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张乃娃是在母亲的喝喊下成长起来的。他的性格变得孤僻脆弱。他的父亲早早离世，母亲带着他嫁到张家，他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更加地孤单了。
张延庆视乃娃如亲生，不论走哪儿、去坐席或者赶庙会，都把他引着。村上人背后笑话，说张延庆领的是孙子。张延庆不瘟不火，领着张乃娃走到说闲话的人跟前，故意大着嗓门说：“你看，我福大命大，有两个儿子呢。”村上人知道张延庆爱吹牛，说话从不甜说，就讥讽他：“好么。好着呢。都是儿子，孝衫搭到衣架才算儿哩。”
张延庆一旦掀出摩托车，张乃娃就一溜风跑出来，抓住软座趴在后面。他高兴地说：“爸呀，爸呀，你在哪哒去呀？我也要去哩。”张延庆说：“走，一块走。爸去县城给你买好吃的去呀。”张乃娃高兴得直吆喝。张延庆从外面回来，不论是干啥，他都记着给张乃娃买些东西，吃的有油糕，麻花，粽子，棒棒糖，耍的有玩具枪、坦克、汽车。张乃娃一天到晚都黏着张延庆，嘴里爸爸，爸爸地叫着。张延庆知道儿子是妈的心头肉，将儿子买转了，站在他一边，不怕她赵烈烈胡咧咧。赵烈烈最爱的是儿子，她看到张延庆对儿子这么好，自己也没啥挑剔的，就一心一意在张家活人过日子了。
赵烈烈唯一不愿意做的就是花炮。她知道敬淑侠的惨死，想起来一阵阵害怕。她下决心决不能再去碰那火老虎了。活人能叫尿憋死吗？赵烈烈的娘家在周原县。那儿的人开始建设日光温室大棚。听说政府不但动员群众建，还给建棚户补贴呢。
凤山县的东片和西片已经形成了设施蔬菜日光温室大棚示范区、科普示范基地。县上看到设施蔬菜种植前景可观，就动员全县各个乡镇必须建至少一个示范点。县上保证做到水通、路通、电通。张延庆开完小组长会回来后，将这个消息一说，赵烈烈兴奋得爬起来，坐在热炕上说：“咱也干吧。我愿意建大棚。”
张延庆熬了一夜，终于明白了镇政府领导的意图：谁能带头建大棚，谁就被指定为村上的致富带头人。成为致富带头人之后，镇上、县上的许多荣誉都会有，而且国家的许多优惠政策也都能享受上。
张延庆在回家的路上就想，他被人从村长的位子上掀下来这一口气到现在都没有发泄出来。就算镇上领导看好设施大棚建设，在申家村也很难实施。申家村人老几辈子都在做花炮。花炮是个冒险的行道，但是花炮的利润却是很可观，加上做花炮只要坐在那里，手不停，不用出多大的力气，就可以赚到钱。做庄稼活就不是这样的了，每天都要去地里，起早贪黑，风吹雨淋，干旱了要浇地，泥里水里的，关键是投入太大，收益却没有保障。就拿建棚来说吧，打土墙和架钢筋，买塑料薄膜等这些基础设备，就得花三万元，还要卷帘机，还要请技术指导等等，这些，都不是一家一户能干了的事情。因此，要把这件事情弄成，非下死力气不可。当他想到每天早晨起床就得卷帘子、去发菜时，心里更加烦躁了。申家村这地方肯定弄不成。他不由得想起现在的村干部真是不好当，啥事情都要干都要弄，什么招商引资，什么村镇建设，什么乡村美化新农村建设，狗屁。这些事情能把人头痛死。人都忙着挣钱哩，谁还管你新农村建设？他这样一想，就把自己的陈年旧事忘记了，反而觉得不当村长，自己家里的收入比那时还要好。当村干部，一天到晚忙公家的事情，还要赔上茶叶和烟，天天有乡上人找你，能把人烦死。想当年，他掌握着全村三千多口人的命脉，想给谁照顾就给谁，想让谁家生几个就生几个，想给谁批宅基地就给谁批。别人的追捧和巴结，让他张延庆风光而骄傲。他为了村里，跑钱跑路，说到底，人的威望是众人给的，也是自己做来的。自从他不当村长之后，以前巴结他的人见了他，连招呼都不打了。
他将当年的意气也渐渐消了。各家活各家的人，做自家的活路，管他呢。他只在赵烈烈跟前提了提，就倒头想睡了。听到赵烈烈的话后，他又惊得坐了起来。
“干啥？建大棚？你一个女人家能建大棚？你甭胡咧咧了。”
赵烈烈说：“怎么？你认为女人干不成？你也太小看女人了。只要你支持，我绝对能弄成。”
张延庆说：“你要弄你弄去。我做我的花炮，你建你的大棚。我给你说清楚：我可是土地爷掉井里了，不想捞那神。”
赵烈烈说：“我不怕辛苦劳累，天生的劳碌命。你必须给我投资。建大棚要本钱呢？”
张延庆睁开眼睛说：“既然你愿意干，本钱我来出。但你甭指靠我给你做一把。我耐不下那泼烦。”
赵烈烈似乎看到了大棚菜美好的前景，挣来了钱，腰杆也就直了。申家村的人也就会对她另眼相看，她给儿子攒钱将来上大学，光宗耀祖，多好。想到这儿，她下了炕，去隔壁房间里去看儿子，儿子乃娃的腿撂在被子外面，睡得很实。她俯下身子，在儿子红红的软软的脸蛋上长久地亲吻着。儿子那细细的鼾声让她愈加怜爱和疼惜了。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赵烈烈没想到张延庆会全身心地投入到大棚西瓜种植的事情当中。她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许多优点：干练，有魄力，是个干大事的人。她以前的男人身体不好，心眼儿小，还倔强得厉害，常常为芝麻大的事情和她争吵。他凡事想不开，爱钻牛角尖。有了儿子后，他不打算出去挣钱去，就守着家里种那三亩地。他也不爱劳动，吃了饭就圪蹴在门口看一伙子老汉下象棋。不劳动，身体越来越没力气，心思也懒懒的。最后不思茶饭，人也瘦得厉害。去医院检查，说是胃病。男人越发没心劲做啥了。赵烈烈到处借钱，拉着男人四处求医。男人有气了就骂她，还动手打她。没钱看病，日子也过得艰难了。男人躺倒在炕上起不来了。年纪轻轻地就这么走了。她哭天抹泪的，怨自己的命运不好，遇了那样一个男人。结婚几年来，她的身上从来没有装过个一百元，连一件新衣服都没买过。她身上穿的都是娘家嫂子、妹子退下来的旧衣服。儿子也可怜，那么小点，就会看人的脸色。他没有高高兴兴欢欢乐乐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玩过玩具、也没有钱买零食吃。来到张延庆家之后，她被张延庆家的高门大院以及应有尽有的家电和什物弄得眼花缭乱。洗衣机、电冰箱、电烤箱、煤气灶。家里要啥有啥。张延庆对儿子乃娃也很疼爱。他花钱很大方，从不抠抠搜搜。买菜，就买一大捆子或者一大袋子。割肉，就提半片猪回来。走亲戚去，拿的礼物都是上档次的，尤其是去她娘家，张延庆会早早地将西凤酒和硬猴烟准备好。去时，还给她娘母俩人给二百元零花钱。娘家人都说，烈烈这个女子没有活过一天好人。这一次，老天终于睁眼了，让她遇上这样好的男人。赵烈烈和儿子坐在张延庆的摩托车后面去赶庙会、跟大集、逛县城。儿子坐在中间，她坐在后面，紧紧地搂住张延庆的腰，将自己的上半身紧贴着这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身上，幸福和安全感像温煦的阳光一样让她身心愉悦。她觉得，自己改嫁这条路是走对了。女人一生幸福不幸福，关键就是看嫁个怎样的男人。男人是舵手，掌控着女人生命的小舟。再强干的女人，也需要个男人支撑家庭的。生活如舟行水上，风平浪静的时候多，一旦遇到大风大浪，舵手的智慧和勇敢就显现出来了。自从张延庆将儿子和她的户口上到户口本上之后，赵烈烈活人过日子的心劲儿更足了。如今，张延庆能扔炮坊去建大棚、去种地，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喜悦的信号：张延庆是一个活人过日子的男人，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这样一想，赵烈烈也挽起袖子，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跟着张延庆拼命地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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