回来,他是彻底的心凉了。他心灰意懒,对啥都不在乎了。他再不能做炮了,也不再让女人娃娃做炮。不做炮的人家只有卖力气,全凭种粮只能混个肚子圆。庄稼汉人家,一天打开门,柴米油盐都要钱。三个娃娃两个念书一个撒欢,哪儿来的钱?眼睛瞎了的敬录善知道日子艰难了,艰难到几个娃娃为买一根铅笔、一块橡皮都要哭哭啼啼的;艰难到,饭里有时连盐都没有。他能听到女人的低泣和儿女的啜泣,甚至能听到村上人那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他有两儿一女。大儿子敬文祥已经十岁了,二儿子才七岁,女儿敬文婷才三岁。这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呀?一家老小怎么活下去呀?敬录善愁肠百结。他吃不下,睡不着。他睁大了眼睛狠劲往上瞅,但看不见一丝亮光。他看见的除过黑夜的黏稠就是黏稠的黑夜。他走到院子里,摸索着探到那棵大榆树跟前,榆树叶子发出唰啦啦的声响。风从耳边低低地掠过,他伸出手去抓,只能抓到大把大把的黑暗。黑暗像丰富的煤炭一样埋藏了他,又像静谧的墨汁一样淹没了他。他哭不出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他想死,可是不甘心,他从出生到现在连一天福都没有享过。他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他的孤独和寂寞比丰收了的粮食还要多,他大口大口地吞咽都咽不尽。夜晚的寂寞更加稠密如云,光洁如月。他的听觉和知觉更加灵敏了。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如水一般清澈的夜风之中。远处,有虫鸣,有狗吠。他不能为家庭做一点儿事情了,不能养活他的女人和娃娃,甚至连自己的吃喝拉撒都解决不了。他是一个废人了。废人活着有啥意思?活着还要给家人添乱啊。他想,还不如当初一下子就烧死算㞗了。死了,就啥也不知道了,就永远睡着了,然后冷清寂寞地化为一堆白骨。敬录善搂着榆树粗壮的主干,浑身抖动不已。他忍不住,就悲声大放了。薛玉翠听见了哭声,披着衣服出来了。她奔过来,一把搂住敬录善,两人哭成了一团。
薛玉翠说:“他爸,你要好好的啊!”
敬录善哽咽着说:“活着有啥用?活着不但没用还要给你娘母们添累。”
薛玉翠说:“他爸,你不要再说这些傻话了。你在,就是天塌下来,咱家不会塌,娃娃们还有个他爸哩。你不在,娃们怎么办?可怜的娃娃就要受人欺负受人白眼。”说着,她痛哭起来。
敬录善说:“难道让我娃要饭吃去?不行,要饭还是我去要。”
薛玉翠说:“现在还没有到要饭吃的份儿上。他爸,你再甭想了,回屋睡吧。”
敬录善说:“你先睡,我睡不着。”
薛玉翠要扶着男人回屋。敬录善毛躁了。他将胳膊一抡,将女人掀到一旁:“你走,走开,我不要你搀。你走远,我不要你可怜我。”
薛玉翠捂着嘴,跑进了屋里。
这四间半厦房已经被那场灾祸烧坏了。木楼更是烧得不像样子了。屋子里熏得黑咕咚咚的。窗户的木框子被烧燎得黑漆漆的。院子里东一只、西一只地扔着烂鞋。阴冷的秋天,阴暗的墙壁,连同那些无遮无拦的窗户都像眼睛一样阴晦。遇到下雨天,敬录善就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虽然他看不见啥,但是,他依然保持着那个怨天尤人的表情怨恨着老天的不睁眼。娃娃们一见父亲那无助的样子,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房檐水也眼泪似的滴答滴答往下淌。
在这个寂静空荡的家园里,没有了欢声和笑语。有的只是哀怨哀伤和哀愁。那一声巨响,犹如晴天霹雳将瓦蓝瓦蓝的天空劈开了个大口子,一下子,阴云和冰雹就从九天云霄滚落下来,砸伤了大小五口人。敬文瑞像一个影子一样在悄无声息的院子里晃悠。七岁了,个子还是那么瘦小,整天不作声不言语,像一只小老鼠,圆睁着惊恐的小眼睛四下张望;又像一个云朵留下的影子,随着西风呼呼地吹,他越发畏缩成了一团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像煤炭一样沉默着,那就是被毁了容烧瞎了眼睛的父亲。哥哥和妹妹随母亲去了田地里。田地里有永远也干不完的活路。敬文瑞脚上的布鞋烂得看不清鞋面的布料是啥了,身上的夹袄短得护不住肚子。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恐怖的记忆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在敬文瑞幼小的心灵上烙了一下,随着那一声恶狠狠的吱的一声,冒上来的不仅是一股恶臭的黑烟还有夹杂着痛苦委屈与无奈熬制的苦药。他全身的神经都痛得麻木了。那是这样一个年龄无法承受的痛苦。记忆打上了鲜红的烙印,噩梦久久不肯离去无休止地纠缠,他的心灵在成长中扭曲和变态了。这个刻骨铭心的烙印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娃娃睁开了灵魂的另一只眼睛。
第十三章
敬文瑞赤着脚悄无声息地从家里溜出来,在街道,在巷子,在后场,到处逡巡游荡。他总是能找见谁家的鸡下在麦草垛里的蛋,也能找到被狗衔到柴堆里的干馍馍,甚至能找见被黄鼠、仓鼠、田鼠藏到地洞里的黄豆和玉米粒。他一找到这些食物,就迫不及待地填进自己的嘴巴。不能吃的就带回家交给薛玉翠。敬文瑞从妈妈欣喜的眼睛里看到了放大了的自己。他的世界是一个黑白颠倒的世界。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直到那个叫孙兴的男人被领进了家门。薛玉翠叫他管这个年轻的男人叫爸爸。他盯着那个男人的一口黄牙不言不语。
那个男人伸出手摸敬文瑞的脑袋,敬文瑞躲在母亲的身后狠劲地瞪着他。薛玉翠一手拉敬文婷,一手拉敬文瑞,鼓励着他们:“叫爸爸,乖,快点叫爸爸。”敬文婷扭过身子不言语。敬文瑞挣开母亲的手向父亲房间跑去。他一见到父亲,竟不顾烧伤人的面目狰狞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搂住父亲的脖子喊:“爸爸,爸爸。”敬录善摸着儿子的脸,用袖子将儿子的眼泪擦了擦。他那没有上眼皮的眼窝里流出了浑浊的眼泪。
孙兴被介绍到这个家,是他在雍山里生活了三十五年之后。山里的女娃娃都看不上山里人,都像雀儿一样飞出了山外。山里的男娃没有人给个媳妇。女娃娃宁愿嫁给山外的聋子、瘸子,也不愿嫁给山里的厚道小伙子。孙兴的婚事提起来已经有十来年了。女娃娃一见他家的破败样子,二话不说,扭身就走。他老早就没有了父母,哥哥将他养到十八岁就分家另过了。他分到了一孔烂窑。就这点家当,也让他高兴得合不拢嘴巴。他早就想有自己的家当了。有了自己的家当,就能说下媳妇。他的心气儿如同雍山一样莽莽苍苍连绵不绝。每天,天还没亮,他就起床了。他装上煮熟的洋芋蛋去生产队里劳动。他肚子饿了,就吃几个煮洋芋。渴了,就下到沟里,趴在清凌凌的河里喝一气。太阳从山头探出红彤彤的脸蛋,审视着这个年轻而富有精力的小伙子。太阳挂在中天了,阳光仿佛给山林打上了一层蜡,亮闪闪地晃眼,它投下的光炙热而沉闷,让不停劳作着的孙兴不由得慢了下来。太阳继续保持着温度适宜的表情和态度,渐渐西斜,挂在了西边山梁上,觑视着藐视它的那个人。山中的风景是一幅色彩斑斓的水彩画,浓郁的天地之气萦绕在劳动者的周围。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血肉之躯的需要:吃饭,喝水,休憩和爱情。太阳向小伙子投来温暖温情的一瞥,然后沉下了西山。天色渐渐黯淡了,孙兴身后,一片湿漉漉黑黝黝的土地已经开垦出来。太阳的脚步再凌厉,也敌不过充满热情与干劲的孙兴。下工的时候,他已经疲倦至极,吃不饱,还要使出牛一样的力气劳动。
山里的日子是单调乏味的,也是辛苦的。孙兴在山里劳作却不觉得苦闷和劳累。孙兴在山里活人就像一头铆上劲儿的犍牛一样闷着头向前奔。头顶是温和的太阳,高远的蓝天,四周是恬静而苍莽的群山。这些清静和美好洗濯着他单纯质朴的心灵。他的信念也很单纯,就像沟底那潺潺的清泉一般。他的念头就是,好好干活,攒钱娶媳妇。
一晃孙兴就到了二十五岁,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他长得一表人才,娶个媳妇没有一点问题。孙兴让哥哥和嫂子给他在周围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姑娘。他在雍山的康家河、姚家沟、陈家庄的熟人家里去拜访走动,让说媒的或者熟人给自己操个心,说上一门亲。他几乎是一周去一次媒人那里,去时,提上好烟好酒和点心。他一回一回地跑,得到的答复就是没有合适的,再等等。没有哪一个女娃娃愿意嫁在山里。二十五岁的孙兴长得浓眉大眼,一米八的个头,宽肩膀长手臂,常年的劳作让他体格强健,体力惊人。他既不是傻子,又不是瘸子,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就是找不下个媳妇。
一晃又是一个十年,孙兴三十五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叫人这样蹉跎惆怅啊。他人勤快,他在自留地里种一点儿麦子做口粮。他对自己的现状唯一不满的是性的问题没办法解决。一个身体健康的年轻小伙子,每天凌晨的时节是最痛苦的时节。长久的性压抑,让他胸口憋闷,能量的不断积聚让他浑身上下的血管里充斥着饱满的激情。那充盈着血气的下体如木橛子如钢钎子,几乎能将被子戳破。他双拳紧握,两腿蹬直,牙关咬紧,眼睛里跳动着心醉神迷的火苗,两个浑圆的肩膀耸起来,脖子使劲缩着,双臂交叉在胸前,嘴里不停地吸气,吸溜,吸溜。忽而,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金色的长虹。他紧闭住眼睛,眼前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女人,看不清面容,只是觉得女人皮肤白如雪,头发黑如浓墨。孙兴一阵兴奋,伸手去搂眼前的女子,一伸臂,眼前的幻觉消失了,他蓦然跌落在一片亮晃晃的晨曦中。
孙兴感受着难以安抚却无比古老的大地的骚动,既恐惧又惊慌。有时,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忽而就泪流满面。有时间,他会紧紧夹紧被子,身体在被子里不停地蹭。被子的绵软和厚实将那坚硬如铁紧紧包裹。他想象着自己搂着那个女人。活到三十五岁他还没有见过女人的身体。小时候偷看娘洗澡的情景恍然在眼前。他只记得娘那雪白的脊背和浑圆的肩头。他对女人的乳房和下体都处于想象中。他甚至想象女人的奶头像奶牛的一个样,有长长的乳头,乳房可能比奶牛的小一些。有些时候,他实在太想女人,就去摸母牛的水门和乳头。他的手一攥住牛那软软的奶头嘴儿,浑身就一颤,喉头一紧,想哭出声来,粗壮的脖颈上核桃大的喉结顺顺溜溜地上下滑动,眼眶里溢出了温热的泪水,他忍了一忍,硬将那股水儿咽到了肚子里去。身下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从脊椎里直冲到头顶,于是,他抱住牛腿,紧闭双眼,脸上焕发出奇妙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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