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必看的纪录片:《遁入寂静》(外一篇)

文摘   2024-12-08 17:04   新加坡  

一、菲利普格罗宁二十年磨一片:“大宁静”

何华


大约九年前看了一部关于法国阿尔卑斯山一间古老修道院生活的纪录片《遁入寂静》(Into Great Silence),导演是菲利普格罗宁(Philip Gröning)。九年过去了,至今念念不忘。

早在1984年,菲利普格罗宁就联系该修道院,提出申请要去拍摄僧侣的日常生活,院方没有立即同意,过了十六年,格罗宁收到修道院通知,说他们“准备好了”,可以来了,但只允许一人进驻修道院。接着格罗宁准备了两年,单枪匹马在修道院拍摄四个月,后期剪辑又花了近两年,最终2005年上映。这样一来,从设想到完成,大约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二十年,对格罗宁可不是个小数字,但僧侣们的“时间概念”是不同的,修道院存世大约一千年了,一千年也不过是一瞬间,一切似乎都没有变: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早起晚休,日复一日。

影片最大的特色是寂静,在里面修行的僧侣除了诵经、歌咏,一律禁语,寂静有助于内修。每周有半天外出时间,步出修道院则可交谈。偌大的修道院一旦少了人类说话的声音,顿时安静,可见,人世间最大的噪音来自人类自己的喋喋不休。闭上嘴,于是我们听到了悠扬的钟声、冰柱的消融、火炉里木材的酥裂、下雪的声音、虫鸣鸟叫、长廊里的脚步声、衣服摩擦的窸窣声,这些本来被遮蔽的声音,一下子跳了出来。格罗宁说:“在刚开始拍摄的时候,我给摄影机换带子,我觉得那声音(在修道院里)太大了,当时我都(羞愧地)想跑掉了。你能听到250米外有人开关门的声音,而且还不轻。”这部纪录片没有配乐,当然也不需要配乐。它让我联想到法国导演布列松的电影,也几乎没有配乐,却大好。修炼到了一定程度,通常都是做减法了,什么东西一眼就看穿,看穿了,就简约,拿画来比,就是八大山人的残山剩水、一条游鱼或一只孤鸟,但该有的都有了。 

纪录片162分钟,几乎没有对白,仅有少许字幕。电影如实记录僧侣的日常作息,拂晓之前他们就起床,一个年轻的僧侣,跪下祈祷,幽暗里一身白袍分外醒目。这时晨钟敲响,镜头转向户外,天蒙蒙亮,沁着洇蓝的光线,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钟声再起,僧侣们陆续穿过长廊走向礼拜堂。半圆形的圣水池沿,他们点水而过,留下湿润的指印。电影就是这样开场的。

我喜欢电影的光线,自然,略为幽暗,但让人心澄,像伦勃朗的画。南洋的娘惹老屋也有这般光景,走进去,恍恍惚惚却踏踏实实,一下子把市声隔在了心头之外。一举一动,不可放肆。

这部纪录片非常单调但不觉得枯燥,他们的生活就是祈祷、诵经、抄经、冥想、弥撒。片子也记录了僧侣们理发、铲雪、喂猫、择菜切菜、打磨餐具、剪裁衣袍等劳作。饮食则是通过一个小窗口递进去的。这样的苦修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以凡夫之心来猜度,这就是另类的“监狱”或“精神病院”啊!

所以,电影快结束时,有一场户外滑雪的片段,着实让我这个俗人“激动”了起来,导演运用远景拍摄,僧侣们像孩童一般开心,因为是远镜头,欢声笑语尽管有点缥缈,但传入我们的耳朵里还是真真切切的,那是一种“俗世的”大欢喜,倒也带着圣洁。僧侣们回到院内,滑雪时的热烈情绪大概即刻消失,就像雪痕被大雪覆盖。不过,那一刻,我非常矛盾,心里不是滋味,总希望他们可以在户外玩得久一点,笑声再长一点。而我自以为拥有的人生的“欢愉”顿时变成了一种虚无的东西,抓不住了、变味了、不知所措了。


这间修道院叫Grande Chartreuse,如果你想去那里看看,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每一个“要去那里看看”的意念,都会干扰那里的大宁静。

一个人在家,室内悄然,只听到冰箱的间歇性工作声、走廊清洁工的扫地声、门缝下“刷”一声塞进来一张广告单。“当”一声来了一条微信,破例,赶快关机。古人大静三百日,我做不到,至少安静一天吧。

王维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那么反过来呢?这个片子反衬出我们的时代、我、你、他,都太不宁静了吧!



二、你一定要去高

何华


到高邮,大家都知道那里出咸鸭蛋,而且双黄者甚多。汪曾祺先生一听到别人说那里出咸,大概就暗自笑,心里咕:好像我那里就只出咸蛋似的!他接着道来:们还秦少游,出散曲作家王磐,出过经学大王念、王引之父子。

说实话,我和朋友去高邮,主要是为了看看汪曾祺的老家,看看他笔下的风土人情。当然,高邮的美食也是诱惑我们前来的另一个缘由。汪曾祺绝对是中国现当代最好的作家之一,他和孙犁是我心目中的双璧,尽管两人的个性、风格念很不一,但殊途同,都达到了艺术上的至高境界。去高前,重了他的小《异禀》《大淖事》《受戒》《八千》《小娘娘》等,真是水粼粼加上水灵灵。我到高湖和大运河高段一看,就明白汪曾祺的文字和故事有着怎的来了,老先生在最艰难和最得意的年代,都是从容淡定的,智者,是有道理的。有的作家心里有一烈火,要燃;汪曾祺不是这样,他心里有一泓清水,想流淌。所以,他活得浩、丰有趣,也特吃吃喝喝。

他在《异禀》里写到高的熏烧摊子(熏就是味),特蒲包肉的做法:蒲包肉似乎是县里特有的。用一个三寸来长直径寸半的蒲包,里面衬上豆腐皮,塞满了加了粉子的碎肉,封了口,拦腰用一道麻绳系紧,成一个葫芦形。煮熟以后,倒出来, 也是一个有蒲包印迹的葫芦。切成片,很香。蒲包肉,在别处吃不到,到高的当晚,我在一家当地的淮点了蒲包肉,配上啤酒,很是受用。

汪曾祺成了高的一名片,文游台里建立了汪曾祺,另外竺家巷有汪曾祺故居,不当年的格局然无存。汪曾祺同父异母的妹妹(比他小20岁)住在里面,他妹妹非常和善,长得也像汪曾祺,她对我们说:上世八十年代哥哥想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写史小武帝》,但未能实现还好,没写成,汪曾祺拿手的是笔记体的短篇,长篇非他所长

州的上面,大家都一蜂去州旅游,把高忽略了。再,高不通火,如今高铁时代,火开不来,就吃了,但吃也可能是福,高邮还保留着最传统的早餐,来吃的几乎都是本地人,不像州的早餐店里挤满了游客。

在高住了一晚,就是了享用第二天的早餐。一大早,我去了张记酒楼,两个人点了五丁包、五仁烧卖、大蒸、阳春面、油糕、黑芝麻包,全是手工做,需要等候一段时间,但得。小城的慢奏,成全了美滋味。一餐,深烙在我的记忆里,成了我早餐的最高典范。

邮还有盂城驿国寺塔,两皆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是个好地方,你一定要去高

(我2018年去高邮还没有高铁)

 


在南洋
何华,作者,出版《在南洋》《南洋艺事》《南洋滋味》《老春水》《一瓢饮》《〈台北人〉总也不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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